晚飯過后，老道并沒有直接回到他的房間，而是招呼著南璃一起坐在了山門的那個門檻上。這個晚上的星辰?jīng)]有往日那么明亮，卻也給了南璃在黑暗之中偷偷掉眼淚的機(jī)會。
這次回到山上之后，老道的所有作為都讓南璃感到很慌張，所有的行為看上去都像是交接某些東西的儀式。只是沒有一個實(shí)打?qū)嵉淖C據(jù)能夠證明，老道做的這些事情該算是正常，還是一切正如同南璃所想。
不過，既然老道拉著自己坐在了這個背后是清凈，面前是紅塵的地方，那也就是說他有些話要交代給自己。而不管這是關(guān)于什么的話語，一定相當(dāng)?shù)闹匾?，重要到自己不敢有半點(diǎn)疏忽。
不過老道顯然并不心急，從他面朝的方向來看，他似乎正在看著山下的什么東西，只是在這一片漆黑的夜晚，什么也看不到，才是唯一的解釋。
似乎道家的人有的是時間，即便只是什么也不做，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門檻上，也沒有什么讓人感到心急的感覺。即便什么也不做，每一秒給人的感覺也很充實(shí)。
就這樣坐在老道身邊，南璃的心里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坐在了一張八卦圖的分界線上。只是面前是陰魚還是陽魚，身后是清凈無為還是懦弱膽小的表現(xiàn)，在黑暗中南璃看不清楚，然而似乎也并沒有必須要看清楚的理由。撲面而來的，是只有面頰才能夠感受到的滾滾紅塵，背后吹來的，是只有脊背才能夠接收到的那種幽幽涼意。
可是如果這是一張八卦，那么在這圖卷中的兩個人，誰是陰眼，誰又是陽眼呢？其實(shí)這是南璃從來就沒有好好了解的過的部分，風(fēng)水氣運(yùn)也是拋棄在舊時代的東西，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誰會繼續(xù)狂熱的相信，只不過現(xiàn)在的情形，似乎在冥冥之中就已經(jīng)符合了這看上去華而不實(shí)，故弄玄虛的一條道路。
然而當(dāng)南璃整個人的思緒在這樣的問題中神游的時候，老道卻是開口打破了山峰上的寧靜。
“今天寫下你名字的那本書是觀里的名冊，從我收你入門開始，你在觀里所有的事情都已經(jīng)記在了上面。而到從今天起，我不會再在你的那一面上動一筆一劃，從今天起，你就已經(jīng)出師了，想做什么事情，就去做吧?！?p> 雖然老道這句話里面似乎已經(jīng)解釋清楚了今天他做出的所有怪異舉動，可是南璃總覺得，他還在掩飾一些東西，這些東西自己可能是應(yīng)該知道的，但是他卻不想要讓自己多想。
南璃很想要知道他隱藏著的是什么，可是現(xiàn)在卻又沒有什么時間卻深入考慮。老道發(fā)覺南璃沒有回答，于是就開始敘述他自己的想法。
“我從很久之前就上了山，和你之中半路出家的不一樣，沒有那么多的顧慮，沒有那么多的牽掛。這里就是我的家，是我生根發(fā)芽的地方。我總覺得自己是一棵樹，就算樹冠蔓延的再開，延伸到的地方再遠(yuǎn)，根也始終在這道觀里。”南璃聽到老道說著這些，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那一棵就在背后的樹，只不過天太黑，看到眼里的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其中的所有都被黑色填充。
老道說了這些話之后頓了頓，他也轉(zhuǎn)過身子，似乎是打量了一下庭院里的這棵樹，然后再次轉(zhuǎn)了過去，視線朝著山下望了過去。
“你看，我就像是這棵樹一樣，始終扎根在這道觀中，就算是曾經(jīng)下了山，最后也還是會回來?？墒悄悴灰粯?，就算你也是一棵樹，可是你的根也不在這里，更何況，和我相比，你更像是風(fēng)，又或者是那種沒有巢穴的鳥，天空才是你的舞臺，而地面上的一切，就算可以成為你一時的牽掛，你也始終不是能夠被束縛的人。哪怕你的心中認(rèn)同，你也不會處理那些加在身上的束縛，所以你最后，一定不會成為和我一樣的人，充其量，也只是相似?！?p> 南璃聽了這話，心里在一瞬間就升起了反駁老道的念頭，只是當(dāng)他強(qiáng)行把這口氣吞進(jìn)了肚子里之后，他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老道看人的眼光毒辣。自己確實(shí)受不了任何針對自己的限制，接受不了任何心中反感的東西，雖然不喜歡的東西不多，可是的確，那些東西不要說做，就算是接近都是不敢想象的事情。只是南璃突然也因?yàn)槔系肋@句話而變得困惑，他不懂，為什么師傅會提起這樣的話題。
老道在這短暫的停頓后，咳嗽了兩聲，嚇得南璃從這種迷惑中清醒了過來，可是當(dāng)他想要湊近點(diǎn)看看老道的情況時，那熟悉的聲音卻是再次傳到了耳朵里。
“只是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shí)這個世界上沒有那么多的束縛，也不是你得到了什么，就一定要給出等價的回報。有些時候雖然你覺得自己什么都沒給出，但是別人在你的身上已經(jīng)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至于這些是什么，可能需要你自己去好好想想才能夠明白。我覺得，這樣會比你一直限制自己，直到無可落腳后從天空中逃離要好得多?！?p> 說完這句話，老道轉(zhuǎn)過頭。南璃覺得他像是在看著自己，但是南璃的心里卻是被這樣的言論深深的觸動，他知道，如果能夠明白老道說的究竟是什么，那么可能，自己的路途，就要發(fā)生和預(yù)期完全不同的變化。
南璃心中一陣動搖，他突然發(fā)現(xiàn)那兩樣困擾著自己的問題像是被觸碰到了瓶頸一樣，開始劇烈的搖晃。只是精神集中于此的時候，他沒有發(fā)現(xiàn)老道已經(jīng)起身，把這個空間留給了他自己，甚至還順手帶走了拂塵，然后在后院打了幾個噴嚏。
這是個沒有月亮的晚上，所有的一切都很黑，可是風(fēng)卻像是停下了一樣，沒有任何涼意觸及南璃的皮膚。南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腦海中在推斷的是什么，但是沒有人打擾，所以他的思緒野蠻生長，沒有任何斷裂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