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杰收拾好行頭,轉(zhuǎn)眼不見了蘇卿娟,起身一找,才發(fā)現(xiàn)她正在努力往一個箱子里鉆。
“你真的要跟他們一起走???”蘇卿娟問他。
“我可不想整天被師父關(guān)在屋里練功唱戲,我還想去別的地方走走?!?p> “那……”蘇卿娟努力往箱子里縮了縮,“你有沒有大一點的箱子???”
“哦?”凌霄杰笑了。
“能不能把我也帶去?”蘇卿娟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凌霄杰笑出聲來,跑去拎了個更大的箱子過來,說:“我要跟大哥說帶著你,他肯定不同意,所以你得委屈一下,鉆在箱子里,我一路上背著,等到了地方,他不同意也沒轍了?!?p> 蘇卿娟訕訕地鉆進大箱子里。
“你想好了,真跟我走啊?”凌霄杰拍拍箱子問。
“想好了,你去哪我就去哪。”蘇卿娟說,“那個,一定要背著嗎,走遠路很累的。”
“這你就不用擔(dān)心了,師父要我扛大石練功的石頭可比你輕不了多少?!绷柘鼋芮昧饲孟渥樱安贿^,你也得補償我,我想……臨走前再見個人?!?p> 蘇卿娟鉆出頭來,笑著把他頭發(fā)撓成雞窩。
兩名梨園弟子一左一右架著蕭敬的胳膊,兩桿槍對著他的胸口,后頸上橫著兩把刀。燕天寧欣賞工藝品一般圍著他轉(zhuǎn)了兩圈。
“班主,怎么辦?”一名弟子問。
“派個人通知師叔,咱們明面上沒有和簕殄發(fā)生沖突,不適合處理他。”
燕天寧想了想,又說:“對了,給他處理下傷,活的比死的有價值,先別讓他死了?!?p> 他轉(zhuǎn)過身,瞥見急忙縮回的一個偷看的腦袋,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右手慢慢攥成拳,一步步走向偷窺者的方位。對方移動聲很低微,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位置了,燕天寧轉(zhuǎn)了個身,再次向他逼近,又聽到泥鰍躲避一般的移動聲。
燕天寧怒了,咆哮道:“阿杰,你給我出來!”
凌霄杰露了個腦袋,躥出來就往門外跑。敢在梨園偷看老戲子師傅的,除了他也沒別人了。因為他是戲班的人,要是換敵人早已被亂槍刺死,換朋友已早有人稟報,唯有他調(diào)皮敢來偷看師父在搞什么大事小事。
他必須要跑啊,是個人都知道教武術(shù)的師父打人都狠,尤其是這位更不好惹,打人可是要掄齊眉棍的。什么教書先生的戒尺對他來說都是撓癢癢了,這齊眉棍對那小書生一下子,哎呦喂,分筋錯骨!
凌霄杰跑不動了,不是累也不是不敢,門口的弟子也沒攔他,只不過師父扔了個流星錘砸在了他和大門之間,還是帶刺的那種。
師父我可不是您撿來的,我這是買燒餅送的吧!
“你給我站??!”燕天寧抄了桿長矛,邊追邊卸下矛頭。
凌霄杰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媽唉,純鐵的!
眼看燕天寧就要一桿子掄下來,凌霄杰撲得跪下連連磕頭,貌似哭號道:“師父我錯了,我不該去幫破曉扁簕殄,還一不小心跟掌門拜了把子,弟子學(xué)藝不精,沒殺幾個簕殄走狗……”
“你……”燕天寧沒聽兩句就下不去手了,他聽到了什么,這小兔崽子和自個師叔拜了把子?鐵桿僵在空中,憋得他面紅耳赤。
要現(xiàn)在一棍子下去可是以下犯上。
“你……說誰?”燕天寧擠著字出來。
“師父我再也不亂結(jié)拜了,我現(xiàn)在是侯門主的小弟,算輩分比您還高一輩,這太叫您為難了……”
“我……”燕天寧又舉起鐵桿。
“而且您還不能名正言順的教育我,您要是打了我還要背個‘不敬師長’的罵名,您讓弟子怎生受得呀,啊……”凌霄杰兩眼擰在一起,嘴大的有吞西瓜的意思,雖然怎么哭號也憋不出半滴淚。
燕天寧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這小子故意的,絕對故意的!
凌霄杰干號了半天,號到終于快喘不過氣來了,見燕天寧還是沒有放了自己的意思,又嚷嚷道:“大哥你咋還不進來呀,你進來替我說兩句呀,你再不來師父就打死我啦!”
燕天寧看清了門外來人,退后一步行禮道:“師叔。”
侯圣驍?shù)臓顟B(tài)是很茫然的,今天霍心云說要不就上路吧,于是他叫莫孤星一干人收拾行李,自己來跟燕天寧告?zhèn)€別,才走到門口就見一大流星錘砸在門口必經(jīng)之處,把他嚇愣了好一會兒,還以為燕天寧不知怎么知道自己要來卻不歡迎,直接攔在門口下逐客令。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就聽到了這殺豬者與豬的怒吼加哀嚎,于是自己“一不小心”就和某豬拜了把子稱兄道弟。就地看到了師徒暴力的現(xiàn)場版,不清楚自己是走是留,然后就被拉進坑了。
侯圣驍走進門,用刀鞘把流星錘撥到一邊,估測了下此物的重量,再看一眼燕天寧手里的家伙,心說要我四五年前遇見的師父是這個樣,那我寧可回家種地當(dāng)農(nóng)民。
燕天寧臉色鐵青,拋下鐵桿瞪了凌霄杰一眼:“起來!”
你小子故意的,絕對故意的!
他氣不打一處來,自從凌霄杰偷了火雷去轟殺手后,就一直沒回梨園來,第一天先是找了家客棧和那姓蘇的女孩住了一晚上,不管有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反正都解釋不清了。燕天寧倒沒怎么上心,那小子愛招惹誰招惹誰去,只不過那女的是個孤兒,在外面端茶送水做點簡單的工作,自己辛苦帶大的徒弟沒娶個名門回來可惜了。
但凌霄杰不止一天沒回來,連著好幾天也沒進過梨園,差點叫他懷疑是不是出逃了,又聽打探消息的說這小子和破曉在外面打了一架,還差點死了,想這幾天來夜不歸宿,氣得燕天寧生劈了支羽箭,再不管那姓酥還是姓脆那女的了,說你小子要是回來,老子打得你一個月下不來床。
結(jié)果凌霄杰回來用了不過五句話就把他的怒火給塞住,就像想噴發(fā)又噴發(fā)不了的火山一樣憋的難受。
“不知師叔大駕,未能遠迎,還望恕罪?!毖嗵鞂幍?。
“不不不,”侯圣驍擺擺手,“我要是來的不是時候,可以改日再來?!?p> “小侄正在教訓(xùn)弟子,聽聞師叔似與弟子有些來往,不知……”燕天寧看了眼凌霄杰。
凌霄杰馬上躲到侯圣驍身后,嚷嚷道:“大哥你最重義氣了,你一定要救我呀?!?p> 侯圣驍苦笑,想到剛剛燕天寧的狠勁,便打算保護凌霄杰,“確實是他所說。”
燕天寧的火是徹底熄了。
凌霄杰見危險解除,說了聲“師父您的大恩大德弟子永生難忘改日磕頭來報”就撒腿躥出去,燕天寧干瞪眼半天,才把侯圣驍請進屋。
蘇卿娟就在對面,她裝著啞巴看著師徒鬧劇捶著地面無聲笑了半天,這時才悄悄跟凌霄杰跑開。
凌霄杰背著偌大的箱子,若是蘇卿娟不探出頭來瞧瞧外面,誰也不知道里面還有個人。他的個子高,蘇卿娟人小巧,蜷縮在箱子內(nèi),倒不顯得怎么突兀。蘇卿娟本要他穿上新衣服去見最后要見的人,他拒絕了,堅持穿上平時的練功服,衣上多破爛,又臟又舊,好歹把臉洗了個干凈,才不那么像個乞丐。
秋幕轉(zhuǎn)涼,陽光卻依然燦爛,天一如既往的藍。蘇卿娟悄悄在箱子里露出腦袋,在陽光沐浴下理了理頭發(fā),雙手扒在箱子沿上。凌霄杰找出兩文錢,在街上買了個糖人,遞給她吃。他不想產(chǎn)生顛簸,走的很慢。他走到桂樹下假裝看風(fēng)景,身后的蘇卿娟探出身子,折了支桂花插在箱子側(cè)面,悄悄縮回去扣上蓋子。凌霄杰笑了笑,買了串糖葫蘆插在另一側(cè)繼續(xù)上路。
蘇卿娟發(fā)覺凌霄杰步子的節(jié)奏變了,開始的慢是為求平穩(wěn),這時他每邁一步都像要經(jīng)歷深思熟慮,時不時還停一會。他感覺停了有一段時間了,凌霄杰敲了敲箱子說:“娟兒出來看看,挑件喜歡的。”
蘇卿娟爬出來,轉(zhuǎn)向凌霄杰的方向,兩手放在他肩膀上,眼睛瞬間一亮。面前是個賣首飾的攤子,簪、釵、步搖,個個牽動她的心,沒有哪個女孩是不愛美的。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卻發(fā)現(xiàn)凌霄杰一只手按在攤上,扭頭往另一側(cè)出著神,順著他的目光,可以看到很是普通卻是此行目的的一家小舍。
“你把我放在這兒,自己過去吧?!碧K卿娟拍拍他的肩膀說。
凌霄杰搖搖頭,“不用,我?guī)闳?。?p> 蘇卿娟安靜地蜷起來,把蓋子扣好,她感覺到凌霄杰在移動,聽到了敲門聲,聽到有人開門,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說:“你怎么來了?”
此行的目的,答應(yīng)告別的最后一個人,李燁桐。
“你最近怎么樣?”凌霄杰的聲音很小。
“不用你管!”回答和疑惑一樣,皆無溫度。
“我想來看看你?!?p> “誰要你管我?!?p> “這段時間外面有點亂,不過以后就安寧多了。但是晚上也不要出門,還是會有歹人。”
“知道了?!?p> “你就這么不待見我嗎!”凌霄杰突然咆哮,驚得蘇卿娟打了個哆嗦。
這次兩人沉默很久。
“你就這么看不起我?”凌霄杰問。
“戲子無情?!崩顭钔┱f,“整天打打殺殺,說不定哪天打的就是我?!?p> “我不會!”
“誰信你。”
蘇卿娟暗暗攥緊拳,這個李燁桐,真不知好歹。
“我想和你好好談一談?!?p> “為什么?”
“我要走了。”
這次李燁桐又沉默了,出人意料的問:“你要去哪?”
“不知道?!?p> “那好,你說,我聽著?!?p> “我……也沒什么好說的,就是來跟你告?zhèn)€別,只希望你……”
“我的生活就不勞煩你來擔(dān)心了,你要走,我也不會挽留,要是你想讓我回心轉(zhuǎn)意,那不可能?!?p> “不,我現(xiàn)在有喜歡的人,我們過得很好?!?p> “是啊,追你的女孩大老遠給你送花,哪還有我的事?”
蘇卿娟悄悄抓住衣角,她聽到凌霄杰嘆了口氣。
已經(jīng)沒法再好好說話了。
“那……我走了?!绷柘鼋苷f。
“嗯?!崩顭钔┖芷届o。
“以后我不會再來了,我就告訴你一聲?!绷柘鼋苷f,“要是以后……”
蘇卿娟感覺他轉(zhuǎn)了個身,聽他說:“算了,沒以后了。”
“路上小心?!贝蟾攀歉杏X到他此行不易,李燁桐禮貌的回應(yīng)一句。
蘇卿娟聽到關(guān)門的聲音,而凌霄杰真的開始走了。
許久她聽到他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