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圣驍再次見到了蕭敬,第一次見是他最落魄的時候,第二次見則是現(xiàn)在,拼命逃亡被燕天寧所捉五花大綁的時候。
蕭敬低著頭,頭發(fā)垂下來遮住他的一只眼。
“又見面了,”侯圣驍平淡地說,“看來大護法對你這個叛徒挺上心?!?p> 蕭敬抬頭看他,露出凄慘的笑,“是你呀?!?p> “你的右臂有處嚴重的貫穿傷,但沒傷及筋骨,等恢復了,平山掌依舊可以使用。”
“我自己知道,不用你來告訴我?!?p> 侯圣驍坐下來面對著他,“就沒有什么想說的?”
“說什么?”
“你原主子害你這么慘,你就不以牙還牙,抖出些東西報復他?”
“原來是當審俘虜,想榨出些情報來?!?p> “以你現(xiàn)在的處境,難道不是嗎?”
“少廢話,你到底殺不殺我?”蕭敬甩開遮眼的頭發(fā),目光帶著狠勁。
“殺!”侯圣驍毫不猶豫。
蕭敬倒是一愣。
“你是簕殄的殺手,自然要殺你,但我和你沒有直接的恩怨,可殺不可辱,若你提供不出有價值的東西,我給你個痛快?!?p> 蕭敬笑了:“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p> “我也沒想到,作為大護法的手下,竟還能保留感情?!焙钍ヲ斪谒麑γ姹P起腿,“那個玩雙刀的人可比你狠多了?!?p> “玩?”蕭敬冷哼一聲,“陳倏之的武功很高,是你想象不到的高?!?p> “有四護法高嗎?”侯圣驍連著說出幾個驚人的名字,“我交過手的有鬼魅、冥道空,還有你們的四護法雨大人,但我現(xiàn)在還活著?!?p> 蕭敬吃了一驚,“看來你不止有個好運氣。”
但運氣還是占了大多數(shù),侯圣驍心想。
“辰梓戚告訴我,有個五個人能不打交道就盡量不要見到,排在第一的,就是你侯圣驍?!笔捑凑f
“為什么?”侯圣驍問。
“你這個人關系網太奇怪,應變能力也太強,連四護法都關注著你。”蕭敬說,“四護法則是簕殄內部最不要招惹的人?!?p> “他是我最先接觸的人了,最一開始,就是他派人來暗殺我。”侯圣驍摩挲著錕铻的刀鞘。
“可是他并不是為了殺你?!?p> 侯圣驍?shù)氖种敢活D。
“以他的情報能力,輕易就可以找到你的藏身之處,大可在你發(fā)展起來之前一劍解決后患?!笔捑凑f,“然而你不知道怎樣引起了他的興趣,才活到了現(xiàn)在。”
“看來,在他眼里,我還值得培養(yǎng)?!焙钍ヲ斦f。
“你難道不想知道四護法的目的?”
“不必知道,除了打了一架,我從沒和他有過什么交集,有什么目的,至少與我的利益并無威脅。”侯圣驍站起來看著他,“倒是你,想好怎么死了嗎?”
“你什么意思?”
“若是我放了你,你要開始漫無邊際的逃亡,最終被大護法殺死?;蛘呶医o你一刀,錕铻的鋒利你應該清楚,斬下去不會給你疼痛的時間。”
“如果我走,還會有逃脫的辦法辦法?!?p> “這種說法很不現(xiàn)實,你不但會遭受簕殄的追殺,還要提防與簕殄結仇的江湖人士,你孤立無援,只會被殺?!焙钍ヲ斦f,“想要困龍升天,必須要用特殊的辦法。”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走出這扇門,那你我立刻成為敵人?”
“我們一直不在同一方,我可以不殺你,但你又能跑多快?你的逃亡,原因為何?”
蕭敬沉默了。
他想起自己剛加入簕殄時,辰梓戚向他伸出手,說:“從今天起你我就是搭檔了。”
那時他沒有接,也沒有說話,直到辰梓戚問他怎么了,他回答說:“我想離開?!?p> 辰梓戚聽懂了他的意思,搖頭說:“幾乎不可能,想脫離簕殄,除非你死?!?p> “進了簕殄,想要離開,除非你死!”陳倏之也這么說。
他無路可走,金乾杰提供了使他勉強容身的組織,但他一直不喜歡這里,這里權勢當?shù)?、勾心斗角,對于他們這樣身份的人只有不斷去執(zhí)行命令,直到失去利用的價值,就被隨意遺棄。
所以蕭敬一直都想脫離簕殄,但后來他愛上了同在金乾杰手下的譚意,他貪心了,想要帶譚意一起離開,甚至想帶上辰梓戚。他像個愛幻想的孩子,總容易忘了現(xiàn)實的殘酷。
蕭敬想到侯圣驍話中似有回轉之意,逃不掉追殺的原因,是“孤立無援”且“我們一直不在同一方”,若是在同一方呢?
辰梓戚對他說“幾乎”的不可能,想要困龍升天,就要用特殊的辦法。
蕭敬笑了,辰梓戚,你也沒有放棄追求自由的想法吧。
“我可以給你提供你需要的情報?!笔捑凑f,“你知道,金乾杰曾經的手下,所了解的可不止你們所打探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侯圣驍挑了挑眉。
“我需要一個供我容身、足夠保護我安全的勢力?!笔捑凑f,“我想,謝雨琛所看好的人,值得我去效力。”
“這就是四護法雨大人的名字么?”
“所有人都叫他雨大人,只有很少數(shù)的人知道,他既不姓雨也不是雨作尾字,他的真實姓名叫謝雨琛?!笔捑葱Φ媒器铮霸趺礃?,這是你不知道的吧?”
“謝雨琛?!焙钍ヲ斈盍艘槐椋尺^手去,“破曉和簕殄水火不容,即使簕殄的叛徒,破曉也并不一定要收留?!?p>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想破曉正處用人之際,并不拒絕勢力的擴大?!?p> 蕭敬以退為進,反退一步要求加入破曉,會與當年被逼進入簕殄的地位大不相同,如此一來,他可以反過來提要求。而侯圣驍也不能直接提出招攬,破曉不如簕殄的勢力無法施加壓力,不但會讓蕭敬不安心,也會給破曉帶來隱患。侯圣驍深得捭闔之道,以暗示方法拐了個彎達成最終目的。
侯圣驍盤起手,看著他說:“你現(xiàn)在是以階下囚的身份跟我說這些。你需要一個值得我收容的理由,不看武功,只要一個人品?!?p> 這是最終的考驗,成敗在此一舉。
蕭敬看著他的眼睛說:“你我都出于利益合作,但是,人的交情應該是起于利而不終于利?!?p> 起于利而不終于利,侯圣驍審視蕭敬,看他笑得頗為自信。兩人對視了幾秒,侯圣驍走上前,緩緩拔出錕铻。
一招“玉琢成器”,蕭敬猛地跳起來,錕铻出了四刀,每刀都精確得切斷了他身上的繩子,快得令人咋舌,卻不曾傷及他衣角一分。
“很好,我喜歡這句話,”侯圣驍收刀,“你也要知道,破曉要勇士不要奴?!?p> 蕭敬活動了下手臂,看著侯圣驍離開的背影,猛然撲出,一招鷹爪攻向侯圣驍后腦,變故之快,一側的燕天寧根本來不及反應。
“師叔!”燕天寧大聲提醒。
侯圣驍閉上眼,微微側頭,虎鷹爪在他耳邊掠過,蕭敬在他身前停住,手心中連根頭發(fā)也沒有。
“看來,我們之間最后的間隙也沒有了。”蕭敬說,“侯門主,我需要藥物,希望能幫我準備。”
“我需要的情報,你也準備好?!焙钍ヲ敾貞?p> 侯圣驍感知到蕭敬撲向自己,但目標是耳邊的一縷頭發(fā),受傷下沒法使出極速,被他側頭就躲了過去,剛剛他拔刀的心理上試探,蕭敬也佯攻試探,雙方都得到了自己滿意的答案。
凌霄杰坐在河邊,看著一支簪子一言不發(fā),蘇卿娟從箱子里爬了出來,和他并肩坐著,也在看著他手里的簪子。簪子末雕刻了一只簡單卻精巧的鳳凰,因為鳳凰的尾翎修長,這根簪子做的不適合常用,卻有著收藏意義。蘇卿娟看到簪子的第一眼,腦瓜中就浮現(xiàn)出“定情信物”一詞。
凌霄杰空洞的眼看了半天,撫摸了上面的鳳凰說:“這是我雕的?!?p> 蘇卿娟決定把醋意埋在心里,聽他講。
“他名叫李燁桐,于是我削下梧桐樹的枝,雕了這只鳳凰?!绷柘鼋馨阳⒆舆f給蘇卿娟,“取‘鳳棲梧桐’之意。”
蘇卿娟看到簪子前一面刻著“山有木兮樹有枝”,后面刻著“李燁桐”??吹贸鰜恚柘鼋芸痰暮苡眯?,她很難想象唱戲練武出身的凌霄杰怎樣將這只鳳凰細細打磨出來的。
“我本想要告訴她,曾經,我是那么認真的喜歡她,她永遠無法體會的,因為她很直白的拒絕了我。本來這支簪要送給她,但最后話也沒說出來,送也沒送?!?p> 蘇卿娟把簪子還給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凌霄杰嘆了口氣:“算了,再不需要了?!?p> 他把木簪掰成兩截,使勁扔進河里。以后人與木簪的何去何從,他再不關心。
蘇卿娟爬過去,輕輕抱住他。
她想以凌霄杰和李燁桐在告別之際,念在凌霄杰曾經的深情上,兩人之間會是比以往最近的一次,他們可能會相互擁抱,甚至做出些帶些出格的事情,也許李燁桐還會挽留,到那時凌霄杰可否還如現(xiàn)在一般堅定?
蘇卿娟并不想面對二人最終的告別,也怕因為自己凌霄杰不會把話說痛快,就要求把她留在小攤,就當作什么也沒發(fā)生,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李燁桐使他變了心,那她就縮在角落扎他一輩子小人,若是凌霄杰故意羞辱她,那她馬上跳進這冰冷的河水中。
“娟兒,”凌霄杰攬住她,“你怪我嗎?”
蘇卿娟搖了搖頭,輕聲說:“若非你是個至情至性之人,我也不會喜歡你,我知道你曾經的深情,但你既知她不可得,就不會再執(zhí)著下去?!?p> “謝謝你,娟兒。”凌霄杰有眼淚流出,“我?guī)闳ベI些首飾?!?p> “不必了,”蘇卿娟說,“要走很遠的路呢,你不去買馬嗎?省下錢來買馬,不然會被丟下的。”
“好!”
凌霄杰換上新衣,騎一匹白馬,把蘇卿娟的箱子背在身后,在腰上掛了柄長劍,還是客棧交戰(zhàn)時在蘇卿娟那里送過來的。他扶了扶劍柄,用說書唱詞唱道:
少年郎,游八荒
白衣寶劍玉帶鉤,天地之大任人闖
劍出三路弦轉七響,天涯逍遙笑我自狂
北上直隸論道帶傷,乘船江南折花走坊
踏上過天山雪峰,還往蒙古射過狼
劍不快,半桶水,運氣有點背
長亭晚,楊柳飛,半曲笛兒醉
少年郎,游八荒
酒壺束帶玄色衣,罔道爺走不稱王
江湖路長世事滄桑,劍鈍酒陳收斂鋒芒
昆侖飄渺寒樓萬丈,蓬萊仙境從不曾望
而今倚樹看斜陽,可如當年模樣?
遠,故里云煙,最想歸還
天為蓋,地作塌,何處為故鄉(xiāng)?
洛陽城三街五巷
有一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