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知從何時起,一條水霧彌漫的江岔已然從荒樹野草間生出,與浴月江貫通為一體,宛如一條天然而成的支流岔港,正自迎接蓬船駛來。
待到蓬船靠近,舵手不由自主的將船頭輕輕撥轉(zhuǎn),蓬船就此悠悠駛?cè)肽菞l新生的江岔之中……
但見此間霧氣漫天,濃稠得像是一鍋漿糊,其中似有影影綽綽明滅不定!
阿莎早已看得心焦,在一旁不住搖動阿曦臂膀,試圖將阿曦喚醒回來,但此時的阿瓜,一雙眼眸雖然明明睜開著,卻已失去了神采,只余一抹茫然迷離……
初入江岔之時,水流尚自和緩,兩岸草木雖然漸漸濃密起來,卻是景象大致不改,但還沒走出多遠,水流便即急促起來,船行陡然加速,蓬船隨之偏離江岸越來越遠。
江岔兩岸蓬草更在瞬間猝然變化,頓時嶙峋高大起來,無數(shù)光禿枯木宛如伸展出爪牙的怪獸,從兩岸向中央漸漸交織而來,最后交合為一體,宛如一張怪異穹蓋,將蓬船整個掩蔽而起!
突然,一陣咆哮之聲從前方傳來,阿莎急切看去,只見一個如懸崖落瀑一般的斷面陡然生出,阿莎大吃一驚,不由呼喊出聲。
這聲呼喊清脆至極,便如一根細針猛地扎入各人耳膜,將所有迷離昏睡的人兒全然驚醒過來,但此時蓬船已然來到落瀑前面,勢如奔馬,早已無法遏止。
于是,伴著無數(shù)驚呼尖叫,偌大一艘雙體四翼蓬船就此直直跌落地下,河面之上,卻已再也不見了影蹤!
許是下墜之勢過急,眩暈之感猛然襲來,好一陣金星飛轉(zhuǎn)、眼花繚亂之后,蓬船下墜之勢陡然止歇,一陣猛烈激蕩搖晃之后,蓬船終于再次平復(fù)下來。
不知船下存有暗流,抑或地勢傾斜,蓬船一旦落入,立時向著北面疾速駛?cè)?,便如被澎湃海潮推動,抑或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手用力拖拽,速度之快,令人頓生迷離之感!
清醒過來的眾人驚訝的望著勢如奔馬的蓬船,竟是手足無措,海疏已令艙內(nèi)槳工與鬼面巨魈全力施為,卻也難阻蓬船北去之勢!
好在,許是覺察有船落入,眨眼之間,那股急急北去的湍流戛然而止,蓬船奔突之勢立時消去,便如拖拽的大手陡然松開一般!
這等說走便走、說停便停,竟將偌大蓬船玩弄于股掌之間,簡直令人匪夷所思,船上眾人更是早已驚得呆了。
好在,片刻之后,蓬船漸漸歸于平靜,似乎重新開始浮向南方,船下水流波瀾不驚,轉(zhuǎn)而靜靜流淌。
這時,船上眾人方才松一口氣,開始向著船外細細觀瞧。
一望之下,眾人皆驚,只因眼前景象早已大變!
雖然已是夜晚時分,但剛剛天上還有明月皎皎,繁星爍爍,大地一片銀白之色。但此時蓬船四周卻已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唯有蓬船望樓四角高懸的幾盞殘燈兀自散發(fā)出數(shù)朵昏黃光亮,勉強照到左近水面上,恰好映射出無數(shù)絳紫光團,密密麻麻,熒熒蕩蕩,伴著水流浮沉不定,遠遠望去,似在正向一面匯流而去!
似是乍見蓬船闖入,那些絳紫光團立時停止浮游,一陣靜默之后,一聲極為刺耳的唧唧叫聲陡然發(fā)出,或清脆或低沉的呼號之聲從四處陸續(xù)響起,眨眼之間,便已唧唧嗚嗚連成一片,令人聽了如針扎爪撓一般,即便雙手掩耳,卻也難阻聲息傳入,渾身說不出的難受!
黑暗之中,那些紫色光團不約而同的一起轉(zhuǎn)向,統(tǒng)統(tǒng)向著蓬船所在聚集而來,雖然看不分明,但眼見這些物什頗似蘊光闕中魍魎形色。
“若按伯父所說,冥瘴凝丹,便為妖魄,若出冥淵,即是魍魎。方才自江面筆直落下何止百丈,想來此時已然置身地面之下,四周又有暗流波蕩,水面渾濁深邃,莫非便是那條地底冥淵?”
迢遠不禁暗暗吃驚,暗暗忖道:“即是如此,那些絳紫光團必是妖魄無疑了!”
想到這里,海疏剛剛提及的“魄海妖域”四字陡然浮出心間,此處藏妖存魄,這名字倒也貼切至極。
真若如此,此間不是魄海妖域,又能還是哪里?
迢遠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只因魍魎也好,妖魄也罷,實則便是一物,而那些魍魎能耐已然見過,那時還只有寥寥幾個,便讓西儺元耆苦斗良久,最后幸虧伯父與阿莎阿瓜援手,方才驚險得手。
但此時水中妖魄卻是漫漫泱泱,簇簇擁擁,數(shù)目之大,不可勝計,竟似冒然闖入了妖魄集會之中一樣!
念及此處,數(shù)行冷汗不禁從迢遠背后生出,隨即匯而成流,滾滾淌落下來,激出從頭到腳的徹骨寒意!
不知從何時起,阿莎手中那條青芒索早已亮起,此時見那些妖魄朝著蓬船聚來,便陡然增長數(shù)十倍,隨即揮舞出去,宛如一條打轉(zhuǎn)的碧翠長蛇,竟將那邊聚來的妖魄堪堪逼住,令其不敢上前。
阿瓜見了,趕忙也將長刀抽出在手,正要如前幾次那樣割破皮肉,將己身鮮血滴入刀魄之中,從而將長刀激活,此時卻突然想起西儺元耆那夜在橋頭親口傳授的口訣,心中雖是半信半疑,但還是默念一遍。
只見黯淡長刀乍然生出澄澈光芒,果然奏效!
不僅如此,許是這些時日習(xí)練不輟的緣故,刀鋒澄光竟而又漲一倍不止,此時堪堪已有三寸,吞吐猶如火苗,閃爍恰如日光,將身周數(shù)丈之內(nèi)照得通明!
與此同時,瑩華之炁再次激出,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周游,精神為之陡然一陣,力氣頓覺倍增,便是耳目也靈敏了許多,一目巡脧,再無朦朧遮掩,紛紛揚揚的細密聲音隨之入耳,循聲四望,終見真源本相!
縱然如此,阿瓜手中長刀,卻無阿莎那般欲長則伸、欲短便縮的能耐,只得與阿莎背對而立,守在望樓另一面,將中間幾人堪堪護住。
不多時,一個絳紫光團率先靠上船頭,便如一只粘濕柔軟的蝸牛,竟然順著船舷爬了上來,待到爬上甲板,圓渾體態(tài)猛然彈起,向著船上一名槳工筆直射來!
阿莎早早望見,青芒索輕抖,一道綠影閃逝之間,索頭已然如蛇頭飛射而出,恰好擊中半空的妖魄正中,一陣紫霧飛濺之處,一聲唧唧悲鳴卻已猝然發(fā)出!
便如一聲號令,本還簇擁不前的妖魄忽然發(fā)力,紛紛從水中彈射而出,直沖蓬船而來!
阿莎卻是早有準備,頓時將手中青芒索舞成一張綠影巨網(wǎng),看似悠悠緩慢,不徐不疾,實則廣而不盈,疏而不漏,但有妖魄從那面水中凌空射來,便被長索一一擊得粉碎,悲鳴哀嚎之聲隨即陸續(xù)響起!
射來妖魄前赴后繼,青芒索揮灑如風(fēng),綿綿不絕,將屏護之網(wǎng)織得針扎不進、水潑不入,將如此碩大的半個蓬船全然翼護其中,迎面襲來的妖魄觸網(wǎng)即死,紛紛揚揚,宛如絳紫霧霾,竟然不曾有一只突入進來!
水中妖魄似也聰敏異常,見從這面無法尋到破綻,隨即從蓬船另一面開始突進,站在那面的阿瓜手中沐陽長刀隨即揮舞起來,一套得自獨臂老仆的刀法使得縝密嚴整,或劈或砍,或削或刺,很快便斬殺妖魄若干,點點紫霧飄飛如絮,聲聲悲號凄厲至極!
阿瓜雖有神力加身,對戰(zhàn)妖魄不落下風(fēng),但長刀太短,不似阿莎手中長索那般伸縮揮灑,即便此時刃邊鋒芒爍爍吞吐,溢出刀尖幾許,但總長亦不過丈許,任憑阿瓜左移右挪,在望樓之上往來游走,也不過僅能將身后幾人堪堪護住,其余之處卻是難以顧及。
很快,一名船衛(wèi)呼救之聲從船頭傳來!
昏黃光線之下,只見一個閃著絳紫光亮的透明圓球早已附在那名船衛(wèi)脖頸之處,任憑船衛(wèi)如何撕扯擊打,那個妖魄卻是緊緊抓附,絕不落下!
轉(zhuǎn)瞬之間,眾人分明看到,原來還是柔若無物的妖魄上面陡然生出一只惡毒巨口,上顎下頜四只彎彎巨齒猛然合攏一處,竟從那個船衛(wèi)勃頸上生生撕扯下一塊鮮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