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個甚么樣的鬼球?你倒是說來聽聽!”
藍衣公子的耳朵已被磨出老繭,一再追問之下,卻無半字回應,心中不由著惱起來。
“球,球,球……”
癡瓜卻對公子的滿腔怒火毫不關心,口中嚅囁依舊不變。
“阿四,快把那鬼窗關上!”
面對這么一個傻愣的呆子,藍衣公子一腔怒火無處發(fā)泄,頹然轉頭之際,卻見窗外夕陽早已斂盡,天色也黑了下來,于是沒好氣的吩咐一聲。
阿四趕緊照辦。
不知為何,車窗一關,癡瓜的念叨隨之戛然而止,望向窗外的視線收回,轉而低下頭,陷入沉默之中。
藍衣公子見此,卻也無法,只是坐在一旁不住嘆氣,阿四曾經(jīng)的提議卻于此時浮上腦際,心道:如要天天對著這樣一個又癡又啞的呆子,倒還不如早早把他丟出車外好了!
公子尚在猶豫,癡瓜卻忽然抬頭向著公子望來,干裂嘴唇微微顫抖,喉結不住滾動,眼神之中滿懷希冀。
藍衣公子一怔,立時明白過來,隨即問道:“莫非肚饑?”
癡瓜不言,卻是用力將頭點了一點。
雖是索求之意,藍衣公子卻是笑逐顏開,忙不迭的對著阿四喊道:“快去備飯!”
阿四心中仍舊不忿,卻是不敢違拗主人,于是撇撇嘴,依言退了出去。
藍衣公子索性趁熱打鐵,想要套出些癡瓜的底細,于是立即開始盤問。
“在下便是迢瀚國公子,單名一個遠字,此處便是我家的一支商隊了,又敢問兄臺高名上氏,仙鄉(xiāng)何處?”
癡瓜無語。
“不瞞你說,這還是在下第一次行走商路,果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便如在這寸草不生的大漠中竟也能遇上一個活人,當真稀奇,且問兄臺為何來到此處,平日又是以何營生?”
癡瓜不答。
“在下上月剛滿一十七歲,敢問兄臺年齒幾何?這樣我們也好稱呼不是?”
癡瓜依然低下頭去。
“你為何又啞巴了?”
連連問話,卻是了無回應,公子迢遠頓覺自己一張熱臉貼上了冷屁股,不由著惱起來!
但,癡瓜卻是仍舊無動于衷。
“喂喂喂!你難不成真是一個癡瓜不成……”
任憑迢遠遠軟硬兼施,好說歹說,那枚癡瓜已然故態(tài)重萌,再次進入充耳不聞、不動不語的靜默之中。
最后,迢遠只好討個沒趣,百無聊賴之際,便將那柄靠在廂輿一角的長刀拿在手中把玩。
恰在此時,癡瓜忽然舉目望來,一直空洞的眸子亮了起來!
迢遠見了,不由暗喜,心道:終究還是心有掛牽!哈哈,且看我逗你一逗。
“好一把分量十足的長刀,樣子倒還不差,只是暗黑無光,鈍而無鋒,若是拿來砍瓜切菜嘛,倒可勉強一用,但若用來陷陣殺人……似乎太不中用!”迢遠故作姿態(tài),捧著那柄長刀一陣翻來覆去的觀瞧。
癡瓜睫毛眨動,卻是并不開口。
“若論形制,此刀必是沐陽長刀無疑了,既然身佩此刀,那兄臺必是澄陽國人嘍?”
見癡瓜仍不接茬,迢遠繼續(xù)說道:“咦,刀柄竟還有一處孔穴,似是嵌過一顆寶石!古人云:兵間之寶,亦為兵器之魄,兵魄者,非功即德,凡夫俗子豈堪相佩。如此說來,兄臺家世倒也不可小覷,且恕在下眼拙,失敬失敬!”
癡瓜聽了,臉上頓現(xiàn)迷惑。
迢遠眼見癡瓜終于有了反應,不由暗暗得意,接著說道:“既是如此,還望兄臺示下,兄臺出于何門何氏,令尊又是何方高人?若是有幸路過,在下也好前去拜謁,順便討盞酒喝,可好?”
癡瓜嘴唇翕動,似要答話,但猶豫片刻之后,又把話咽了回去。
眼見一番和顏悅色并不見效,迢遠口氣陡然一轉,厲聲逼問道:“莫非你不是澄陽國人?”
癡瓜身子一顫,但仍舊沒有吐出半個字來。
“若非如此,這刀便是你偷來的!”迢遠大喝一聲!
“不是!”癡瓜聞聽此言,便如耳邊劃過一聲驚雷,心頭一急,不由喊出聲來。
“哈哈哈,果然故意裝聾作啞,到底還是開口了!”迢遠笑罷,又問,“不是澄陽國人么?還是這刀并非偷來的?你且說來!”
癡瓜一愣,先是點頭,隨即又似忽然記起甚么,轉而用力搖頭。
“到底不是甚么?你倒是說話啊!”迢遠已然耐心漸失。
癡瓜卻也再不開口。
“身為堂堂男兒,為何這般首鼠兩端,連個家世名諱竟也不敢說出,真是無理尤甚!”迢遠終于怒了,手掌一揚,重重拍在案上。
“我……”癡瓜明顯被嚇到了,只見身子一震,一句話語將要脫口而出之際,卻又忽然記起老仆曾經(jīng)千叮萬囑的那句警語,臉上頓現(xiàn)惶恐之色,于是立即閉口,將那句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又如何?倒是說啊!”迢遠趕緊追問。
但癡瓜已然重新將頭低了下去,似已打定主意沉默到底。
“據(jù)在下所知,澄陽國中,唯有‘澄陽湛日,解危渡厄’八大氏族族領貴胄方有資格在兵器之上嵌入兵魄,既是如此,兄臺何氏何族,何名何位,便是說來聽聽又有何妨?”迢遠仍不死心,眼見逼迫不成,轉而循循善誘。
癡瓜此時卻已入定一般,不聞不動了。
迢遠見癡瓜這副模樣,大失所望之余,卻也一時無計可施,正自煩惱間,車門卻于此時吱呀一聲被推了開來。
門外,阿四正端著一個好大的竹盤站在外邊,旁邊還有一名駝兵,見公子開門,駝兵立刻施禮道:“公子,侯爺請您飯后過去那邊一趟?!?p> “不吃了,我這就去!”
憋了一肚子火的迢遠索性立時起身,下車去了。
臨行之時,迢遠惻隱之心忽起,回頭吩咐阿四先給癡瓜一些吃食聊以充饑。
癡瓜沉默令人生厭,阿四心里也是有氣,但此處乃是自家商隊,癡瓜歪好卻也算外客,阿四自然不愿辱沒了迢瀚商隊的名聲,于是將手中竹盤放在案上,示意癡瓜隨意取用。
這份吃食雖然花樣不多,份量卻是極大,一條烤羊腿,一盆雜谷粥,一盤蒸熟的干菜咸魚和一籃新鮮的果子,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盛滿清水的陶盆和兩方干凈帕子。
其實,自打廂門開啟的那一刻起,癡瓜的目光早已被那個托盤勾了過去,兩只眼睛幾乎放出光來。
不過這也難怪,從小到大,除了偶爾嘗過幾次已被剃得幾乎無肉的羊腿之外,何曾見過如此美饌佳肴,即便逢著沙匪運氣好的時候,也只能分到一點羊頭牛尾之類的葷腥,更何況已經(jīng)幾天水米未進了。
癡瓜恨不得立時下手,捧起那根羊腿,在上面狠狠咬上一口,再將粥盆捧起,一氣牛飲而盡……
但見阿四就在一旁看著,癡瓜只得強忍幾欲噴薄而出的口水,并不動手,最后索性低下頭去,對盤中吃食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阿四見癡瓜這般窘態(tài),頓時收起捉弄之心,雖不說話,卻是找個由頭悄悄溜下車去,最后還不忘將車門重新關起。
少年再也忍耐不住,一等車門閉攏,便再也顧不上其它,雙手顫抖著伸向那根羊腿,一把抓牢,捧起,送到嘴邊,開始大快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