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章
灰色霧氣從地鬼眼中飄出，回到無望手里。
“所以你殺了人？”有些事無法自剖于人前，他懂，也不必問。
“哼，上蒼終于對(duì)我們慈悲一次，鄭府嬌生慣養(yǎng)的小少爺小姐們?cè)谖萃馊氯轮逃?xùn)我，可嘆身邊未帶有隨從。我將斧頭別在腰上藏于門側(cè)，待其進(jìn)屋猛地一頓砍。直到他們都涼透了，才有人尋到這偏僻的雜貨房?！?p> 少年又笑，眼神淬了毒一般。殺人的斧頭是從娘親還趟著血的脖子邊撿起來的，鮮血染紅她的破碎的素衣，血?dú)鈴浡?，他不敢忘。更不能忘，他睜開眼時(shí)，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來，家丁拉扯著衣服走過來，用腳踹著他：“小子，你娘就在里面，立刻帶著她從后門滾出去，別等爺親自出手?！逼渌麕兹烁胶托χ骸斑€不快滾?！?p> 他張著嘴，嚎到嗓子發(fā)疼才喊出娘親，眼淚早已決堤。家丁離去，他才顫巍巍爬起，打開通往了地獄的門，再無希望。
無望胸口起伏，牙齒磨得作響。地魂鬼將手伸過去，他果斷撇開了臉。
良久，少年逐漸趨于平靜，徐徐開口：“她長得很像李大嬸?！奔词孤晕⑴で哪槪策€是讓他倍感親切。實(shí)在奇異，連自己孩子都?xì)⒌娜?，偶有清醒時(shí)對(duì)他笑，對(duì)總是沉默的他說些生平趣事。
地魂鬼邁前去，來龍去脈大致清晰。也已有所悟，五歲前的記憶如此清晰，又自愿供出虛無之眼，還會(huì)有誰。
“地下有法所在。”
少年后移兩步，滿不在乎：“想怎么罰，隨您?！彬嚨赜趾藓扪a(bǔ)一句：“天道不公！”
“如何個(gè)不公法？”金光顯現(xiàn)，身形頎偉的魂走出，他五官深邃，英氣十足。身上的黑色長袍齊地，廣袖邊緣綴滿金色鳳凰圖紋，額上僅用根純色木簪豎起黑色長發(fā)。
“殿主。”
少年驚了下，隨即恢復(fù)自然，倔強(qiáng)地仰著頭。
“說說看?！贝己竦穆曇魩е赏?yán)。
小鬼無畏道：“說就說！我且問你，在人間我們就應(yīng)由別人欺辱而不反抗？反抗就要受罰，這不公！”
魂簡明扼要：“地上講殺人償命，地下管作惡受罰?！?p> “我已償命，為何還要受罰？”少年情緒激動(dòng)，他無不悔恨當(dāng)初放的火不夠旺，沒能給娘親留下尊嚴(yán)，反被畜生曝尸荒野，自己被吊在暗不見天日的房里折磨近三天。
“鄭風(fēng)也已償命，不如放出無名山？”
“不行，他不行！”無望大喊著，身體止不住地抖。誰都可以，他不行，他的命他取不了，成了鬼，也要讓他受盡折磨，不止是無名山，不夠！
對(duì)方泰若自然：“若都這樣，虛無之界就亂了。地下的法是維持平衡所在，作惡之人在地下無一能免?！?p> “為自保，我殺惡人之子也算作惡？”
魂掃了眼小鬼，其身后的無名山顯現(xiàn)移至面前。山上的少年拿著斧頭砍向驚駭呼救的小姑娘，刀刀狠厲，毫不留情。
“他們也是惡？”
“是！”
魂從容依舊：“戾氣深重，想清楚再來理論?！?p> 無望嗤道：“什么法，不過是針對(duì)弱者定制的，地上地下都一樣！”
魂垂眼，跟在地魂鬼身邊百年還冥頑不靈，他冷冷開口：“地鬼，該罰的一天也不能少。此事就此打住，不要再生出其他事端?！?p> “地鬼明白?！钡鼗旯矸魇?，黑光卷著掙扎不已的少年下了山。
魂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如何？”
“還算靈活。”畢竟是妖物，能銜接上便是萬幸，其它也不敢奢望。
“殿主。”地魂鬼壓著聲：“你可知上位殿主為何以魂筑刀？”
魂抬起頭望向山下，淡淡道：“不知。”
消息又怎流了出去？當(dāng)年他蒙在鼓里，如今是誰在掘開。地魂鬼上前去，小鬼們依舊痛苦，而入胸腔中的哀嚎聲已漸弱。他右手緩緩伸進(jìn)灰色衣袍中掏巴掌大的白布袋，數(shù)只金蟲在里亂撞。
“此蟲源于黃粱一夢(mèng)，卻有魂的氣息?！?p> “恐怕得問黃粱一夢(mèng)。”上屆殿主僅透露四字：不便告之。他是知黃粱的存在，可從未踏足。若不是禁印有所削弱，他才能連同白天等魂才勉強(qiáng)破開。畢竟是神族與地下共同設(shè)下的結(jié)印，何談容易。
地鬼不語，長毛古怪，該是不會(huì)直接告訴他。
“黃粱不可小覷?！?p> “我非去不可?！?p> “我問過青無，有人與黃粱之物一樣可入夢(mèng)境。”魂不動(dòng)聲色道。
“殿主也如此？”他是曾想過，不過最后全然否定。
“并非如此。你一定要去，三日后來虛無殿。”魂說罷隱去了。
浩瀚無垠的藍(lán)海里，巨鯨浮現(xiàn)，水柱噴灑，千萬銀珠墜落。鯨沉入水底，忽爾一躍而出，擺尾游前?；炅⒂邛L背，帶著水汽的風(fēng)掀起她的淺藍(lán)色衣袖，因腰間緊束，只余裙擺飛揚(yáng)著與青絲纏繞。
“去哪？”她不解道。
“湊熱鬧??！你知殿主打算如何處置非魚嗎？”
“依法處置?！?p> 鯨加快速度，揶揄中暗藏得意：“那條大長蟲和芒蒼打賭輸了都能不吭聲樂呵當(dāng)其坐騎百年，所以眾魂向虛無殿提了個(gè)建議?！遍L蟲本身無痛無覺，如何處置不過形同虛設(shè)，助無名山小鬼逃脫，多少也有仗著這點(diǎn)。
“眾魂是指你?！鼻酂o不以為然。
被揭穿的魂不覺心虛，理直氣壯得很：“正是本魂?！?p> “不去?！被觑w身落入浮于水面上的茉莉。
“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多出去活動(dòng)活動(dòng)。”
見魂不為所動(dòng)，藍(lán)無又道：“別后悔啊，大長蟲可知道很多秘密?！?p> 丟下這句話，她便悠悠然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