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輕漪站在門口,手中的托盤落在了地上,托盤上的瓷盤子里的點心撒了一地。
顧相隱被這聲音給嚇到了,回過神來,用力掙脫開秦胤的手。
她站起身來,側首看著輕漪。輕漪驚訝地放大瞳孔,良久,她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殘物。
瓷盤已經(jīng)四分五裂,輕漪被瓷渣子劃破了手指,流出了血。她并沒有在意,繼續(xù)拾撿。
顧相隱快步走到她跟前,想要幫她,可輕漪看見她一來便加快了拾撿的速度。
清理完畢后,輕漪站起身來,依舊是平日里的平靜。
她在看顧相隱,似乎又在看秦胤:“公主還是注意著為好……奴先告退了?!?p> “輕漪……”顧相隱想叫住她,讓她帶她離開這個尷尬的地方。
可是輕漪的步伐卻越來越快。最后,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長廊盡頭。
秦胤見狀,起身走到顧相隱身邊:“相隱妹妹,我知今日是我唐突,但是……我心悅你,或許是從兒時又或許是初成少年時,我今日就想知道,你可否愿意嫁給我?”
顧相隱徹底亂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從未想過一直被她視為二哥哥的秦胤竟會對她有著這般情意。
她只把秦胤當哥哥,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她不想嫁給她,也不會嫁給她。
半晌,顧相隱開口了:“胤哥哥,你是我哥哥,我心頭還沒有如意郎君?!?p> 望著她眼中的堅定,秦胤失望極了。
他本以為,顧相隱也同他一樣對他有著柔情蜜意,結果一切都是他自以為是。
他想把自己心底的真情話講給她聽;他在宮外置了一處宅子,本想讓那處宅子成為一個屬于他們的小家;他知道顧相隱向往自由,他本打算與顧相隱成親,然后帶她游山玩水,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
他想了好多好多。這些想法,從他少年時就生了根,青年時蒙了芽,可現(xiàn)在卻開不出花更結不出果。
既然佳人無心,那他又何必強求?
秦胤把情緒穩(wěn)定了下來,把失望藏了起來:“你不要怪我就好?!?p> 顧相隱見尷尬緩解,她搖搖頭:“無妨?!?p> 秦胤本想道個別就走,沒想到道別之后,他竟鬼使神差地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他轉(zhuǎn)過身,語氣溫柔且認真:“你若是有了心上人,一定要告訴我?!彼D了頓,繼續(xù)道,“我會繼續(xù)等你,直到你嫁人?!?p> 他沒去看顧相隱的表情,也沒有準備聽顧相隱的下文。他在門口駐足片刻,便走了。
顧相隱回到房間揉搓著雙手。
她今天還在笑話顧長念,沒想到這事轉(zhuǎn)眼間便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韶安國,永熙六年,六月。
夏至這天正好是顧長卿二十二歲的萬壽節(jié)。
對于東南三國的“霸主國”國王的生辰,其他兩國也不敢怠慢。
渭淮國國王江毓年是韶安國的國丈,此次萬壽,他親自前來韶安國。
江毓年是一個虛榮心極強的男人,此番他不僅是為了祝壽,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他與蘇蚩國王安從遠是針鋒相對五年的老對頭了。
前段時間,蘇蚩擅自與韶安開戰(zhàn),從這一點江毓年篤定蘇蚩得罪了韶安。
蘇蚩地大物薄,和渭淮比起來都是落人一等的小國,更別提在韶安面前他們是怎樣的低眉順耳了。
趕上這次顧長卿萬壽,安從遠肯定要來向顧長卿賠禮請罪。趁這個時候,江毓年要在安從遠這個對頭面前好好顯擺一把,顯顯自己身為“霸主國”國丈的威風。
各國前來赴宴的來賓早早地入了隆韶殿,有說有笑地坐在席下等著今天的主人公。
顧相隱今天又偷溜出宮去了宮外,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大半。
“公主殿下?!痹诒睂m的宮口,顧相隱遇見了江云深。
江云深以前入宮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今天身后多了一個平日里沒見過的侍從。
“江公子?!鳖櫹嚯[點頭示意。
她看了看江云深身后,突然想起了他另一個身份。
劉知安的義子。
“江公子身為劉御史的義子,為何不與劉御史一同入宮?”顧相隱疑惑道。
江云深輕笑,他向顧相隱一步一步靠近。他身上的一股熟悉的香味勾起了顧相隱的回憶。
她記得,那晚在客棧睡得迷迷糊糊時,抱她入榻的人身上也是這樣一股奇香。
那日醒來后,她看見顧長念睡在地上,她本以為是顧長念半夜酒醒才將她橫抱入榻,自己鋪了床棉毯在地上將就入睡。
現(xiàn)在一想,當時的江云深又在哪兒呢?沒想到,就是江云深。
想到這兒,顧相隱臉上染上了微微緋紅。她后退一步,與江云深保持距離。
江云深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他再度靠近,在顧相隱耳邊輕語:“那是因為在下不想讓別人耽擱限制與公主的見面,我想快點見到公主?!?p> 顧相隱臉上的緋紅被江云深此番話暈染得更紅了。
她咳嗽了兩聲,再次后退一步:“還請公子自重?!?p> 江云深此番話出得有些輕佻。
“相隱妹妹。”熟悉的聲音從顧相隱身后響起,顧相隱回頭一看,是秦胤。
秦胤走到顧相隱身邊,可他的目光卻一直注視著江云深,氣場中有種莫名的敵意。
“這是在宮中,舉止言談都應該端重一些,不該……”秦胤靠近江云深,嘴角帶著溫和的笑可眼里卻滿是不屑,“輕浮戲謔,江公子您懂嗎?”
看著他的樣子,江云深一下便笑了出來。他看了顧相隱一眼又看著秦胤,嘴角那玩世不恭的笑又回到了他臉上:“這是我與公主之間的交流方式,并非秦將軍口中的戲謔輕浮。”
這話回擊讓顧相隱目瞪口呆。
自己什么時候與他有特殊的交流方式了?而且這方式偏親密了些吧。
秦胤咬緊牙關,太陽穴上青筋明顯。他握著拳頭,眼中的不屑已經(jīng)換成了慍怒。
江云深似乎很滿意秦胤此時的狀態(tài),他越過秦胤走到顧相隱面前,語氣溫和道:“公主殿下,我們該走了?!?p> 一句“我們”徹底激怒了秦胤,秦胤驀地轉(zhuǎn)過身走到江云深身后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轉(zhuǎn)過身,然后揪住他的衣領。
顧相隱見大事不妙,走到秦胤面前將他的手從江云深領子上扯下來。
自從上次秦胤的唐突后,顧相隱似乎在心中對秦胤建成了一堵墻。
最近他見到秦胤就躲,或者淡淡地打個招呼,全然沒了與之前放肆地對秦胤撒嬌的樣子。
她對秦胤的態(tài)度冷漠了許多。她不想耽擱自己更不想耽擱秦胤。
顧相隱望著秦胤,淡淡地開口:“我想胤哥哥還有公職在身,我與江公子便先行一步?!?p> 語罷,她看都沒看秦胤的表情便走在了前面。江云深也未管秦胤,追上了顧相隱的步伐。
看到這一幕,秦胤的臉上寫滿了失望。他握緊拳頭,沉默不語。良久,他對身后的慕江沉說:“繼續(xù)巡邏!”
待各國把賀禮都獻上過后,宴會正式開始了。
顧長卿在上席貼心地為江人依夾菜,時不時撫摸一下她的小腹。
江人依已經(jīng)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江毓年看著自己的寶貝大女兒與顧長卿如此恩愛的模樣,撫著自己的胡子,嘴角一直帶著欣慰的笑。
他時不時會瞟一眼對面的安從遠,似乎在用得意的表情告訴他,渭淮與韶安的關系是蘇蚩永遠不可超越的!
這把國丈威風,他是在對頭面前顯得足夠了。
顧長卿一邊欣賞歌舞一邊吃菜,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想起什么,對著席下的安從遠說道:“不知太后可好?”
安從遠笑道:“回王上,太后一切都好。前幾日她還說著回韶安來看看呢?!?p> 他們口中的太后原是韶安先帝的哥哥溯親王的女兒——慶和郡主顧妙憐。
顧妙憐和顧相隱一同長大,大顧相隱一歲。
在顧妙憐十四歲時便被先帝嫁到了蘇蚩國。
那時的韶安并不是如今的霸主,那時他們需要蘇蚩的協(xié)助。
于是,先帝在征求了溯親王的意見后,將顧妙憐嫁給了蘇蚩國王。
蘇蚩國王因貪戀顧妙憐的美色,便廢了當時的王后,也就是安從遠的生母,立顧妙憐為王后。
安從遠從名義上成了顧妙憐的王子,可實際上安從遠整整大了顧妙憐十五歲。除了每日請安,寒暄幾句,他們就沒有什么母子間的接觸了。
顧妙憐嫁給前蘇蚩王不過一年時間,蘇蚩王就因遇刺而亡。
安從遠繼位,顧妙憐順其自然地就成了太后。
那年的顧妙憐不過才十五歲,正是一個花季少女,可是她卻被強行鎖入深宮高墻里,被一國之太后的身份給絆住了腳。
聽了他們的對話,顧相隱想起了這個妙憐姐姐。
她為顧妙憐感到可悲,不知她現(xiàn)在過著怎樣的生活?
她微微低眉,竟有些感傷。
江云深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趁沒人注意時起身走到了顧相隱身邊。
她身邊位置的大臣正好出去了,江云深便順勢坐上了那個位置。
“公主是覺無聊了嗎?”江云深輕聲開口,“或者說是想起了和蘇蚩太后為她感到惋惜呢?”
“啊?”顧相隱側頭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這點小心思被江云深猜出來了,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顧相隱垂下眼眸,拈了一口菜,掩面放進了嘴里。
“哎,慶和郡主這樣的花季少女留寡蘇蚩實在是可惜了?!苯粕顡u頭嘆了口氣。
顧相隱聽了他的話輕蹙眉頭,側過頭看著他:“你到底想說什么。”
江云深見她有些慍怒的模樣,從鼻尖里發(fā)出輕哼的笑。
“不如,我?guī)Ч魅ヒ粋€地方?!?p> 未等顧相隱開口,江云深便把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拉走了。
“喂,這么多人呢!”顧相隱別過頭去,不敢看兩邊賓客席的客人們。
而江云深則大方地往前走,也不管后面的顧相隱的感受。此時的顧相隱已經(jīng)從臉紅到脖子根了。
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了隆韶殿。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顧相隱試圖甩開他的手,可是他的力氣太大,她怎么也掙脫不了。
無奈之下,顧相隱只好默默地跟在江云深身后。
走了好一會兒,江云深突然停了下來,轉(zhuǎn)頭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顧相隱:“我想公主肯定很喜歡燈會吧?!?p> 江云深溫柔的眼神在這黑夜之下顯得更加明亮。
顧相隱環(huán)繞四周,這是義安池。她抬頭一看,今晚的天空甚是明亮,比那天哥哥大婚時更明亮!
那些明亮襯著星星,此時的天空真是美極了。
義安池映照著天空,那孔明燈的燈光灑在波光粼粼的義安池面,那建在池上的橋與這波光親昵著,美不勝收。
“這是……”顧相隱問道。
江云深站在顧相隱身邊,看著顧相隱癡迷的表情,眼中的溫柔加深了。
他開口解釋道:“今年韶安百姓們的糧食收成極好,百姓們?yōu)榱烁兄x老天爺,特地在王上萬壽這天放燈祈福,在他們眼中王上便是神?!?p> 顧相隱會心一笑。
顧長卿接手韶安國不過幾年,韶安國相比以前簡直是大變樣。
人人皆道:“永熙王是天生的君王,更是天庭的神明?!?p> 在顧相隱還在發(fā)呆時,江云深不知何時手上多了兩盞孔明燈還有兩支筆和墨。
他碰了碰顧相隱,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江云深遞給顧相隱一盞燈,說道:“公主,許個愿吧?!?p> 顧相隱接過燈,又從他手上拿起一支筆,道了聲謝。
他們背對著坐在草地上,寫著自己的愿望。
顧相隱落筆的那一刻,她轉(zhuǎn)過頭去看見了江云深紙上的墨字。
“愿與汝今生長相依,來世長相守?!?p> 顧相隱低頭偷笑。
怕是寫予心上人的吧。
“公主,可以放燈了嗎?”江云深微微側首,問道。
“嗯。”顧相隱起身后小心翼翼地護著自己的燈,依舊和江云深背對著。
在虔誠地祈禱后各自點亮了燈。
顧相隱望著他們放的孔明燈緩緩升空,融入了百姓們的燈海。最后的最后,與漫天星辰融為一體。
在短暫地歇息之后,顧相隱與江云深并肩回了隆韶殿。一路上,他們相繼無語,氛圍略微尷尬,最后還是江云深開了口。
“公主殿下可有心悅之人了?”
聽到他突然問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問題,顧相隱微微納罕。
“我見秦將軍應該是傾心于公主多時了吧?!?p> 一提到秦胤,顧相隱便覺得有些不自在。她整理了思緒,回答道:“我與秦將軍不過是平日的兄妹之情,還請公子不要胡亂揣測?!?p> 聽到她的回答和語氣里的疏遠,江云深并不在意。反之,他卻賠禮道:“是云深言語冒犯了?!闭Z罷,他向顧相隱行了一賠罪之禮。
顧相隱微微點頭,語氣緩和了些:“我素來不愛這繁雜的規(guī)矩?!?p> 當他們回到隆韶殿時,宴會已經(jīng)進了尾聲。
顧長卿的酒量無人可比,可今日他卻感到有些頭暈。
顧長卿向各位賓客表示了感謝準備退席時,安從遠卻叫住了他。
“王上請留步。小王還有一樣賀禮贈予王上,以當日我國小將的莽撞之罪表示抱歉?!?p> 他向手下人示意,這時絲竹樂器又重新演奏了起來。
一名身著紅楓色的蒙面女子赤腳從殿后走到了殿前。
她隨音樂緩緩舞動,妖嬈的身姿和卓越的舞技一座皆驚。
那女子緩緩舞動到顧長卿面前,隨后揭開面紗。
她秀雅絕俗,自有一股輕靈之氣,可這靈氣里也透著一股高傲。
席下的賓客都非常訝異,這名女子的美貌可勝過王后一籌。
此時的江人依也并未多語。她看著眼前的紅衣女子,語氣也如同往常一般溫柔地開口:“這位女郎的舞姿令人贊不絕口,不知芳名是哪幾個妙字?”
那名紅衣女子退到席下,雙膝跪地行了一禮:“奴家姓葉,賤名琬京。今日奴家在王上王后面前展蒲柳之姿,讓諸位見笑了?!?p> 安從遠見顧長卿不為所動,笑道:“葉琬京是我國無人可勝的第一美女,今日小王將此美女獻給王上,望王上垂憐。以此來表蘇蚩對韶安的敬重之心。”
席下人竊竊私語,那江毓年的臉色甚是難看。
他安從遠鬧這一出,分明是給他們渭淮臉色瞧。
渭淮與韶安聯(lián)姻不過數(shù)月,他便在眾人面前來一出美人計,這不但讓顧長卿為難,更讓江人依這個王后失了臉面。
眾人也停止了討論,靜靜地看著這一出好戲。
“葉姑娘的舞確實跳得不錯,小蘇子?!鳖欓L卿轉(zhuǎn)身叫來了蘇公公,“你為葉姑娘在教坊謀份差事,也不枉費了她一身絕技?!?p> 聽到這些話,江毓年對著安從遠露出嘲諷的笑。
葉琬京不但上位不成,還成了宮中的官妓。
顧長卿這樣做既不會讓江人依失了顏面,也不枉費蘇蚩國的“賠罪賀禮”,著實一個兩全其美。
安從遠早已惱怒,可他表面含笑:“王上的安排得當,小王也就放心了。”
蘇蚩國的臉面也算是丟盡了。葉琬京仍舊跪在地上,不肯抬頭。
“先起來吧。”顧長卿道,“諸位若沒什么事,都且散了吧?!?p> 所有人行禮退席。
顧相隱看著顧長卿離去的背影,心中總覺得有寫不妥。
“公主這是怎么了?”輕漪見她遲遲不肯走,關心道。
“我覺得哥哥臉色不大好?!鳖櫹嚯[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她看著輕漪,眼里盡是擔憂。
“或許王上高興多喝了兩杯,有點醉酒了?!陛p漪邊說邊將外衣披在了顧相隱身上,“雖是至夏,可晚上天冷,公主別著涼了?!?p> 顧相隱嘆了聲氣:“但愿是我想多了吧?!?p> 待最后一位賓客也走后,隆韶殿徹底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顧相隱昨夜的擔心果然是對的。
今早剛用完早膳,輕漪便報來消息。顧長卿已下旨冊封葉琬京為才人,于三日后完成冊封禮。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顧相隱放下手中的玉如意,問道。
“哎?!陛p漪嘆氣著搖了搖頭,“據(jù)說王上昨日醉酒,神志不清,在回宮的途中碰見了那葉琬京,于是便臨幸了她。”
輕漪為顧相隱倒了杯熱茶水,繼續(xù)道:“今早,葉琬京在王上房中醒來,哭著鬧著說是王上毀了她女兒家的清譽,王上便賜了她一個才人之位?!?p> 聽了輕漪的話,顧相隱陷入了沉思。
昨夜看顧長卿臉色不大對勁,況且才那么幾杯,以顧長卿的酒量,那醉酒之說簡直是無稽之談。
看來,是蘇蚩人早有預謀,在顧長卿的吃食里下了藥。
顧長卿當著眾人的面維護了江人依的顏面打了蘇蚩國的臉,今早又鬧上這樣一出,定是讓安從遠重拾了面子,失了江人依幾分顏面,更是讓顧長卿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這招請君入甕,還真是妙啊。
“輕漪,讓小廚房備幾樣點心,我們?nèi)タ纯慈艘澜憬?。”顧相隱吩咐道。
輕漪領命后,便退下去了。
戀依堂內(nèi)。
江人依正坐在榻上繡著荷包上的花。
戀依堂原本叫做玉華殿,是韶安王宮東宮內(nèi)最繁華的一處宮殿。
江人依嫁過來后,顧長卿便賜了這所宮殿給她,還特地改名“戀依堂”,可見顧長卿和江人依的恩愛之情至深。
見顧相隱來了,江人依便放下手中未繡完的荷包笑著迎接,讓婢女若箐斟茶。
她們寒暄了幾句之后,顧相隱便將話題扯到了顧長卿身上。
她抬眼看了看江人依的臉色,笑著問道:“姐姐可知,宮中迎來了一位新人?”
江人依愣了一下,笑道:“我怎么會不知。不過,那葉氏生得靈氣動人,王上喜歡自是最好?!?p> 聽到她的回答,顧相隱連忙擺手:“不不不,人依姐姐,你誤會哥哥了。哥哥肯定只喜歡你一人,你也千萬莫去怪罪哥哥?!?p> 江人依被她此番模樣給驚詫到了,良久,她卻笑了出來:“我怎么會去怪罪他呢。他是一國之君王,自然可以擁有三千佳麗,不管他情愿與否,這都是定數(shù)了。只要他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他,我們可以廝守一生白頭到老,便足矣了?!?p> 語罷,江人依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小腹,臉上的笑容也越發(fā)溫柔可人。
顧相隱拾起桌上的那條未繡完的荷包,上面有一束未繡完的梅花還有一對碧水鴛鴦。
“這是姐姐贈予哥哥的禮物嗎?”顧相隱問道。
“對呀?!苯艘澜舆^手絹,撫摸著上面的鴛鴦。
顧相隱看著他們依然如此恩愛,心中這塊大石頭也落地了。
和江人依簡單地敘聊了幾句,顧相隱便告辭了。
不知不覺間,在這宮中已經(jīng)已經(jīng)安分守己了數(shù)月,顧相隱望著此時的高墻四面,不禁又有些心癢癢了。
“公主,咱還是快些回宮吧?!陛p漪似乎知道了她的心思,于是催促道。
顧相隱不語,跟著輕漪回了宮。
傍晚,她趁著輕漪去備晚膳的時候,換了身行頭,輕手輕腳地溜出了思隱殿。
她的出宮令牌還掛在秦胤腰間,顧長念又奉了顧長卿的圣旨去了外地。無奈之下,她只能“全副武裝”,偷偷摸摸地翻宮墻了。
躲開了巡邏侍衛(wèi),顧相隱來到王宮最偏僻的一處。
這處地方不僅偏僻,而且凄涼。
宮中犯錯的宮女太監(jiān)都會被拖到這兒秘密處死,尸體扔到亂葬崗。
顧相隱覺得渾身涼颼颼的,打了個寒噤,生出了些后悔之意。
她將自己早先準備好的繩子拿了出來,決定速戰(zhàn)速決。
望著高自己幾個頭的宮墻,顧相隱甩甩手中的繩子一把扔了出去,繩子上的掛鉤順利地掛住了墻檐。
顧相隱暗自竊喜,順著繩子爬上了墻頭。
她收起了繩子,縱身一躍,跳下了墻檐。
“??!”雖然顧相隱順利地落到了地面,可是從這么高的墻上跳了下來,她還是扭傷了腳。
顧相隱揉了揉腳踝,忍著疼痛,扶著墻一瘸一拐地準備上街。
她望著前方正街上隱隱約約的燈光瞬間感覺不到腳疼痛了。她終于可以再一次享受自由了!
顧相隱想著,腳步也加快了許多。
可誰知,剛轉(zhuǎn)身的那一刻,一個個燈籠向她逼近。
“是誰如此大膽敢翻越宮墻,被王上知道了可是死罪!”
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回頭一看是慕江沉。
顧相隱將頭低下,并未說話。
慕江沉掌燈邊向她靠近,邊和手下人說道:“來人,把他抓住!”
手下人領命后準備將顧相隱押住,這時另一道命令在他們耳邊響起。
“且慢?!?p> 顧相隱知道,是秦胤來了。
“慕副將,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做事不要如此莽撞?!鼻刎肪従徬蚰浇磷呓?,指責道。
“是屬下不知輕重。”慕江沉施禮道歉。
秦胤走向顧相隱,將她面部的面紗揭開。
“相隱妹妹……”秦胤瞳孔中露出一點驚訝,可隨后被溫柔所代替。
“我早就該想到你耐不住性子。”秦胤把手伸到她的頭頂,準備像往常一樣揉揉她的腦袋,可顧相隱卻躲開了。
秦胤的手就這樣僵硬在半空,良久,他將手伸了回來,從腰間取下一塊木牌遞給顧相隱。
顧相隱接過,臉上瞬間有了欣喜之色。
是她日思夜想的出宮令牌!
“以后你要出宮就別翻墻了,很危險?!闭f完這句話,秦胤便率著自己的手下離開了。
顧相隱回過神來,對著秦胤的背影大喊一聲:“謝謝你胤哥哥!”
秦胤愣了一下,之后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顧相隱來到東街口,深吸了一大口氣。
宮外的感覺就是和宮里的不一樣!
顧相隱拖著條傷腿準備找個醫(yī)館上點傷藥。
今晚的韻京城似乎不怎么寧靜。
“李嬸,佟府那邊出事兒了!”
“怎么啦怎么啦?”
“快去看看吧!”
顧相隱沒走幾步路便看見百姓們都往一處方向前去,出于好奇,顧相隱也顧不得腿傷,隨著他們一同去了。
佟府門口被百姓們圍得水泄不通。
佟知府佟昭正跪坐在地上流著眼淚啜泣。而他的小女兒佟清悅正跪坐在他身旁,同樣淚流不止。
地上的躺著的是他的二兒子佟綰弦。
此時的佟綰弦臉色蒼白,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毫無生氣。
這時,醫(yī)館大夫急匆匆地趕來為佟綰弦把了脈??墒牵蠓騾s搖搖頭嘆息:“失血過多,已經(jīng)無救了?!?p> 聽了大夫的話,佟家人哭得更傷心了。
聽聞佟昭為佟綰弦尋了一樁好親事,是亦洲吳刺史的獨女。
佟吳兩家本就交好,祖輩都是患難與共的至親好友。按道理來講,這本來是兩家都歡喜的事。可是誰知道,那佟綰弦早已與心上人私定終身,只是那心上人的出身卑賤,正是他的貼身服侍的婢女阿嫆。
佟昭知道后勃然大怒,為了斷了兒子這份念想,讓他好好地同吳刺史的女兒結親,便讓人處死了阿嫆。
這天,剛習武回來的佟綰弦得知后崩潰至極,和父親大吵了一架。
于是,他便帶著貼身的劍跑出佟府,在佟府門口揮刀自盡,隨那阿嫆一起去了。
顧相隱不禁感嘆。
本是一對璧人,卻因家世和父親的干預釀成了這般結局。
她沒有多停留,在轉(zhuǎn)身的一瞬間她聽到了佟昭吐血和佟清悅再次痛哭的聲音。
顧相隱回頭看見佟昭被幾個家丁急匆匆地抬進屋以及大夫手忙腳亂備藥的身影。
她愣住了。佟家的家丁把看熱鬧的百姓們?nèi)壳采ⅲ「@才恢復了寧靜。
或許是時間久了的原因,顧相隱的腳越來越疼了。
她在路邊的小攤上買了一根拐棍,支撐著勉強走了一截路。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顧相隱回頭一看,是江云深。
偶然遇見江云深的次數(shù)顧相隱真的數(shù)不過來了。每一次都是巧合,但又感覺每一次都是緣分。
不過今日的江云深除了帶上他的隨身侍從外,身旁還多了一個女人。
這女人的氣質(zhì)與顧相隱有一種極大的反差。她的骨子里透著一股傲氣,長相和打扮也是艷麗極致。
“公主殿下。”江云深抱拳施了一禮。
他注意到了顧相隱的異常,于是趕緊上前扶住她。
顧相隱并不習慣與他這般親密,于是后退幾步,可江云深卻步步靠近。
“我送公主殿下去醫(yī)館吧。”江云深眉梢眼眸全是擔憂。
他抬頭,向那個女人說道:“尹兒,你同阿齊先行回府吧。”
顧相隱身體一顫。
這么巧,這個女人也叫“隱兒”?
那名被稱作尹兒的女子滿臉的不情愿,眼神從上往下地打量了顧相隱一番。
她欲言又止,似乎想要拒絕,可是她剛剛聽見江云深叫顧相隱“公主殿下”,礙于身份尊卑,她只能忍氣吞聲。于是,她便和阿齊先回去了。
臨走時,她還特地囑咐江云深:“記得早些回府?!笨山粕畈⑽椿卮鹚?。
那個女人似乎對江云深很上心。
顧相隱想起了那日她和江云深一起放燈時江云深寫的字。
難不成,是寫給這個女人的?
顧相隱正在疑惑中卻被江云深拉回思緒。
“公主殿下,我們走吧?!苯粕罘鲋墒莿傔~出一步,顧相隱就疼得眉頭緊皺。
江云深見狀,一把橫抱起了顧相隱。
“喂,你干嘛?”顧相隱狠狠地拍了一下江云深的胸脯,眼神中盡是羞怒,臉頰上染上了紅暈。
顧相隱在他的懷中使勁輾轉(zhuǎn),想要掙脫,可無奈她的力氣太小了。
見顧相隱安分了,江云深便抱著她朝醫(yī)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