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攬風(fēng)迎照,靜水穿橋緩步,弱柳扶搖蹈舞。
此時正值春深,鄉(xiāng)野間花繁葉茂,小竹村里一派熙攘,男人們或忙著照看田園或要趕去臨近的城鎮(zhèn)做生意,女人們則刺繡縫衣、操持家務(wù)同時又要看管好動的孩童。小村的南邊有一條河道,河道兩邊是幾個正忙著洗衣的婦女,她們偶爾揮手拭掉額頭的汗珠,又會一刻不停地忙起手中的活兒,因而那“嘭、嘭”的捶打聲始終保持著和諧的頻率。
一位婦人擦了擦汗水,似是被并不灼烈的陽光刺了一下或是手上的水珠淌進(jìn)了眼里,她抬了抬頭,眨了眨眼睛,正巧看見迎面從村里跑出來的四五個孩童,婦人手上動作一頓,喊道:“韓小牛!你書讀完了!”
孩童中間一個頗為壯碩的小孩縮了縮腦袋,似乎沒想到被人“當(dāng)場捉奸”,他看都不看聲音的來處,喊著“快走快走”扭頭便往村里沖去,這群孩子竟似以他為首,跟著一起跑了,只留下一個瘦瘦弱弱的小孩。那孩子看上去憨憨傻傻,頭上留著一撮長毛都快到了嘴巴跟前,他直愣愣地瞪著喊話的那婦人好一會兒,忽然聽見一聲怒哼,這才反應(yīng)過來。
傻憨憨的小孩循聲望去,卻見河邊一顆柳樹下斜靠著一個黝黑的漢子,那漢子好高的個頭,身材雄偉,胳膊只怕比小孩的腰還粗,穿衣打扮全不似小竹村的村民,毛發(fā)恣長,雙目含煞,似乎在生氣。
那漢子察覺到了小孩的打量,警惕地瞥了他一眼,見是個毛頭小孩,不屑地收回了目光,小孩卻嚇得心中猛跳,掉頭便跑。
小孩名叫周守沖,是小竹村村郊一戶貧困家庭的孩子。這小竹村其實是不遠(yuǎn)處龍躍城城郊的一座村子,原本并無此村,只是后來從龍躍城出來的貧民日漸增多,又加上外來的人口,才漸漸聚集成一個小村,而村郊所住的則大多是流民、乞丐。周守沖因為這個身份沒少受過鄙視和欺負(fù),此刻被拋在后面反倒不慌,慢慢摸索著去找那群孩童。
豈知小竹村大體上結(jié)構(gòu)鮮明,以一條河道為界分為南村和北村,而南北村內(nèi)部卻阡陌縱橫,周守沖不比從出生就在村里的孩童,只走了片刻就暈頭轉(zhuǎn)向,哪里還找得到那群慫恿他來玩的伙伴?
周守沖站在一道丁字路口定了定神,他不遠(yuǎn)處是一間柴房,坐在門口的老大爺咧著嘴對他說了什么,他一心思在想該怎么辦,便沒去理那老大爺。他停了一會兒,想著:“南面剛剛被人喊住了,他們肯定不會往南了。”于是便固執(zhí)地往北走去,只是心里一遍一遍記著走過的路,實在不行就再走回來,然后......
“娃娃,你往山里走啥呢?”老大爺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過來,拉了拉往北走的周守沖。
周守沖嚇了一激靈,想起母親說在外面不要跟陌生人說話,又受了之前那漢子的刺激,于是他眉毛豎了起來,一言不語地惡狠狠地瞪著老大爺?!罢O呦?!崩洗鬆斂粗麧M臉惡相,反而樂了起來,其實此時的周守沖不過五歲多,再兇惡的樣子也惡不到哪里,反讓人覺得可愛,大爺提了提嗓子,說道:“娃娃,大爺是為你好!”
老大爺提高聲音,其實是有意讓周守沖別怕,他想:“小竹村地小,雞犬相聞,動靜大了別家就能知道,免得小孩誤會了我是什么壞人?!闭l知周守沖哪里明白什么雞犬相聞的道理,這聲音一大,他還以為眼前這老大爺要對他怎樣,心里越是驚怕,腿上卻一動也不敢動,倒是臉上越發(fā)兇狠,眉毛幾乎完全豎了起來,牙咬得緊緊的。
“算了!”老大爺見他這樣,一下沒了興趣,悻悻地走了。
周守沖呆了一會兒,又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北走,路過了幾戶農(nóng)家,有柴房、磚房甚至小樓,一路上常常可在路邊遇見一簇簇的竹叢,倒是再沒人打攪他了。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漸感腳酸,屋舍卻漸漸少了,路兩邊偶爾可見一片片田園,作物生長的極齊整,田園間還有不少人影,有人偶爾間抬頭看到了他,也會好奇地看一會兒,便又彎下腰去了。
日頭已從正中漸漸落下來一些,周守沖站在一片土路上,左邊是一座連綿的土山,右邊是一大片水田,前面的小路和后面的小路分別不知綿延向何處,路兩邊是一叢叢雜草、荊棘偶爾也有一些野花野果。他口中干澀,眼里卻幾乎流下淚來,他也不知為何要哭,但感覺被人拋棄了似的,又不知怎么辦、怎么走,一陣陣難受沖向心里,眼淚便落了下來。
他哭著哭著,腳下卻下意識地繼續(xù)沿著小路走,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什么,便跑去蹲在了路邊,小手往草叢里探,抓出了一串手指大小的黑色果子,那果子的果實一小粒一小粒的,囫圇扔嘴里吃了,頗有酸甜之感。經(jīng)此甜頭,周守沖倒是不哭了,卻仍固執(zhí)地沿著小路走。
倒也沒有走多久,小路在前面一處轉(zhuǎn)彎,便可以看見一片大湖泊,周守沖不會游泳,卻很喜歡水,他沿著坑坑洼洼的土坡從小路滑了下去,最后坐在了湖邊,呆呆地不知想些什么。
周守沖開始倒也沒有想什么,只是走了這許久,腳下又酸又黏,一坐下來便再懶得起來了,找不到便找不到吧,他在這里看會兒湖水也挺好的。
他下巴枕在搭在腿上的胳膊,盯著湖水出神。春深之際,湖水中已生了不少浮萍,周守沖瞧著這些浮萍忽地想到了很久以前母親帶他去城里玩,湖中也有許多這種形狀的石頭,他一開始還不敢去踩,后來才知道踩上去不會掉到水里的。
悄然間起了風(fēng),風(fēng)不大,浮萍卻隨風(fēng)在湖中緩緩移動,周守沖眼中那些浮萍連成了一串,就好像一條通往湖心的臺階,好像上回見到的那種石頭,他憨憨地笑了笑,撐著雙腿站了起來,歇了這么一會兒,腳下已經(jīng)好了許多,他站在湖邊,鬼使神差地把一只腳探到了一朵浮萍之上。
周守沖畢竟不是真傻,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心下一驚便要把腳收回來。豈知他剛要收回右腳,左腳卻因本就疲累,心中又慌張,使勁時竟然出了岔子,左腳便是一崴,疼得他一屁股坐在了水中,右腳踩進(jìn)了湖底的淤泥之中。
周守沖不通水性,慌亂之中也顧不得左腳崴傷的疼痛,翻身就要用手撐起來。可是越慌張越易出亂子,以他目前的狀態(tài),其實只需雙手往身后的湖岸反抓,便能回到岸上,他卻要翻個身子想以手撐地站起來,豈知他翻身時腳下不自覺地就要使勁,湖底淤泥又滑,等到身子翻過來,就又往湖水深處倒行了幾步,他一個沒站穩(wěn),便撲通一聲面朝湖水拍了進(jìn)去。
咕嘟、咕嘟......
周守沖猝不及防下吞了幾口湖水,終于閉上了口鼻,雙手雙腳發(fā)狂了似的亂劃拉。
其實他此時離湖岸不過兩三步遠(yuǎn),水深堪堪到他的胸口而已,只需睜開眼睛好好看一看,便能找到使勁的方向往湖底一蹬,脫困輕而易舉。只是不通水性的人都明白,突然下水之后人的眼睛是睜不開的,周守沖此時無異于瞎子,慌亂之中胡亂使勁,竟然越發(fā)遠(yuǎn)離了湖岸。
周守沖初時亂動還能常常感覺到腦袋、背部、胳膊和腿脫離水面,后來這種感覺越來越少,情況也越發(fā)危險,他口鼻不能呼吸喊叫,耳朵浸入水中,世界似乎安靜了很多,只剩被攪動的水聲,到了此時他反而鎮(zhèn)定了下來,手腳不再劇烈晃動,慢慢摸索著方向。
可惜他的水性實在太差,如此鎮(zhèn)定之后竟然還是找不到游泳的訣竅,口鼻始終不能脫離水面,漸漸感覺氣悶,腦袋發(fā)木。
媽......
周守沖心底喊了一聲,巨大的恐懼幾乎將他淹沒,再也撐不住的時候,他也顧不上眼睛的難受,竟然在這絕境逼迫下睜開了雙眼。周遭的景象一下映入他的雙眼,湖水深處是一片黑暗,他竟然離湖面并不是很遠(yuǎn)......
湖水突然涌入口鼻,他竟然在此時憋不住了。
周守沖以為自己要死了,但仍努力向著湖面劃拉,四肢卻漸感無力,感知逐漸抽離......
模糊中后背好像被緊緊抓住,然后是耳邊沉悶的水聲忽然變得急促,接著他覺得自己飛了起來,迷迷蒙蒙中看見了天邊的白云,接著天旋地轉(zhuǎn),狠狠地摔在了地面。
嘔......
周守沖趴在地上嘔出兩口湖水,接著想吐又吐不出來,又干嘔了許久。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才看見旁邊站著一個挺拔的青袍道人。
那道人一身青袍,背負(fù)一柄長劍,身材高大挺拔,方面大眼,眉目慈和,鬢發(fā)半白,臉上皺紋頗多,稍顯蒼老,但眸中卻神采奕奕。
周守沖下意識道了聲謝,道人擺了擺手,說了什么救人積德云云,周守沖猶自后怕,沒有細(xì)聽。道人又問怎么落的水,發(fā)生了什么意外,周守沖口舌不清,支支吾吾了半天卻也只說出來玩。
周守沖眼前的這位道人卻是中土五教之悟真教的三位真人之一,司掌煉丹事宜的丹鼎真人張重瑞,他此行南下肩負(fù)著極重要的使命,中途恰好在小竹村稍歇。他身負(fù)重任,不敢招搖,因此只停留在小竹村較為荒涼的后山之中,誰知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一群孩童前來嬉鬧,警惕之下便移步這處小湖,正好撞上了周守沖落水。
張重瑞見周守沖憨厚,又口齒不清,想是跟先前那波農(nóng)家孩子一樣來后山嬉鬧的,只是玩耍時不幸落了水,便柔和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叮囑道:“小道友以后要注意安全,別再似剛才那般了。噢,剛才老道見那處有一群頑童,或許有你的同伴,老道便告辭了?!?p> 周守沖見道人手指處,在一座小山坡后面,又聽“一群頑童”之說,十有八九便是韓小牛他們。他心中高興,轉(zhuǎn)頭要謝那道人,張重瑞卻憑空消失了一般。周守沖又是嚇了一跳,心說今天真夠倒霉的,這不是遇見鬼了吧。他呆了片刻,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處高地上,離那小湖隔了好遠(yuǎn),遙遙只能看見那里的一角水色。
他哪里知道,這丹鼎真人張重瑞除了在丹道上造詣精深,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高手,尤以劍法和精純的道家內(nèi)功修為聞名。張重瑞剛才以一朵浮萍借力,單手抱起周守沖,一個呼吸間便騰躍二十余丈,光只這一手便能屹立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從中可窺見其內(nèi)功的深厚。
只是不知又是何等重任,能讓張重瑞都如此鄭重對待。
這些完全不在周守沖考慮之中,他一路小跑繞過張重瑞所指的那座山坡,果然看見韓小牛等一群人在玩將軍打仗的游戲。周守沖便跑便喊:“我看見神仙了!”等到了近前,韓小牛拿著一根竹子,啪啪兩下打在他胳膊、腿上,大聲道:“什么神仙!本將軍天下無敵!”周守沖被打懵了,口中兀自說著神仙云云,韓小牛當(dāng)將軍當(dāng)?shù)门d起又抽了他好幾下,他這才回過身來,繼而大怒,抓住竹子跟韓小牛扭打了起來。
旁邊三個小孩素來跟韓小牛交好,一見形勢不對便立馬跑來幫他,所幸孩童之間結(jié)仇來得快去得也快,再過一會兒后周守沖也加入了這將軍打仗的游戲。
這小竹村的街道、田園、山林里到處生長著一種矮小的竹子,據(jù)說是被人從別的地方移栽過來的,這種竹子易于成活,短短幾年便在村中各處生長,小竹村后來也因此竹得名。
太陽昏黃的余暉里,五個孩童手中都拖著一截竹子,四前一后的往村里走,周守沖落在最后,表情卻很是雀躍。五個孩童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泥痕,胳膊上更是有一些淤青,可以看出都是竹子抽的,在那莫名其妙的游戲之中最后竟然是周守沖占了優(yōu)勢,別看他表面憨憨的,但隨機應(yīng)變的本事卻是孩童中最強,而且往往吃過一次虧就不會再吃第二次。
臨近村子,空氣中已有些許異常,但孩子們畢竟年幼,聞到了卻也說不出什么。五個孩子沿著熟悉的土路走了不知多久,落在最后的周守沖卻“啊”的大叫了一聲。
韓小牛猶在耿耿于懷,聽到這一聲,兔子似的跳轉(zhuǎn)了身子,手里竹子已經(jīng)拿了起來,叫嚷道:“你還要再打,很好,來打來打!”卻見周守沖滿臉驚嚇的看著前方,對他的挑釁充耳不聞。
旁邊三個小孩陸續(xù)驚叫,有的已經(jīng)倒在原地嚎啕大哭,韓小牛下意識轉(zhuǎn)身看去,只見一間破舊的柴房前,滿地發(fā)腥的黑紅色血跡,一顆頭顱與身體分開了老遠(yuǎn)。韓小牛手里竹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啊”的一聲往村里方向跑去,跑了幾步撲通一下滑倒在地,膝蓋的撕痛和莫名的恐懼一股腦用來,竟然趴在地上放聲大哭。
周守沖臉色發(fā)白,這老大爺他認(rèn)識,不正是來時跟自己說話的那個?這群孩子最大的韓小牛也才六歲,見此場景都是大哭不已,手足無措,倒是周守沖雖然站在原地難以動彈,卻也好過其他人許多。
人面對危險的時候最是奇怪,明明害怕看卻又難以移開目光。周守沖也不知費了多大勁才緩過神來,腦袋一片空白,手足發(fā)軟地去拉其他四個孩子,嘴唇哆哆嗦嗦:“走,走......”幾個孩子好不容易站了起來,趕緊遠(yuǎn)離了柴房,此時該趕緊跑回村里報信,只是五個孩子沒有一個跑得動,甚至走路都有些失魂落魄。
一路上抽泣聲從沒停過,周守沖也不知怎么熬過來的,眼睛里的淚水竟然倔強地始終不肯落下,只是走到北面路口,眼前就是一屋屋農(nóng)房的時候他腳下卻像灌了鉛一樣,再也走不動一步了。
“走啊?!表n小牛抹著眼淚對他說,周守沖搖了搖頭,韓小牛要拉他,反被他推了一下。此時韓小牛卻也生不起氣來,只想著趕緊走的越遠(yuǎn)越好,見周守沖不知道犯什么病,就是不肯走,他便跟其他小孩一起走了。
四個孩子消失在小路的拐角,接著又被一排排農(nóng)屋擋住,再也看不見了身影,周守沖這才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放聲大哭。身首分離,那是何等的恐怖,便是成人看見也要心驚許久,更別提是幾個孩童,這老大爺又是幾個孩子認(rèn)識的人,周守沖只覺得那老大爺?shù)难劬Κq在看著他,似乎是他害得老大爺那樣。
哭了許久,周守沖抽抽泣泣地爬了起來,他還記得出村回家的路,這回是一刻也不敢留了,只感覺身后死去的那老大爺一直盯著他看,他埋著頭邊抹眼淚邊沿著小路快走。
周守沖混混沌沌地走了一段路,卻漸覺整個小竹村透著一股詭異,按理來說傍晚時分的小竹村應(yīng)該是最熱鬧的時候,這時大人小孩都該回家了,忙了一天的人們閑聚一起,村子里炊煙裊裊......周守沖想著應(yīng)該有飯菜的飄香,他嘴中眼淚的苦澀味因此一下清晰了,因抽泣而失靈的鼻子終于好了幾分,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一時間他嘴中的苦澀似乎也帶上了一絲那種味道。
“哇......咳咳!”“嘔......”
周守沖腦袋里已經(jīng)模模糊糊意識到了一些事,只是還不愿意接受,身體倒是很靈敏地提前做出了反應(yīng),他跪撐在地上,又咳又嘔,難受的眼睛都快睜不開。好半天后,周守沖臉上白的毫無血色,站起身來便走,腳步極快,漸漸居然跑了起來,往常他回家的時候覺得這條路一會兒就走完了,這次卻恨這路又長又黑又難走。
耽擱了許久,天色已漸黑了,清涼的晚風(fēng)從他耳邊呼呼而過,終于讓他好受了一些,他已經(jīng)跑到了那邊劃分南北村的河道邊上,只要沿著河道往東繼續(xù)跑,不消多久便出村了,空氣中惡心的味道越來越濃了,一種天生的預(yù)感讓他不要往河道里看,周守沖現(xiàn)在除了這種預(yù)感其他的什么都不相信,預(yù)感讓他再加快點速度,于是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逃離這里。
在他右手邊是一座普通的紅色磚房,周守沖的預(yù)感并未給他任何提示,但當(dāng)他經(jīng)過磚房的時候磚房仿佛發(fā)生了爆炸,碎石、蓬草、雜物還有一大片黏糊糊的東西爆發(fā)式的轟向他,那時他還在奔跑中,下一刻便整個人向左側(cè)拋飛了出去,有幾塊較完整的磚石砸在了他的胸腹附近,還有那黏糊糊的東西,他臉上一定被噴了很多。
以那幾塊磚石,還不至于把周守沖砸飛出去,只是以他目前的見識,是搞不清楚原因的。周守沖在地上扭了扭身子,胸腹上應(yīng)該是流血了,他感覺氣悶,下意識想站起來,卻忽然福至心靈,趴在地上竭盡全力地保持不動。
碎石被踩成粉末,廢墟中走出一個雄偉的漢子,竟然是白天周守沖無意間看見的黝黑壯漢。那漢子走近了兩步,看著地上裝死的周守沖,身子兀自微微戰(zhàn)栗,他嘴角忽然掀起一抹譏笑,輕語道:“螻蟻怎么能控制恐懼?!边@話在黑暗中清清楚楚地傳入了周守沖耳中,他腦袋里一片空白,意識到裝死被識破了,卻沒有一點羞辱感,應(yīng)該說是什么感覺都沒有,恐懼到了一定程度,人是什么都想不了、做不了的。
要死了......
周守沖默默想著,忽然發(fā)現(xiàn)什么都不怕了,他小小的心靈里回憶起那有限的幾年,從小就跟著母親到處漂泊,吃了不少苦,一直被人瞧不起,生活不好,活著也難受,死了也其實不見得多難過吧......
遠(yuǎn)處響起一聲怒吼。漢子眼中閃過幾道精芒,嘴角笑意綻放,他隨腳將周守沖踢飛了出去,周守沖受這一腳當(dāng)場吐出血,還沒落地便暈了過去。那漢子踢完這一腳,再也沒興趣打量周守沖,他竟然仰頭長嘯,嘯聲狂放霸道,直透云天,傳出幾里地都沒有絲毫削弱。
片刻后,一青衣道人翩若驚鴻,輕飄飄落在紅磚房殘破的屋頂,背后長劍早已出鞘,寒光凜凜。
來人正是丹鼎真人張重瑞,他氣得臉色漲紅,雙目幾乎噴出火來,怒聲道:“烏蘇狗賊!你尋老道,為何要殘害這些無辜的村民!”張重瑞生平極少罵人,以他的涵養(yǎng)能罵出“狗賊”二字已是徹底暴怒,那黝黑的漢子卻毫不覺恥辱,甚至得意的笑了起來,大聲道:“張老兒!你躲了這么久,總算出來了,這些賤民,死得倒也值得了!”
聽這漢子話中的意思,張重瑞竟然逃避了他好一陣子。此人來頭卻也不小,他名喚烏蘇,是北原刀帝庫爾手下四大戰(zhàn)將之一,一身武功內(nèi)外兼修,猶以外功聞名,拳法霸道絕倫,在江湖上有著赫赫兇名。
張重瑞看著河道中猶在浮動的尸身,猩紅的血水,腦袋忽然一陣眩暈,幾十年的修為也難遏制洶洶的殺意,斷喝道:“老道今日若不讓你血濺當(dāng)場,便對不住這一村的無辜百姓!”
張重瑞手中長劍往前一遞,人劍便化作一道青光電射而出。烏蘇目光猛然一凝,張重瑞手中長劍一動,他眉心便隱隱刺痛,這是常年廝殺養(yǎng)成的對危險的預(yù)兆,他幾乎毫不考慮,身體一個騰挪便避開劍勢正面,雙拳隨即擊出,使出了其聞名天下的霸拳,哪知張重瑞除卻內(nèi)功高深之外,劍術(shù)也是不可小覷,烏蘇這一掌即將擊出之際,其劍勢卻陡然一變,劍鋒正對烏蘇肉掌,這一巧變?nèi)缫坏离姽庠诳罩挟嬃艘坏阑。鴮嵕伞?p> 要知此劍看著只是半途變化,要想使出來卻難上加難,尋常人使劍,往往劍招未出之時就已經(jīng)想好了招式,出招之時不過是按著腦海中既定的劍招來,而劍招其勢越急,變招越難,是以連烏蘇這等在廝殺中千錘百煉的兇神都難以預(yù)料張重瑞此劍,只得硬生生拿肉掌接了一劍。
烏蘇悶哼一聲,竟然牢牢定住了張重瑞的劍。他最后一瞬收力及時,又變?nèi)瓰檎?,這才堪堪不至于一招落敗,饒是如此,他也是雙手淌血,情狀可怖。那血只噴了兩息,烏蘇手上肌肉蠕動竟然壓合了傷口,他大喝道:“好!再來!”猶如一道黑云卷向張重瑞,這一幕瞧得張重瑞咋舌不已,以他佩劍之鋒利,劍術(shù)之精妙,竟然一劍削不斷烏蘇一雙肉掌。
兩人繼續(xù)交手,張重瑞劍法勢若驚雷卻又變化莫測,每每都能在難以變招之時變招,令烏蘇屢屢受傷,然而這烏蘇一身外功修為著實恐怖,竟能自控傷口張合,看似傷痕累累,實則實力并無下降,而且常常故意以傷換取優(yōu)勢,逼得張重瑞屢屢后退。又十余招后,張重瑞在烏蘇霸拳壓迫下再次后退,卻已經(jīng)不知不覺挨到了墻面,心下暗驚,烏蘇眼中精光一閃,暗道:“等待多時了!”左手竟然主動迎向張重瑞手中長劍,緊緊握住不放,右拳已經(jīng)擊出。
張重瑞手中長劍被抓,身后便是墻壁,便是立即撒劍也無路可退,只得變掌迎向烏蘇這一拳。烏蘇把張重瑞引向此處就是要令他不得撒劍而逃,但他卻小覷了張重瑞,便是沒有入此絕地,張重瑞也絕不會輕易扔下手中之劍,丟劍之舉怕是全天下幾乎所有劍客最引以為恥的行為。
“喝!”
拳掌相交,張重瑞便覺渾身骨架一震,咯咯作響,而烏蘇卻被張重瑞雄厚的內(nèi)力逼得五臟劇痛,兩息之后,烏蘇便覺內(nèi)力難繼,他暴喝一聲,手臂肌肉竟然肉眼可見的大了一圈。張重瑞暗道不好,內(nèi)力猶自源源不絕地涌出,左手臂骨卻已俱碎,他背心死死抵住墻面,腳下猛然發(fā)力,竟然借著烏蘇這股神力撞碎了墻壁倒飛出去。
“?。 睘跆K痛呼一聲,左手甩掉張重瑞的佩劍,那長劍入掌逾寸,竟被他隨手丟出,他目光赤紅,狂呼:“悟真教不過如此!老子這一拳叫雄霸天下,張老兒,滋味如何!”
張重瑞盤膝坐于地下,左臂無力垂下,冷冷地盯著烏蘇。烏蘇雙目圓睜,又要上前動手,剛走了兩步,這鐵塔般的巨漢竟然搖晃了幾下,“哇”的一聲吐出血來,張重瑞瞧見了,只是哼哼冷笑。烏蘇倒退一步,幾個跳躍間隱入黑夜之中,猙獰的話語遠(yuǎn)遠(yuǎn)傳了過來:“張老兒,我所受不過區(qū)區(qū)內(nèi)傷,等我稍作調(diào)整再來收拾你!”
張重瑞緩緩調(diào)息,初時情況尚好,片刻后卻止不住地咳出血來,左臂被血水淌紅,地面也流落了一片,他摸索著從懷中取出一顆丹藥服下,這才漸漸止血。許久之后,張重瑞長嘆一聲,盯著廢掉的左臂,輕聲道:“霸拳,北原武道當(dāng)真不可小覷?!?p> 要知武學(xué)的內(nèi)功外功互為倚仗,張重瑞內(nèi)功雖強,身體畢竟老邁,又遇見烏蘇這等內(nèi)外兼修,又尤擅外功的高手,落此劣勢其實并不意外,但烏蘇所謂“區(qū)區(qū)內(nèi)傷,稍作調(diào)整”之言也不過是強撐門面罷了,不然也不會那般急匆匆的離去。只不過內(nèi)傷可以慢慢調(diào)養(yǎng),似張重瑞這等外傷,左臂卻算是徹底廢了,身體怕也大有損耗。
張重瑞精神稍復(fù),瞧著小竹村滿地的狼藉,忽然又紅了眼睛,恨聲道:“若是再給我些時日,烏蘇此賊又算得什么!”他生平喜歡研究內(nèi)功,一度精研師門內(nèi)功《悟真篇》,試圖完善,可惜一直難以如愿,直到前些年頗有感悟,逐漸有了進(jìn)展,怎料悟真教遭此劫難,他身負(fù)重任又不得不孤身南下......
他想到此處,竟然咬著牙站了起來,晃晃悠悠地要往西行去,雖然身負(fù)重傷,心中卻有股執(zhí)念,兀自支持。
只可惜他傷勢太重,只走了兩步,便臉色慘敗地站在原地,他渾身骨骼劇痛,此時只要再多動一下,便只能永遠(yuǎn)癱在地上了。張重瑞忽然間老淚縱橫,想到悟真教眾人的囑托,臨行前幾位師弟的殷殷期盼......
“天亡老道!”張重瑞幾近絕望,耳朵卻忽然一動,臉色便滯住了,剛剛他好像聽見一聲碎石滾動的聲音,那絕不是烏蘇的動靜,此地竟然還有活人?
張重瑞面不改色,緩緩轉(zhuǎn)身面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假意什么都沒發(fā)覺,眼中卻在仔細(xì)觀察。
竹林叢中,兩道微光一閃而逝。
張重瑞臉色陡然間紅潤,此時他便如同萬死之中看到了一線生機,他緩緩出聲:“小兄弟......”
此言一出,竹叢中的周守沖便知被發(fā)現(xiàn)了,猶豫著慢慢走了出來。
當(dāng)時他被烏蘇一腳踢開,好在烏蘇對他極其蔑視,這一腳踢的很是隨意,因而周守沖竟然僥幸活了下來,也就一會兒的功夫他就醒了過來,悄然躲進(jìn)了一片竹叢之中,兩人當(dāng)時忙著激斗,竟然沒有察覺到他。
周守沖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剛才那場戰(zhàn)斗他瞧見了,雖然看得眼花,沒瞧出什么門道,但他此時對張道人的畏懼是不亞于烏蘇的。
“你過來?!睆堉厝饐÷暤溃娭苁貨_還是不動,一臉畏懼,便已明白了他的心思,急道:“老道怎么會害你!”他這一說快了,又咳出幾口血來,好在傷勢終于稍緩,他就地坐了下來。
周守沖見老道人吐血,心中不忍,終于還是慢慢走了過去,站在他三步之外。
“你是這村子里的人嗎?”張重瑞柔和問道,周守沖搖了搖頭,低頭看著地面。
“無妄之災(zāi)......”張重瑞倒是可憐了他一番,又搖頭道:“這些村民又何嘗不是遭了無妄之災(zāi),一個村莊的人死光了......小兄弟,你說他們可不可憐?”
張重瑞目光灼灼,問道:“你想不想為他們申冤,替他們報仇?”周守沖低著頭小聲道:“我想回家?!睆堉厝鸺绷?,眼睛微紅,說道:“不,不,小兄弟,不是要你去報仇,你只要去給人報個信,就在......”
“我想回家?!敝苁貨_又說了一聲,這回帶了哭腔,他說著還倒退了一步,想走卻又不敢走的樣子。
張重瑞微怔,打量了周守沖一眼,眼前這孩子......恐怕才三、四歲吧,倒也難為他了。他頹然一嘆,低聲道:“回吧回吧,回家好?!逼鋵嵈藭r周守沖已滿五歲,只不過他自幼吃苦,營養(yǎng)不良,五歲的孩子看著像三歲。
周守沖聞言反倒不敢走了,倒不是怕這個湖邊救了他一命的老道人害他,只是此時夜深,小竹村一片陰森,那烏蘇離去時的方向又跟自己回家的方向一樣,誰知道路上會不會遇見,倒不如陪著這個老道人的好。其實周守沖不是沒想到烏蘇會去而復(fù)返,只是此時此刻,老道人孤零零一人,四周又陰森可怖,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走了。
這兩人一老一少,一心灰意冷一滿心恐懼,竟然牢牢地聚在了一起,安安靜靜,說不出的和諧。
張重瑞對周守沖沒了指望,自己也動不了,索性安心坐在地上,也懶得理周守沖。月過中天,張重瑞漸感精力恢復(fù),只是要起身行動卻是萬萬不行,他瞥了瞥失魂落魄的周守沖,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嗟夫!人身難得,光景易遷,罔測修短,安逃業(yè)報?不自及早省悟,惟只甘分得終,若臨歧一念有差,墮于三涂惡趣,則動經(jīng)塵劫無有出期......”
張重瑞仿佛一瞬間衰老了許多,其實他已年近八十,只是平素修道有成,不顯衰老,如今身負(fù)重傷,師門重任難成,心灰意冷之下竟然倏忽而老。他所背誦的正是悟真教自開派傳承至今的《悟真篇》,這《悟真篇》每一代均有改進(jìn),一代代傳承下來,此內(nèi)功早已臻至一流水準(zhǔn),只可惜一直難以再進(jìn)一步,始終無法比肩北原的《帝典》、中土龍洞派的《龍息功》等真正絕頂內(nèi)功,這也使得悟真教一直都是江湖上一流門派中最墊底的存在。這一代弟子中以教主悟性最高,可惜畢竟年齡太小,對《悟真篇》研究不夠,精進(jìn)功法的重任一直以來仍被張重瑞默默扛在肩上,哪怕教中并無人明說,但這份壓力一直在他心底。
張重瑞分神想著這些,又念及這些天來厄運重重,性命倏忽,忽然間對自己七十余年的生命有了新的感悟,對這《悟真篇》的理解竟然也發(fā)生了些微的改變。
再背誦時,仍是《悟真篇》,卻跟原來的,有了一些不同之處。
周守沖自然想不到這些,初時他聽著張重瑞沙啞的聲音,內(nèi)心不自覺地悲傷,張道人說些什么他都沒用心去記,后來張道人語氣漸漸平緩,不知為何竟然重新煥發(fā)了生機似的,他便用心聽了些,聽著聽著居然坐在地上沉沉睡去,他也不知何時睡醒,而睡醒時張重瑞的《悟真篇》卻也快要背完了。
呼......
天色漸明,張重瑞長舒一口氣,心頭竟然無比輕松,他低頭看了眼身邊的周守沖,見他怔怔出神,笑問道:“你記得多少?”周守沖回過神來,臉卻有些微紅,小聲道:“嗯......我,我中間睡著了,聽了一點?!敝苁貨_以為道人會失望,張重瑞卻開懷笑了幾聲,頗為爽朗,說道:“不壞不壞,總算有人聽聞?!?p> 張重瑞方才只是回光返照,過了那會兒便漸漸難以為繼,連周守沖都能察覺他的狀態(tài)越來越低迷,只是他手里始終把玩著一根簪子,不久后終于鄭重地放進(jìn)懷中。周守沖忽然很難過,舌頭卻好像有千斤重,他鼓起勇氣,小聲說道:“道人,我,我怎么報信?”
張重瑞聞言怔了怔,渾濁的眼中綻出一縷精光,顫顫巍巍地伸手摸了摸周守沖腦袋,說道:“好孩子,好孩子......”他讓周守沖離近些,囑咐道:“從此村西面出去,然后往西南走,應(yīng)當(dāng)有一片竹林,你......”張重瑞喘了口氣,從懷中拿出剛剛那根簪子,鄭重地交給了周守沖,盯著他的眼睛最后說道:“你就說是悟真教丹鼎真人張道人讓你來的,務(wù)必把簪子交給竹林雙隱,王夫婦二人,他二人向來同在!”
周守沖緊握著簪子,連說:“我記住了,我記住了!”張重瑞拽了拽他額頭前那撮長毛,笑了笑。周守沖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看見張重瑞面帶微笑地盯著他,他眼中一熱便跪了下來,砰砰砰也不知稀里糊涂磕了幾個頭,母親曾說救命之恩要扣頭相謝,那應(yīng)該是只磕一個,但是他又總覺得他與張道人之間不僅僅是救命之恩那樣,那多余的頭磕了便磕了吧,只是要說話的時候,他還是說:“謝過道長救命之恩!”隨后起來抹了把眼淚,轉(zhuǎn)身走了。
周守沖開始只是以正常速度走著,他腦袋里一片漿糊,路中被冷風(fēng)一刮,突然想:“我剛剛該該喊張道長的,只是張道長到底叫什么?真是糊涂!”他打了個寒噤,想到張道長便不免又想到了那可怕的黝黑大漢,這下他終于清醒,拔腿便往竹林飛跑。
小竹村西南不遠(yuǎn)處便是泉林,也即張道人說的竹林,其實周守沖曾跟母親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泉林的路途不遠(yuǎn),此時天微亮,一路上他甚至還見到了幾個早起的小販,只是那些人都是滿臉驚恐地瞪著飛奔的周守沖,猶如見鬼。周守沖見那些小販往小竹村去,猶豫之下最終也沒說什么,只是見到這些活人,他心中終究安定了不少。
泉林在小竹村西南,紅江以北,竹林中不乏溫泉,這片竹林也因此得名。紅江自龍躍城而出,走勢便偏南,其中有一條支流橫貫泉林最后又在幾百里開外匯入紅江,這條支流通常被人喚作竹江。這種地貌使得泉林附近很適合植物生長,泉林里的竹子大多挺拔秀美,比小竹村的矮竹不知道氣派了多少。
周守沖遠(yuǎn)遠(yuǎn)瞧見泉林,這才發(fā)愁該怎么進(jìn)去。實際上很久以前泉林是開放的,城村的人們常常慕名而來觀賞或者泡溫泉,大約十幾年前,這里被一對夫婦占了,從此再不許其他人進(jìn)入,倒是常有人擅闖,可惜從未聽說那些人出來過。周守沖自然不了解那些人為什么再沒出來過,以他的見識也只能將之推向鬼神之說,因此他向來對這片竹林畏懼。
他邊跑邊想著怎么辦,耳邊卻響起一道讓他亡魂皆冒的聲音:“小子,不想死就停下。”這聲音的口音頗為別扭,一聽便不是中土之人,可是周守沖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那北原巨漢烏蘇。
周守沖初聽到這聲音,第一反應(yīng)便是烏蘇就在他的身后不遠(yuǎn),他豈敢停下來?整個人便如兔子般,再不顧什么竹林詭異,紅著眼睛一頭沖了進(jìn)去。
其實當(dāng)周守沖聽到這聲音時,烏蘇離他還有兩三里之遠(yuǎn),只不過這等高深的傳音法門他現(xiàn)在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幾十息后,烏蘇才一臉陰郁地站在了泉林之外,此時他右手竟然斷了三指,傷口處仍在往外冒血。
原來昨晚那戰(zhàn)后,烏蘇仗著自身年輕還有外功優(yōu)勢,這才把張重瑞打的半死,可他也受傷不輕,經(jīng)脈大受張重瑞幾十年的道家內(nèi)力摧殘,一身內(nèi)功處在被廢的危險之中,不得不暫時離開修養(yǎng)。他此行南下的目的便是要攔截張重瑞,不讓他把北邊的消息傳出去,他主上庫爾神機妙算,對他此時身受重傷的情況竟然有所預(yù)料,因此特地賞賜他一門北原皇室特有的內(nèi)功——止息功。
這止息功效用頗為奇特,小成后能控制肉身毛孔開閉、肌肉蠕動,烏蘇在與張重瑞的戰(zhàn)斗中就已運用了這門內(nèi)功。不過這僅是止息功最粗淺的運用,若僅僅如此的話,止息功與中土武學(xué)中一門龜息功也沒多大差別了,止息功最神奇之處在于它大成之后能短時間內(nèi)保持身體的狀態(tài),并且激發(fā)人身潛能,短暫恢復(fù)到最佳狀態(tài)。行走江湖之人,總會有身負(fù)重傷的時候,很多時候重傷之人死去并非傷勢真的不可救治,只是傷勢惡化太快或者救治效果太慢,使得他們最終慢慢被耗死。若是那些人修煉止息功有成,便不會含恨而逝了。
好在烏蘇修煉止息功時日不長,堪堪小成,無法在戰(zhàn)斗中立時穩(wěn)定傷勢,否則張重瑞當(dāng)晚定會斃命當(dāng)場。烏蘇以止息功法門穩(wěn)定傷勢后,便立即返回了小竹村,那時也不過天微亮而已。張重瑞看見他時,雖然驚訝他的內(nèi)傷怎么會這么快就穩(wěn)住了,但心頭遺憾幾乎盡去,竟然絲毫不慌張。
烏蘇見他面色從容,心中便咯噔一聲,他雖是一狂莽武夫,但心思卻也細(xì)膩,否則庫爾大帝也不會僅憑武功克制就派他來攔截張重瑞。烏蘇當(dāng)即臉現(xiàn)怒容,上前捏住張重瑞脖子,問道:“張老兒,你可是已經(jīng)把消息傳出去了!”哪知張重瑞雙眼微瞇,也不見動作,烏蘇便覺手中一震,虎口劇痛,便往后退了一步,接著迎面就是一道劍芒。
“呵!”烏蘇大怒,竟然以拳撼劍,正面一拳轟去,那長劍嗡嗡嗡幾乎彎成了一道圓弧,張重瑞心下一驚,暗道這賊去而復(fù)返一趟,怎么功力猶如全盛,當(dāng)下暫避其鋒,飄絮般倒彈了出去。
“老匹夫!”烏蘇手上吃痛,剛要追擊,便覺心脈一痛,張重瑞的內(nèi)力猶如渾雄巨濤,竟然要直逼他心脈所在,他連忙停了一息,才將將壓住這股內(nèi)力。
“半夜而已,這老兒內(nèi)功怎么又精進(jìn)了!”烏蘇心頭巨震,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半夜之中張重瑞竟然完善了悟真篇,此時若只論內(nèi)功修為,張重瑞便是與刀帝庫爾也可一較高下。高手交鋒,一息之差也足以斃命,他此時心驚張重瑞的內(nèi)功,一時竟沒去想剛剛那一息張重瑞為何不趁勢追擊。
烏蘇不及細(xì)想,張重瑞又攻了過來,這下他心中露怯,招式多守少攻,竟然被張重瑞步步逼退。北原霸拳以攻勢著名,似烏蘇這般用法,張重瑞只消耐心布局,烏蘇便難逃敗局。只是不知怎地,張重瑞攻勢卻越發(fā)凌厲,劍法中的機變十分失了八九分,縱是一時在烏蘇身上留下許多小傷,卻也不足為患。
又?jǐn)?shù)十招過后,烏蘇躲過張重瑞一劍時,一瞥間竟見他臉上幾無血色,長劍在空中竟是微微顫抖,便恍然大悟?!袄蟽海瓉砟阍趶姄?!”烏蘇信心一復(fù),霸拳再無畏縮之勢,竟然逼的張重瑞險象環(huán)生。
張重瑞長劍要刺烏蘇脖子,卻見烏蘇左拳變爪不避反迎,心中一凜便想到了昨晚那一幕,當(dāng)下劍芒微動便轉(zhuǎn)而攻烏蘇右邊,卻不想那一爪是虛,烏蘇左手化掌,右手成拳,分別護(hù)住了面門、心脈等處,整個人如陀螺般詭異的轉(zhuǎn)了半身,右肘砸向張重瑞。
這是以力破巧,張重瑞心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長劍只來得及抵向烏蘇右臂,長劍將將割入烏蘇右臂寸余,一股巨力便向他轟然襲來。
這招乃霸拳中的“力抵萬鈞”,脫胎于北原早期的格斗術(shù),實際上不算嚴(yán)格的拳法。但這招是霸拳中最剛烈的一招,一旦近身使出,普通人受此一擊渾身骨頭便難有一塊完好,烏蘇獰笑,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張重瑞吐血而亡。
張重瑞豈不知此刻身入死局,只是他得賴悟真篇精進(jìn),勉強續(xù)了一命,其實仍是命不久矣,原想死前拉著這惡賊一起,終究還是撐不住了。他于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決心抱死一搏,左手竟然主動探出抓住烏蘇胳膊,甫一接觸便已被烏蘇一身霸道的外功震的肉崩骨裂,一身精純的內(nèi)力盡數(shù)走向右手長劍,于這必死之境中再生變化,長劍竟如靈蛇般竄向烏蘇右拳,微微一動,烏蘇的慘叫聲便已響起。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張重瑞心底暗喝,眼前世界已經(jīng)緩緩暗下,“老道,只能做到這里了......”
“賊道!”“啊啊?。 睘跆K抱頭慘叫,他右手拇指、食指、中指竟被張重瑞連根削斷,連帶著小半個手掌都被削掉,鮮血如泉水般噴薄而出。烏蘇吃痛之下狀若瘋魔,張重瑞已死,但他扔緊緊抓著烏蘇胳膊不放,烏蘇氣急之下拿起長劍便砍斷了張重瑞左臂,又對著尸身砍了數(shù)劍,隨后兩手發(fā)力,竟將張重瑞的佩劍揉成了一團(tuán)廢鐵。
這長劍質(zhì)地著實神異,受此重創(chuàng)居然仍不能被折斷,在烏蘇手中錚錚作響,烏蘇奈何不得,只能遠(yuǎn)遠(yuǎn)丟了出去。
烏蘇畢竟身經(jīng)百戰(zhàn),受傷無數(shù),片刻后終于平靜下來?!按诵须m然受此重創(chuàng),但若能就此完成任務(wù),回去后必被北原武人奉為英雄,帝上的封賞也必定很大!”他心中暗想,隨后搜索張重瑞身上衣物,只找出了一些碎銀、幾卷道家經(jīng)文和其他瑣碎的東西,倒是沒有情報相關(guān)的東西,他把碎銀留下,其他東西被一股腦撕的撕、碾的碾,俱成粉末,這才放心。
這烏蘇雖然惡行累累,但心思著實細(xì)膩,他臨走前仍然不忘環(huán)視一眼周遭環(huán)境,終于發(fā)現(xiàn)了端倪。“不對!那小孩的尸體呢?”他低聲道,突然想到剛才來時張重瑞從容的臉色、戰(zhàn)斗時的悍然赴死,若是那小孩僥幸沒死,若是他早已讓那小孩去報信,這些就不奇怪了!
烏蘇當(dāng)即仔細(xì)勘察起周圍的地面,直到幾百步外才看到些周守沖留在泥路上的腳印,他順著腳印追去,一路上盡往屋頂、樹枝等高處騰躍,終于在周守沖快進(jìn)泉林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他,立即出聲威脅,誰知他眼中膽小如鼠的小孩聞言居然跑的更快,一頭扎進(jìn)了泉林。
烏蘇十余年前曾到中土武林闖蕩,打下了一番兇名,后來便回北原為庫爾大帝效力,到如今快有十年不曾踏足中土。這竹林雙隱夫婦二人隱居于此其實也才十年功夫,烏蘇從未聽說這兩人的名頭,只是他畢竟不是周守沖那般沒有見識的小兒,眼前這竹林看似無奇,其實內(nèi)中詭異頗多、暗藏玄機,光是這么幾息的功夫,烏蘇便覺得其中有了幾十處變化,甚至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換了個位置。烏蘇暗想:“老子當(dāng)年縱橫中土,在北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這區(qū)區(qū)竹林,就算有點古怪,又能把我怎樣!”隨后再不猶豫,沿著周守沖的方向便進(jìn)了竹林。
周守沖自踏進(jìn)竹林第一步便失去了方向。他胡亂走了一陣,便驚覺前后左右居然全無半點分別,剛剛走來的那條路竟然一轉(zhuǎn)身間便消失了!他初時還不服氣,又自顧走了半天,卻是越走越慌張,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張口胡亂喊道:“悟真教,悟真教,找王夫婦!”他不曾受過什么教育,這一夜間又遭逢諸多大變,口中竟是慌不擇言,一會兒“王夫婦找悟真教”,一會兒又“悟真教找簪子”一通亂喊,總之就是不忘了“找”這個字,再過一會兒又喊“救命救命”,亂七八糟的話中參雜著“張道人”、“王夫婦”、“韓小?!?,甚至還喊了幾下自己的娘親。
“原來是個傻子!”
周守沖頭頂飄來一道柔膩的聲音,他抬頭到處看了看,卻見上面到處都是兩三丈高的巨竹,哪里有什么人影?他想是聽到自己的聲音聽錯了,一時沒去想自己的聲音怎么會那般柔膩,又是哭又是叫的繼續(xù)亂闖。
就在周守沖旁邊的一顆竹子頂端,輕飄飄地站著一名女子,那女子戴著一頂純白的帷帽,垂下的面紗遮住了不知有多驚艷的容貌,面紗外隱約可見那誘人的紅唇和雙眸里兩汪清澈的碧水,長發(fā)柔柔的垂下,鵝黃色的裙擺和半枚精美的玉佩隨風(fēng)微動。
竹林微動,一個長相俊秀的書生打扮的男子不知從何處飄來,站在了女子身旁。那男子先是寵溺的看了一眼黃衣女子,再打量了片刻周守沖,說道:“鈴鈴,這孩子想是悟真教派來的,不知道要找咱們什么事?!迸虞p哼了一聲,說道:“我看是個傻子,情急之下胡說八道,悟真教怎么會派這種人來?!蹦悄凶铀刂拥男郧椋宦牨阒琅泳谷挥行┪⑴?,雖然他一時不清楚原因,卻也只好趕緊滿嘴的“是是是”,站好立場并表示不去管底下這傻子了。
這兩人便是張重瑞口中的竹林雙隱了。這書生打扮的男子姓王,江湖上通常稱其為王書生,此人早年是個風(fēng)流浪子,與鳳鳴劍派頗有些糾葛,江湖上風(fēng)評不太好,不過此人天資極高,堪稱驚才絕艷,精通陣、劍、音三道,又飽讀詩書,才華滿腹,并且長相頗為俊美,深得女子芳心。多年前曾懷抱一美女與中土赫赫有名的鳳鳴劍派劍圣李晟對戰(zhàn),百招內(nèi)竟不落敗,闖下了諾大的風(fēng)頭,人送外號“擷芳書生”,卻也因此跟鳳鳴劍派結(jié)怨,糾纏不清,十年前退隱江湖,在泉林隱居。
那女子名喚劉鈴,身世來歷一向不為人知,江湖中人只知此女十余年前橫空出世,擊敗了許多江湖上的好手,后來與王書生結(jié)為夫婦倒是傷了不知多少青年俊才的心,劉鈴精通各種偏門怪道,猶以暗器最出名,倒也通曉音律,當(dāng)年王書生與她,一簫一琴,金童玉女,逍遙江湖,羨煞了不知多少人。
王書生見劉鈴嘴角含笑,正要多說幾句好話哄哄,耳邊卻忽然一動,正色道:“鈴鈴,有高手闖陣,此事怕不簡單,我先去會會他?!眲⑩徶煞蛳騺碇粚ψ约哼@般低聲下氣,其他時候總是心高氣傲,以他的脾氣說人是高手,那便真是了不得的高手了,她微微點頭,輕聲道:“小心些?!?p> 這頭烏蘇初時走進(jìn)竹林還不太在意,稍后見左走不對右走不行,半天下來倒像是在原地打圈,便知是陷入了中土的陣法之中。中土陣法博大精深,連庫爾大帝都嘆服不已,不過再精深的陣法也要看是誰在用,烏蘇不信憑他一身強硬的功夫能被區(qū)區(qū)陣法困住,既然走不通,那便通通毀掉!他當(dāng)即施展起來,凡是擋在面前的竹子都是一拳下去轟斷轟碎,片刻功夫后四處環(huán)顧竟然找不到一根破損的竹子,他似乎仍是站在原地。
烏蘇漸感止息功在逐漸失效,內(nèi)傷恐怕?lián)尾蛔《嗑昧耍缓醚鎏扉L嘯,運起內(nèi)力傳音道:“竹林的主人,我只為捉一小孩,你快快撤去陣法,我辦完事便走!”他臉色微紅,自覺這樣說似乎丟了面子,就好像他難以破陣,示弱了一般,又說道:“否則,別怪老子不留情面!”
“好大的口氣,”王書生輕飄飄的聲音傳來,說道:“原來你剛才有所保留?不妨盡情施展開來,倒好讓我見識見識!”
這聲音經(jīng)陣法作用,好像來自四面八方,烏蘇找不到源頭,怒喝一聲,竟然原地騰躍起來,要站在竹林之上。哪知他剛騰到半空竟感內(nèi)力運行一滯,無以為繼,只得落回地面,平素以他的身手一躍四五丈之高都不成問題,這回卻連區(qū)區(qū)兩丈高的竹子都跳不上去,這陣法著實恐怖!
烏蘇心下暗驚,面上卻更加惱火,一落地便躍向身旁的一顆竹子,中途抓住竹竿,要借力再躍,誰知那竹竿竟然一下變得極其滑膩,烏蘇手中一滑,陡然間便仰面摔向地面,他只好勉強在空中扭轉(zhuǎn)身體,狼狽落地。
“哈哈哈哈......”林中傳來一串長笑,“好一出猴戲!”
烏蘇大怒,罵道:“中土果然都是鼠輩、賤奴!有種你出來跟老子打一場,你算什么狗屁!”他中土語言說不順暢,罵人之時順口便參雜了許多北原方言,著實污穢難聽,恰巧王書生詩書滿腹,對這北原語言倒也能聽懂幾分,終于還是起了怒意。
烏蘇見竹林中沒有回應(yīng),得意之際正待繼續(xù)破陣,心口卻忽然一痛,腳下猛然使勁,身體向后倒飛,駭然瞪著離他心口不足半寸的短劍。這短劍劍柄是一截蒼翠的竹竿,十五寸余,劍鋒寒光點點,隨風(fēng)而鳴,鋒銳程度只怕還在張重瑞佩劍之上。
烏蘇能勝張重瑞,除了極強的外功和止息功輔助之外,自身絕頂?shù)膽?zhàn)斗意識也至關(guān)重要,不然只消張重瑞長劍往他心口、頸間或其他要害一刺,他再強的外功也要立時斃命,只是他對危險的嗅覺總能讓他避開要害之傷,使得張重瑞始終只能傷他皮肉,難動筋骨,唯獨張重瑞最后那一劍,于絕死之中變招,才削了他半個手掌。
此時王書生這一劍,堂堂正正而來,居然快刺入心口才令他察覺,其中縱然有陣法相助,但成王敗寇,哪有那么多枝節(jié),這如何不讓烏蘇心驚。
烏蘇稍緩一時,腳下一動,翻身躲過了這一劍。王書生得理不讓人,短劍招招緊逼,每一招都堂堂正正,偏偏他步法精妙,在騰挪變換之間悄然把烏蘇置入無可閃、難以避的境地,數(shù)次只能以手遮擋要害,幾息間雙臂便傷痕累累,若非他外功精妙,兩只手臂早已被廢。
王書生久戰(zhàn)不下,也是心驚此人一身強絕的外功,暗道以中土之大能直截了當(dāng)擊殺此人的只怕只有劍圣李晟、拳王閆乘世還有東西兩教的寥寥幾人,思來想去他也只能慢慢磨死此人。其實王書生此時的武功與精進(jìn)悟真篇后的張重瑞在伯仲之間,當(dāng)初張重瑞若是能耐下心來慢慢磨耗烏蘇,也可以如此擊殺烏蘇,只可惜當(dāng)時張重瑞命不久矣,又如何能慢慢磨耗?
烏蘇越戰(zhàn)越是心驚,眼前這書生劍法風(fēng)格跟張重瑞截然不同,給他的壓力卻比張重瑞還要大,再這樣耗下去,只怕他今天就交待在這兒了!他大吼一聲,主動迎上王書生再次逼近的短劍,生生以肘擊劍,整個人趁勢倒飛了出去,掉頭便跑。
這招正是“力抵萬鈞”,烏蘇此時用這招是為了創(chuàng)造逃跑的機會,因此此招一出,他也露出了許多破綻,王書生短劍微動,便削下了烏蘇臂上一塊肌肉,隨后劍作鐵索橫江式,足足退了一丈遠(yuǎn),靠著竹林卸力才停下來?!昂冒缘赖墓Ψ颍 蓖鯐滩蛔〕雎暤秃?,抬頭卻見烏蘇狼狽而逃,嘴邊露出了一抹輕笑,自語道:“在我的陣法里,想逃?”
烏蘇暫時逃脫后慌不擇路,一通亂跑,他身經(jīng)百戰(zhàn),即便在此絕境下也毫不慌張,只是臉上神色越發(fā)凝重。其實他倒不懼這陣法,反而擔(dān)心止息功突然失效,身體的隱隱反應(yīng)讓他知道時間不多了,到時止息功一去,和張重瑞戰(zhàn)斗的內(nèi)傷瞬間爆發(fā),他便再無機會逃生!
“國師說過,天下陣法,不出十步,這破綻就在我眼前,在哪里,在哪里!”烏蘇喃喃自語,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腳下也是一刻不停的挪動,生怕陣法還未破,王書生便找上了他。他此時萬分警惕,耳朵微動竟然隱約聽見了小孩的哭泣聲,那聲音只出現(xiàn)了一瞬,便徹底消失,烏蘇卻欣喜若狂,朝著一個方向闖去。
周守沖這邊,劉鈴站在竹林上百無聊賴,看著底下周守沖那憨傻的模樣,一時意動,便要去捉弄他。周守沖在竹林中亂跑,累的氣喘吁吁,才停下來卻又聽見之前那柔膩的聲音:“小孩......你的肉好吃嗎......”周守沖嚇得臉色慘白,心中大叫:“完了完了,沒被壞人踢死,卻要被惡鬼吃掉!”他起身就要逃跑,腳下一拌卻撲通摔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土。劉鈴見狀,被逗得咯咯直笑,又出聲嚇唬了周守沖幾句,只把他嚇得哭爹喊娘,趴在地上放聲大哭。
劉鈴此時在陣法之外,她不想讓周守沖看見,便是周守沖朝著她瞪大眼睛看一天也看不到她,因此周守沖驚怕之余只道惡鬼索命,也不做他想。他哭了半晌,卻也不見自己被勾魂奪魄,猶猶豫豫的抬頭到處看了看,卻見他前面竹叢猛地一陣搖晃,咔嚓一聲巨響,幾根竹子橫飛出來,漫天竹葉飛舞撲了周守沖滿身,竹叢后面闖出一渾身鮮血淋漓的黝黑大漢,竟是那烏蘇!
周守沖抹去臉上竹葉,便見烏蘇獰笑著瞪著自己,一時間便覺天旋地轉(zhuǎn),只道自己被惡鬼索命倒好了,坐在原地哆哆嗦嗦竟連逃跑的勇氣也沒了。這王書生的陣法固然玄妙,但周守沖和烏蘇一前一后進(jìn)入,相隔不過幾十息,烏蘇又是和周守沖從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方向進(jìn)來,這撞見的幾率便大了許多。其實他們倒也沒有真正撞見,只是烏蘇聽到了周守沖的哭聲,這才尋聲而來,要論這罪魁禍?zhǔn)?,其實?yīng)該算是劉鈴。以竹林陣法的玄妙,又如何能讓烏蘇聽見其他地方的聲音?奈何劉鈴偏要戲弄周守沖,只得暫時撤開陣法,好讓聲音傳進(jìn)去,她其實完全不通陣道,撤陣之時只不過按照王書生給的法門生搬硬用,如此陣法便露出了破綻,讓烏蘇能得此良機。
劉鈴見烏蘇突然出現(xiàn),眉頭微皺,倒沒什么畏懼。她不同王書生,她僅能看見周守沖附近的這片竹林,這還是王書生敞開了這部分陣法的原因,因此她并不知道烏蘇的動向。不過就算知道,她也不在乎烏蘇闖過來。
她見烏蘇要拿周守沖,手指微彈,幾根細(xì)針便射了過去。烏蘇正得意時,脖子卻一寒,想也不想便往旁邊一躲,正瞧見幾根細(xì)如牛毛的小針落入地面竹葉叢中,烏蘇心下一寒,暗道如此隱蔽的暗器,若非他身體本能極強,只怕便栽了!他抬頭四顧,不見人影,冷笑:“哼,無膽鼠輩,終究只能靠著這種鬼祟手段!”
劉鈴勃然大怒,自隱居十年以來,王書生一直對她百依百順,何曾被人這么瞧不起過,嬌喝道:“好膽!”隨即入陣,一掌拍向烏蘇面門。烏蘇原以為是王書生在暗處,見是個女人,心下更蔑視,揮拳便要去硬撼,拳出中途,忽然發(fā)覺劉鈴掌心在陽光下微微閃爍,心中警鈴大響,硬生生收回了拳頭,躲開了這掌,罵道:“好歹毒的女人!”劉鈴銀牙暗咬,誓要取他性命,腳下步法施展開來,頻頻丟出暗器招呼烏蘇。
烏蘇擔(dān)心內(nèi)傷爆發(fā),不敢久斗,躲著劉鈴要去抓住周守沖,只消他手上一捏,周守沖便小命玩完,他此行的任務(wù)便算完成了!可惜他小覷了劉鈴步法之精妙,劉鈴左趨右避,宛若黃衣仙子,翩翩起舞,把烏蘇困在幾步之內(nèi),難以靠近周守沖。每當(dāng)他要移動,便有無數(shù)暗器襲來,便是下狠心去硬碰劉鈴,來個以傷換退,劉鈴卻如飄絮般不給機會,正是你進(jìn)我擾,你退我打!
烏蘇初時懷疑劉鈴暗器有毒,不敢以身試探,后來索性橫下一條心,直生生沖向周守沖,數(shù)發(fā)暗器便打在他身上,身上數(shù)處瞬間又痛又麻,他卻也不管不顧。
劉鈴見他這般不要命的打法,微微詫異,揮掌擊向他的后心,要行圍魏救趙之舉,豈知烏蘇竟然還不回防,硬生生受了她這一掌,背心瞬間黑了一片。
“啊!”烏蘇大叫一聲,已是身中劇毒,但總算抓住了周守沖,當(dāng)下轉(zhuǎn)身便是一拳,這一拳去勢極其迅猛,乃是霸拳中的一招“十萬火急”。不想劉鈴詫異于他竟然不躲不閃自己的攻勢,一時愣了神,偏偏烏蘇這一拳又極快,等她回過神來只來得及用一雙玉手稍作阻擋,痛呼一聲倒飛出去。
烏蘇一怔,沒想到劉鈴戰(zhàn)斗經(jīng)驗如此淺薄,竟敢在交手時發(fā)愣,不由得可惜,暗道:“若是那拳不用‘十萬火急’,而是‘雄霸天下’,這女人至少去半條命!”這雄霸天下正是霸拳中威力最大的一招,只可惜所需蓄力太久,在實戰(zhàn)中一直難以使用。
“鈴鈴!”這一切也不過一息之間的事,烏蘇剛剛想到這些,林中便傳來一聲急呼,王書生不知從何處飛躍了出來,迎向快要摔入林中的劉鈴。
原來王書生一直沿著烏蘇的痕跡追尋,只是烏蘇太快狡猾,即便不識方向,移動時也是快若奔雷,不斷變換位置,王書生又覺陣法之中他勝券在握,便不急著追趕,等到他后腳趕來時,其實也就比烏蘇慢了十余息而已。不想這十余息間劉鈴竟然已和烏蘇交手,他來時正巧看見劉鈴倒飛出去,瞬間便出了一身冷汗。
王書生躍出時,已顧不上其他,竭力調(diào)整陣法緩解劉鈴身上的壓力,全不顧烏蘇瞇著眼睛在一旁觀察。只見一根根竹子居然緩緩搖動,枝葉迎向空中的劉鈴,減緩她的降勢,等到劉鈴緩過神來,已能自行落地,卻被王書生一把抱進(jìn)懷里。
劉鈴還不待發(fā)怒,便見王書生滿頭大汗的認(rèn)錯,慌不迭的檢查她的傷勢,她微微推了王書生一下,臉色稍好,說道:“算了算了,你還不快去把那北原人殺了!”王書生自是滿口承諾下來,正要去收拾烏蘇,卻聽那邊傳來一陣狂笑,夫婦二人詫異看去,竟見烏蘇左右騰挪區(qū)區(qū)幾步,便消失在二人眼前,只余一道聲音:“中土陣道不過如此,老子走了!”
王書生眼睛微瞇,低聲道:“這北原人倒也有幾分聰明,竟能在這短短時間瞧破我的竹林大陣?!彼哉Z著,忽然感覺腰間一痛,抬頭便見劉鈴臉色難看的瞪著他,連忙補充道:“無妨無妨,他只有一個人,暫時瞧破了我的陣法,那也逃不掉!”他說完,便拉著劉鈴一只玉手,在竹林中走走停停,幾十步后便在前面看見了臉色發(fā)青的烏蘇。
此時周守沖早已暈了過去。周守沖被抓住時便一直被掐著脖子,此時烏蘇身上衣衫破爛,露出了胸膛上對稱印在兩邊的紋身,周守沖不知道紋的是什么,只猜想應(yīng)是兩個惡魔,右胸惡魔倒是個人形,左胸惡魔卻是要多猙獰有多猙獰,周守沖只模糊看了一眼便頭腦發(fā)脹,疲憊、絕望、驚怕一股腦沖向他的腦海,終于不省人事。
烏蘇原想帶著周守沖一起出陣,再好好審問張重瑞到底讓他做了些什么,最后再毀尸滅跡,如此最好??上m然在王書生救劉鈴的時候瞧出一點陣法破綻,但這破綻必須要一人站在破陣點,另一人才能在那難能可貴的一瞬間逃出竹林大陣,他原以為只要站在破陣點,陣法便失效了,如今想來真是可笑。
“不過......”烏蘇提了提手中的周守沖,看著王夫婦二人逼近,一時有些猶豫。
他如今能想到的第二種方法便是將周守沖扔到一處破陣點,他便可以在腳下這處破陣點逃生,只是如此做的話,便只能先殺了周守沖,實在不及好好審問后再毀尸滅跡來的干凈!
烏蘇冷哼了一聲,說道:“竹林雙隱,老子記住了!”他說完這話,左手抓住周守沖便將他扔了起來,然后一拳砸在了他的胸口,周守沖受此一拳便已斷氣,身體被砸飛沖向另一處破陣點,隨后烏蘇趁機原地騰躍而起,中途再無內(nèi)力運行的停滯感!
王夫婦二人俱是臉色大變,沒想到此人心狠手辣至此,二人都是毫不猶豫的跑向周守沖,再也顧不上攔截,烏蘇得以成功躍上竹林,他剛剛站穩(wěn),腳下大陣便瞬間恢復(fù),再瞧不見了底下夫婦二人,此時他內(nèi)傷即將爆發(fā),再也不敢停留,尋了一個方向便急速離開。
時值上午,日頭漸漸升起,竹林里卻一派慘淡,夫婦二人輪番給周守沖輸送內(nèi)力溫養(yǎng)經(jīng)脈,均是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