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人群中突然飛出一條墨綠色的影子,旋風般沿著木架扶搖直上,眾人還沒看清是怎么回事的時候,那條墨綠色的影子已經輕飄飄的落回了戲臺上。
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男子雙手捧著最后一張寫了謎題的金紙,送到顧若蘭面前:“小公子,請?!?p> 顧若蘭又驚又喜:“多謝前輩仗義相助。在下感激不盡。”
中年男子抱拳道:“小公子不必言謝,幫你的是我家公子。我家公子還說,待會兒如果有人為難你們的話,就把這張字條交出去,麻煩自解?!?p> “哦?”顧若蘭好奇的接過字條:“請問你家公子尊姓大名?”
中年男子道:“我家公子的姓名,此處不便直言。不過,就在剛才,小公子已與我家公子有過一面之緣了?!?p> 剛才有過一面之緣?難道是?顧若蘭略一思忖,俏麗的臉龐上綻出一個微笑,又紅霞密布了。
中年男子見顧若蘭不出聲,趕忙安慰道:“小公子放心,我家公子說了,他雖然不便現(xiàn)身,不過會在暗中護助小公子的?!闭f完,轉身欲退。
顧若蘭忙道:“這位前輩,在下料想你與貴公子都不是愛財之輩,不過,既然在下有言在先,還請前輩收下這塊腰佩做為謝禮。不瞞前輩,這玉佩,實乃家兄常佩之物?!彼室庹f明腰佩是哥哥的東西,是覺得自己一個姑娘家,當街送男子禮物多有不便。
那中年男子卻道:“小公子不必客氣。沙快漏完了,還是答題要緊?!闭Z畢一拱手,不等顧若蘭再說什么,嗖的一聲躍起,凌空翻了幾個跟頭,早已不見了蹤跡。
顧若蘭回頭一看,果然沙快漏完了,趕緊打開金紙來看:呀,這最后一道謎題還真不容易答呢。
只見金紙上寫著:唐寅號稱詩書畫三絕。請貴客仿照下面的詩句,即興賦詩一首。即可取走本店的鎮(zhèn)店之寶。
舊地九月九重天,
酒香鳩鳴揪心肝。
玖碎韭黃久不見,
就九釵環(huán)飾鬏繁。
顧若蘭恍然大悟的一笑:“我說呢,幾十個燈謎而已,何至于以唐寅真跡作注,原來難題在這等著呢?!?p> 蘇靜萍也移步過來,捧起金紙默默的讀了一遍,道:“想不到這么難?!彼D了頓,略帶羞澀的開口道:“若蘭,哲譽大哥呢?有他在,這難題算不得什么的。”
顧若蘭已經開始默思詩句,聽蘇靜萍問她,不在意的回了一句:“我大哥?他沒來呀?!?p> “他沒來?”蘇靜萍似乎吃了一驚:“你給我的信上不是說,元宵燈會,約兄長同游嗎?”
顧若蘭一心撲在詩句上,漫不經心的回應道:“哦,我說的是我二哥呀。大哥那么古板的一個人,怎么會同意咱們女扮男裝,私自出游這種荒唐事?我沒告訴他。”
“哦,原來如此啊?!碧K靜萍不無遺憾的默念了一句。
顧若蘭忙安慰她道:“你放心吧,大哥文采風流不假,可是做這種歪詩啊,他未必能比過我的。”說完,又歪著頭沉思起來。
那邊周公子眼見有人替她們解了圍,輕功之妙還遠在自己所帶的家丁之上,面子便有些掛不住了,陰陽怪氣的道:“哼,拿到了謎題有什么用?要是答不出來,就趁早——”
顧若蘭這時已經成竹在胸,卻很想借機羞辱一下這個周公子,于是故意道:“就趁早請周公子幫忙嘛!那就拜托了。只要周公子并手下一文一武兩位大哥能答的出來的話,畫作就歸你們了,在下甘拜下風。”說完,右手一抖,把金紙遞了出去。
周公子斜著眼睛瞪著顧若蘭,氣的牙根直癢,卻又不甘心就此認輸,他向旁邊的管家遞了個眼色,管家會意,走上前來把金紙取了。誰知低頭一看,心中就已涼了半截,這是什么歪詩,韭久九酒的,這可怎么對呢?
轉眼間沙漏中的沙子已漏完了。王掌柜走上前來,笑著問道:“小公子可想出答案了嗎?”不知為何,他倒有些盼著顧若蘭答不出來了。眼下這種局勢,若顧若蘭真的把畫領走了,那姓周的能善罷甘休嗎?
可偏偏顧若蘭信心十足的答道:“掌柜的,請借紙筆一用?!?p> 紙筆取來了,顧若蘭提起筆來,吸飽了墨,對周公子道:“周公子可有答案了?時間已到,在下就不客氣了。”說完,她揮筆一蹴而就:
伊人一顰一笑間,
儀美衣華倚欄桿。
疑春已去亦走遠,
遺一桃枝戲漪漣。
好一個顧若蘭,對的比原詩還更有意味些!
王掌柜命人把詩舉起來,當著眾人的面高聲誦讀一遍,隨后深深一揖,由衷的感嘆道:“小公子真是文曲星下凡,才高八斗啊。佩服佩服?!彼洲D過頭對周公子道:“周公子,《晚風漁艇圖》是這兩位小公子的了。鄙店還珍藏了幾幅其他的名字名畫,請移步店內觀賞。請!”
他想用這樣的說辭勸周公子善罷甘休,可周公子豈是善類?
“慢著!你剛才說,只要我對詩對的出來,這幅畫就是我的,是不是?”
顧若蘭一愣,她不信周公子和他那個半瓶子醋的管家能對出這首詩:“不錯,周公子可有佳作了?”
周公子奸笑一聲:“巧的很,我剛剛想到一首?!?p> “哦?請說?!?p> “伊人一顰一笑間,儀美衣華倚欄桿。疑春已去亦走遠,遺一柳枝戲漪漣?!?p> 他把顧若蘭所寫的詩,最后一句中的“桃枝”換成了“柳枝”,僅此而已。
“你——這也能算你做的詩?”
周公子大笑道:“小娘子沒聽過一字師的故事嗎?”
“哼!無恥之徒!”顧若蘭不屑與之糾纏,她走到戲臺中央,摘下那幅《晚風漁艇圖》,卷在手中,對蘇靜萍道:“我們走!”
“想走?你還沒問問本公子答不答應?!敝芄酉蚣叶伭藗€眼神,那家丁便欺身過來,舉起手,攔住了顧若蘭的去路。
王掌柜趕忙陪笑著走到周公子身邊:“周公子,何必呢?您家財萬貫,什么寶貝沒見過,區(qū)區(qū)一幅畫,何必與她們計較呢?小宋,快,去隔壁的醉仙樓叫一桌好菜,小孟,請周公子上二樓的聽風閣,臨窗品酒,欣賞字畫?!?p> 周公子哪里把王掌柜放在眼里,他伸出兩個手指,指著王掌柜的鼻子罵道:“你少在這和稀泥,本公子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插嘴。滾!”
說完,周公子拿眼睛向臺下一掃,立刻又有七八名家丁打扮的人擁上臺來,將王掌柜并幾個店中的伙計推到一邊去了。
顧若蘭冷笑一聲:“姓周的,眾目睽睽之下,你真敢這么囂張?”
周公子嗤之以鼻:“笑話。不過是在大街上,本公子還用不著畏首畏尾?!?p> “不過是在大街上?那若是在朝堂上呢?”顧若蘭舉起剛才得到的那張字條,毫不示弱的道:“在下這里有一張字條,周公子最好先過過目,免得有朝一日在朝堂上見了后悔?!?p> 周公子聽了,略一沉默,想起剛才那個輕功卓絕、幫她們取下謎題的中年男子。他擺了管家一眼,管家會意,走到顧若蘭面前,取過字條,雙手捧給周公子。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紙條,不大,只有手掌大小,邊緣裁切的也不甚整齊,像是倉促之間,從什么上面撕下來的。紙上的字倒寫的十分飄逸挺拔。這字,再配上唐寅的畫和顧若蘭的詩,正好可稱為“詩書畫三絕”。
周公子盯著字條看了一遍,剛才還盛氣凌人的一張臉,漸漸變的有些陰晴不定。只見字條上整整齊齊的寫著兩行小字:
除夕宮宴,圣上親口,貴妃之侄,任職滑州。初八吉日,皇命辭京。今已十五,尚在都中。違命不遵,抗旨不行。周郎周郎,該處何刑?
不錯,這周公子名叫周昌華,正是宮中敬貴妃之侄,當朝宰相中書令周傲良之孫,左衛(wèi)大將軍周盛之子。只因他從小不學無術,至今還未通過正途考取功名,不得已,今年除夕夜宴之際,敬貴妃好不容易向皇上求來恩典,給了他一個滑州白馬縣縣令的官職。
當日在宴席上,皇上隨口說了一句:“初八日就是黃道吉日,就讓他啟程,去滑州白馬縣任縣令吧。”
周昌華在京中浪蕩慣了,根本不愿意到那么遠的小縣城去當什么縣令。所以第二天,敬貴妃向他轉達皇上的旨意時,他還十分不滿意的嘟囔道:“誰稀罕去誰去,反正我不去。”
敬貴妃勸道:“姑姑也不舍得讓你去那么遠的地方啊,本來是想給你求個京官,可是皇上金口一開,豈容商量?再說了,你不費吹灰之力,就撈了一個五品官來做,這是多少人一輩子夢寐以求都求不來的事,你還不愿意去?你放心,你暫且先去上任,忍耐些時日,不出半年,姑姑和你爺爺,你爹爹,一定再想辦法把你調回京里來。好了,去吧,收拾收拾東西,記得初八日就啟程啊?!?p> 周昌華回到府中,早把姑姑的話丟過一邊,照舊在京中的秦樓楚館中到處閑逛,直磨蹭到今日還未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