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蘭順勢望去,木架上的七七四十九盞紅燈籠螺旋排列,只有最上面的八個還墜著金紙。只是,就算是最低的那張金紙,也處在離地幾丈高的位置上,相當(dāng)于一座二層小樓的高度了。這么高的位置,又沒有梯子可以攀登,一般人想要碰到那些金紙也難,更別說答題了。
周公子昂起頭,看了看木架上隨風(fēng)擺動大紅燈籠,輕飄飄的吩咐了一聲:“去吧?!?p> 侍立在他身后的家丁應(yīng)一聲:“是!”隨即縱身一躍,跳上了木架。他伸出左腳在木架的第一層上一點(diǎn),又踏出右腳在木架的第二層上一踢,施展輕功竄了上去。順利的摘下一張寫著謎題的金紙后,又縱身一躍,落回到戲臺上。
那家丁把金紙交給管家,管家展開看了看,合上金紙思忖片刻,隨即附在周公子的耳邊耳語一句。
周公子只管昂著頭聽了,然后就背著手,不假思索的開口復(fù)述道:“答案是,水落石出?!?p> “這——”王掌柜一愣,輕笑著道:“周公子,這恐怕有些不合規(guī)矩吧?”
“不合規(guī)矩?”周公子斜著眼睛反問了一句。
“是,不合規(guī)矩。鄙店珍藏的《晚風(fēng)漁艇圖》實(shí)乃唐伯虎真跡,今日割愛拿來做注,也是為了贈送給一位文武兼?zhèn)涞挠芯壢耸詹亍F渌舜痤},都是自取自答,似周公子這樣,三人合作,恐怕難以服眾啊。”
周公子眉毛一抖:“笑話。別人怎么答,本公子就要怎么答嗎?”
“這——”王掌柜一時語塞。
周公子又道:“他們自取自答,是因?yàn)樗麄儧]能耐雇人。本公子既然有本事找人幫忙,又何必親力親為呢?剛才你在臺上,可沒說不許三人合作啊。”
王掌柜聽了,一邊陪著笑臉,一邊在心中暗自嘀咕:不好,這是哪家的紈绔子弟,怎么以前未曾見過,瞧他的架勢,像個有來頭的,寶林齋能在最繁華的十里河街上立足,背景不可謂不深厚,只是打開門做生意,似這樣的渾水,還是少趟為妙。念及此,王掌柜笑道:“只要大家沒意見,小人也不敢多說什么了?!?p> “笑話?!敝芄永浜咭宦暎骸爸灰胰瞬粸樘埔恼孥E起爭執(zhí),還管旁人愿不愿意呢?”說完,他掃了一眼家丁。那家丁會意,又“嗖——”的一聲飛身上了木架。
人群一陣唏噓,人人心中不服,卻沒有誰肯站出來反對,以免引火燒身。
“禾中長草心不忙。打一節(jié)氣。答案是,芒種?!?p> “后村閨中聽風(fēng)聲。打一字。答案是,封?!?p> “黯。打一成語。答案是,有聲有色?!?p> ……
轉(zhuǎn)眼間,周公子又已答對了五道謎題。眼看就要取走唐伯虎的真跡了,卻不想在最后關(guān)頭,那管家被倒數(shù)第二道謎題給難住了。
沙漏中的沙子已經(jīng)漏完,王掌柜躬身陪笑道:“周公子,您的答案是?”
周公子面色不悅,沒好氣的對身旁的管家道:“連個燈謎都猜不出來,本公子養(yǎng)你何用?”
那管家低著頭支吾道:“香字少一撇,不作杳字猜。打一字。公子,香字只有頭上一撇,不是杳字,又會是什么字呢?”
周公子不耐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王掌柜心中浮過一絲報(bào)仇雪恨般的快感,臉上卻還堆著笑,不露聲色的道:“周公子,既然暫時想不出,就請您讓過一邊,看看臺下有沒有人知道答案。如果今夜再無人勝出的話,小人還是很愿意把這幅《晚風(fēng)漁艇圖》贈送給您的。”
“你——”周公子面色不善,想要發(fā)作,卻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借口,不知是為了掩飾尷尬,還是真的狂妄至此,他冷哼一聲道:“好,本公子倒要看看,今夜誰敢答這道題?!?p> “掌柜,我知道答案?!边@時,臺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顧若蘭尋聲望去,隨即心中一喜。那不正是蘇靜萍嗎?只是依照約定,她也做了男子打扮。
王掌柜看不慣周公子的囂張氣焰,自己又不敢反駁,正盼著有人說出答案,好蓋過周公子的凌人勢頭,見臺下真的飛來一只出頭鳥,心中十分歡喜,趕忙抱拳迎蘇靜萍上臺:“這位公子,臺上請?!?p> 蘇靜萍是女兒身,當(dāng)眾高聲發(fā)言,很有些難為情,她羞答答的走上臺去,對王掌柜拱了拱手,試探著問道:“掌柜,香字少一又少撇,是不是杏字?”
王掌柜這才看清蘇靜萍是個女子:“不錯!正是杏字。小公子真是才華橫溢啊?!?p> 蘇靜萍羞赧的垂下頭,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敢當(dāng)?!?p> 王掌柜道:“小公子何必太謙?木架上只剩最后一道謎題了,只要小公子答的出來,鄙店的鎮(zhèn)店之寶,就是小公子的了。請!”
蘇靜萍抬起頭來望了望眼前高高矗立的木架,一時間犯了難。
周公子初聽有人報(bào)出答案,分明是跟自己過不去,心頭無名火暴起,等看清楚來人女扮男裝,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就有些心猿意馬?,F(xiàn)在,他見蘇靜萍怔住,心中莫名奇妙的感到一陣暢快,不禁哈哈大笑道:“怎么?小娘子是三寸金蓮,上不了木架?”
其實(shí)蘇靜萍女扮男裝,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只不過周公子當(dāng)眾點(diǎn)破,又說的這么難聽,實(shí)在非君子所為。蘇靜萍上臺,原本就帶著三分嬌羞,這會兒聽了周公子的話,面色緋紅,頭垂的更低了。
“要不要本公子助小娘子一臂之力呀?”周公子一邊說著,一邊欺身走至蘇靜萍身邊。
“不必了!”顧若蘭眼見蘇靜萍被困,忍不住在臺下高聲喝止。接著,她分開眾人,噔噔噔地跑上臺去。
“若蘭!”蘇靜萍見顧若蘭跑上來,心中頓時增了幾分底氣。
顧若蘭走至蘇靜萍身邊,俏皮的一笑,低聲在她耳畔說了一句:“你可真聰明,居然想出這樣的辦法來同我匯合?!比缓髮χ跽乒褚槐骸罢乒裼卸Y,我們不是來答題的。只因人多走散了,不得已,才借貴寶地匯合。打擾了貴店的燈謎大賽,實(shí)在抱歉?!?p> 王掌柜已經(jīng)被接踵而至的狀況攪亂了心神,多年從商的經(jīng)驗(yàn)讓他產(chǎn)生了一個直覺,今夜恐怕要出事。其實(shí)搭臺子,猜燈謎,無非是為了招攬生意,與平安順?biāo)毂绕饋恚欠嫳徽l領(lǐng)走就顯得沒那么重要了。眼見做了出頭鳥的這兩位只不過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那周公子又已經(jīng)起了歹意,他究竟是何背景至今還一無所知,萬一鬧出什么不愉快,恐怕寶林齋也脫不了干系。還是忍氣吞聲,息事寧人的好。不如趁早把這兩位小姑娘送走,至于那幅畫,只要臺下無人反對,送給這個周公子算了。想到這,王掌柜呵呵一笑:“好說好說。既然如此,兩位小公子請自便吧?!?p> 顧若蘭趕忙拉起蘇靜萍的手:“我們走吧?!?p> 誰知蘇靜萍卻一反常態(tài),固執(zhí)的說了一句:“若蘭,我就是來答題的。我想要那幅畫?!?p> 顧若蘭一怔,心中十分不解。蘇靜萍一向謹(jǐn)小慎微,守著女兒家的規(guī)矩,不肯越雷池一步。今日怎么一反常態(tài),明知臺上有個周公子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還非要得到那幅畫不可呢?她不是一個貪財(cái)愛物之人啊。
蘇靜萍似乎看出顧若蘭的不解,忙握著她的手解釋道:“若蘭,我真的很想要那幅畫,我有用處。”
顧若蘭見她如此執(zhí)著,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思忖間,周公子已奸笑著貼過身來:“想要畫呀?本公子剛才說了,只要小娘子開口,本公子義不容辭?!?p> 蘇靜萍不自覺的往后縮了縮身子,顧若蘭站在她前面,伸開手臂一攔,正色道:“不勞公子費(fèi)心,在下,自有辦法。”
周公子停下腳步,瞇著一雙眼睛看向顧若蘭,哈哈笑道:“原來也是一位小娘子啊。好啊,本公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辦法?!?p> 蘇靜萍擔(dān)憂的喚了一聲:“若蘭?!?p> 顧若蘭回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隨即站到臺前來,掃視了一圈臺下諸人。要是二哥能在這時候出現(xiàn)就好了,他武功那么好,上這座木架簡直易如反掌??墒?,人群中哪有二哥的影子?
身后周公子的笑聲又?jǐn)D進(jìn)耳朵里來:“怎么樣?想到辦法了嗎?嘖嘖嘖,沙已經(jīng)快要漏完一半了。”
顧若蘭回頭一看,果然時間已快過半,如果她們不能在沙子漏完以前答出謎題的話,就與畫作失之交臂了。
無奈之下,顧若蘭雙手抱拳,朗聲向臺下道:“各位兄臺,在下的朋友,因?yàn)槟承┰颍娴暮芟M艿玫竭@幅唐伯虎的真跡,現(xiàn)在我二人離成功只差一步之遙,如果哪位仁兄愿意出手相助,取下謎題的話,我二人感激不盡——”
人群中嚶嚶之聲不絕于耳,可就是沒有一個人肯搭話。眾人眼見周公子來頭不小,即使有能力取下謎題的,也不肯冒然出手。
顧若蘭一低頭,摘下腰間佩戴的一塊玉佩,繼續(xù)道:“——在下的這塊腰佩,雖不是價值連城,卻也算上乘貨色,權(quán)作籌禮,聊表謝意。”
顧若蘭右手舉著腰佩,在空中停了半晌。舉目四望,依舊沒有一個人肯出來相助。
周公子哈哈大笑,轉(zhuǎn)向王掌柜道:“你剛才說什么來著?如果今夜再無人勝出的話,就將畫作送與本公子,是不是?”
王掌柜尷尬的笑笑:“呵呵,是。兩位小公子,如果實(shí)在沒辦法登上木架的話,就此放棄也罷。鄙店另外珍藏了張萱、戴嵩的真跡,改日再邀小公子前來品評?!彼贿呎f,一邊沖著顧若蘭和蘇靜萍使眼色,示意她們盡早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