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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刀記

第二十六章:羊肉湯和熱炊餅

千刀記 墨問乾承 3307 2019-08-18 19:18:22

  鄴城從不是一個繁華的城市,至少在夏朝分裂、諸侯割據(jù)之前不是,也并未因燕國的繁榮昌盛而有絲毫起色。

  稍微熱鬧些的鮮陽大街走動的行人也占不到十之一二的街道,走出街頭更是只有寥寥幾個漢子挑著擔(dān)子行色匆匆。當(dāng)然這也跟時間脫不開關(guān)系,正是日跌之時,整個城市都變得昏昏沉沉,哪能有什么行人呢。

  把視線向南移,來到那座老人橋的稍前一點的街道,這條街并沒有名字,街道兩側(cè)多是餐點,此時已有一大半收了攤位,僅僅只有兩三個店里還冒著熱氣。原先商隊進了鄴城的時候這條街還是十分熱鬧的,現(xiàn)在的商隊基本都已經(jīng)離開鄴城,店主們也沒有將攤子擺到晚上的理由了。

  在那一輪暖日的照耀下,有一把大傘滑動著穿過大街小巷,來到這條無名的街道,偶有行人注意到也不禁心想,這撐著傘的少年怕不是個傻子,這種天氣也需要遮陽?

  屋檐滴落的冰水砸在傘面上砰砰作響,十分沉悶,有點像縮小了的鼓聲,也有點像少年此時的心跳。

  什么能讓穆子懷如此緊張?

  也許只是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一個收鍋的動作。

  少年站在羊肉鋪子前撐著傘,沉默不語。

  漢子瞥了一眼少年,手中的鍋在太陽底下反射出一點點微弱模糊的光,那是洗盡油水又擦干凈的標(biāo)志。

  “客人來的有些不巧,小店收攤了,明日早些來吧?!?p>  穆子懷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轉(zhuǎn)過頭望向那邊的老人橋,橋下的矮湖水冰還未化全,浮在水面上折射出與鍋底截然不同的、耀眼的彩光。

  似有些不死心般的再轉(zhuǎn)過頭,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多付些銅板。”

  此時漢子已經(jīng)將系在腰上的圍裙卸了,正準(zhǔn)備拿著滿是油漬的圍裙擦擦炤臺,聽見這略帶試探的小心話語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一眼少年。

  少年臉頰深陷,雙眼耷拉著,若不是整理的還算干凈整潔,說他是從乞丐窩里爬出來的也不會有人懷疑。

  漢子略一沉呤,將已經(jīng)揉成一團的圍裙鋪開,又系在了腰上,露出老實的笑容,“那今天就不去隔壁崔嫂那討炊餅吃了?!?p>  穆子懷聞言耷拉的眼皮下的瞳孔立馬從干凈的鍋底轉(zhuǎn)移到了矮湖的碎冰面,牽了牽嘴角,輕聲了道個謝,收了大傘手腳利索地坐到最靠里的一個座位。

  漢子生了火后摘下掛著的砍刀,比劃了兩下,沖著穆子懷笑了笑。

  “客人要幾兩羊肉?”

  “……兩斤吧?!?p>  “啊……小店的肉相當(dāng)實誠,客人能吃的完嗎?”

  “我也比較實誠?!?p>  “哈哈……客人倒是風(fēng)趣得很,你看看漢子我一頓也就一斤多點,泡些饃饃連宵夜都撐得不想吃了。”

  “不太喜歡吃饃?!?p>  “……光吃羊肉很油噢,客人肚子受得了嗎?!?p>  “若是鬧了肚子不會教店家知道的?!?p>  “哈哈……那就兩斤吧……”

  啪啪幾刀過后,漢子拿出桿秤,顛了顛那幾坨肉塊,還教少年確定沒有缺斤少兩并且對“兩斤”有個真實的概念后復(fù)才繼續(xù)。望著還放在秤盤里的好大幾塊,漢子咂咂嘴,有些好奇一會少年如何能吃得完。

  重新生火熱鍋是個比較費時也比較無聊的工作,穆子懷對此并沒有什么興趣,坐在位置上也不干別的事,將視線從無名的街的一頭挪到另一頭,看一看關(guān)上的店門,碎裂的青石板,看一看老人橋和矮湖水,再將視線挪回到原點,如此機械般的往復(fù)。

  而漢子忙著手里的卻想著今天不去討炊餅,怎么跟崔嫂搭上話呢?如此又想到了前幾日來的公子哥……漢子全然沒有想起這個瘦弱的少年前幾日前也曾與一個公子哥坐在這個位置上,盡管那位公子哥漢子是印象深刻的,色澤那般純的皮裘實在難見,再加上那張干凈的面旁實在是俊朗,談吐又溫潤的像是大家族里的讀書人那般,鄴城的學(xué)塾還未建好,所以這樣的人實在叫人難忘。

  若是漢子我能生的這般好皮囊,還用這般忐忑的每日試探著崔嫂嗎?

  這邊正想著,隔壁就有個身著灰色衣衫的年輕婦人從攤前探出個腦袋,看到整張臉龐完全被白煙覆蓋的漢子,有些納悶,都這個點了怎么還有客人呢……將手中的油紙包裹放到最外邊的桌子上,注意到最里邊有一個少年正注視著自己,婦人微微一愣,隨后微笑著豎起一根手指比了個“噓”的動作,原路回去了。

  穆子懷目送婦人消失,望著那個微微冒著熱氣的油紙包裹,心想這里面就該是漢子所謂的炊餅吧……嗯,店家眼光不錯,那個大姐還挺好看的。

  漢子渾然不覺的繼續(xù)自己的無限遐想,剁著羊肉的菜刀都沒那么帶勁,半天落到砧板上都只是一聲輕響。

  穆子懷聽著落刀聲便知漢子的心不在焉,繼續(xù)自己無聊的巡視,倒也不急,耐心的等待著,對于腹部的空虛感不是很在意。

  那盆熱騰騰的羊肉湯盛到穆子懷面前時已經(jīng)是半個時辰后的事了,漢子略有歉意的一笑,“客人久等了?!?p>  穆子懷搖搖頭,畢竟過了漢子擺攤的時間,愿意為他做一盆羊肉湯已經(jīng)讓少年十分滿意了。

  再給少年端上兩碟小菜,一碟辣油,漢子又去端了一盆羊肉湯放到少年桌上,與少年對面而坐,倒是想看看這瘦弱的少年如何吃得完盛有兩斤羊肉的羊肉湯。

  湯面油很厚,浮著些許乳白色的沫沫,下面的羊肉十分厚實,一筷子戳下去都不會隨著湯飄散。

  穆子懷架起一塊帶厚皮的羊肉,在辣油中滾了滾,丟到口中嚼著。

  感受著口中的油膩與辣椒在舌頭上滾動帶來纖細的刺痛感,少年十分滿意。

  當(dāng)確定自己失了味覺后,他便只對這種能給他口腔帶來齁的油膩,以及辣帶來的刺痛感興趣,至少對比起其他如同嚼蠟的食物來說,這兩種連味覺都算不上的感覺也讓少年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吃食的樂趣。

  漢子看著帶油的肉塊在少年嘴里咀嚼,表情還有幾分享受……心道這不齁嗎?殊不知少年吃的就是這股齁勁。穆子懷再夾了一塊滾燙的羊肉,胡亂地吹了吹就塞進嘴里,兩頰鼓動著,手指了指攤子外,漢子順著少年所指望過去,一眼就看到了眼熟的油紙包。

  略帶驚喜的起身走過去,拿起還散發(fā)著余溫的油紙包,揭開就聞到了熟悉的香味,正是隔壁崔嫂做的炊餅。

  “崔嫂拿來的?”

  穆子懷吞下口中那一大塊羊肉,有些噎,喝了口油膩的肉湯,又有些燙嘴,嘟囔了一聲:“一個……大姐。”中間的形容詞被生生的吞了回去。

  漢子捧著炊餅回了座位,也不再管自己為自己做的那一斤羊肉,迫不及待的啃了一口,也沒嘗出是個啥味,嘿嘿的傻笑了一聲,有些得意的望著少年:“漂亮吧!”

  少年點了點頭,算是補上了先前所差的形容詞。

  哎,這炊餅雖然味道沒啥特別,但人是真的好看,順帶著炊餅就格外的香,竟是比穆子懷吃羊肉時還來得帶勁。

  漢子這般賣力地吃著,牙齒的磕巴聲可比那刀剁在砧板上的聲音響亮多了,一天的勞累也以好心情收了尾。

  于是在一個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一個少年大快朵頤著油膩的肉塊,大汗淋漓;一個漢子格外賣力的的品嘗著有些干巴的炊餅,傻乎乎的笑著。

  畢竟炊餅與羊肉的質(zhì)量上存在根本的差異,滾燙的肉湯與一層厚油又有效的緩慢了冷卻的速度,當(dāng)炊餅一干二凈的時候兩斤羊肉還剩一半多。

  漢子看著面不改色滿頭大汗的少年,有些驚詫于對方的食量以及口味的特殊,但既然是客人也不好多問,自個兒一個人偷著樂哼著小曲去洗刷鍋碗去了。

  太陽向著西邊劃著一條捉不到軌跡的弧線,在這個時間行動速度格外的快,當(dāng)穆子懷吃掉最后一塊肉喝掉最后一口湯的時候,整個天幕已經(jīng)變成了徹徹底底的緋紅色,即將到了尋常人家準(zhǔn)備晚點的時間了。

  穆子懷所坐的那個照不到光的角落在此時也隨著太陽的西去將那抹緋紅印在了少年的脖子處,少年抹了把汗,拿著筷子撥弄著只剩個底的辣油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小菜卻還完完整整的放在那里動都沒動。

  “店家,結(jié)個賬?!?p>  漢子今天比以往收攤晚了兩個時辰,但沖著那包炊餅,也沖著穆子懷津津有味硬生生吃完了兩斤羊肉和一盆湯,也是絲毫不惱,反而十分得意,畢竟將盆舔的如此干凈便是對他最大的認可。此時已經(jīng)將鍋洗刷干凈,炤臺什么的也都收拾好了,只等穆子懷吃完就可關(guān)門,十分耐心的等待著少年,沒有催促的意思。

  此時聽到穆子懷這聲結(jié)賬想著若是一會真的多給幾個銅板一定要給他退回去,瘦成那樣能有什么錢?

  突然一道身影鉆入了鋪子中,坐在了靠外一點的位置上,將落在穆子懷脖子下的緋紅盡數(shù)遮擋了去。

  “店家,半斤羊肉,再來份羊雜?!?p>  漢子有些奇怪,沒看著人進來啊,但座位上確確實實的多了一個人,心想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都不趕著飯點來。只好對其歉意一笑:“今日小店打烊了,客人明天早些來……”突然想起了還坐在里面的少年,不忘補充道,“但也別過了正午?!?p>  穆子懷聽到這個聲音,抬眼看了一眼。

  那人也看著穆子懷。

  “怎么,他能在這吃得,我吃不得?”

  于是那兩人的視線又對在了一塊,僅僅一瞬,穆子懷便將眼眸低下,主動避開。

  于是那雙眼眸中的輕蔑鄙夷中還多加了幾分嘲弄。

  于是氣氛就變得奇怪、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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