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見著那張家三位很是瀟灑的坐在了凳子上,雙臂夸張的張開,張狗兒伸手就想去抓篩盅,還是張老頭老道,先拿起了色子仔細(xì)瞧看。
“讓我看看這里有沒有貓膩?!睆埨项^嚷嚷道,和貴人不屑的笑了一聲:“你以為我是你,玩這種小東西也用得著出千?”
張老頭左右看了半晌,又檢查了篩盅,終于將東西都給放下,點點頭道:“沒有問題?!?p> “那可以開始賭了么?”和貴人問道。
張老頭神色一斂,正襟危坐道:“可以?!?p> “主隨客便,您先請。”
和貴人說完,這張老頭便繼續(xù)擺出了那副夸張的架勢,但握起賭具時,他的眼神明顯更有光彩了一些。他將色子放進(jìn)篩盅里,輕輕搖晃著,而后那篩盅搖的越來越快,色子也越晃越高,他漸漸的將篩盅提離了桌面,那色子竟然還在篩盅里搖著,并未落下來。
“好厲害的功夫?!睒s貴妃不由得贊嘆道。
我在旁邊嘆口氣:“若是這功夫用在別的地方,怕是不知道能有多大前途?!?p> “說罷,賭大還是賭小,還是賭豹子?”張老頭神采奕奕的問道。
和貴人一笑:“自然是比大。看不出來老先生手上功夫很深啊。”
“這是自然。”張老頭說話間,將篩盅在空中輕輕一扔,篩盅便由左手換成了右手。旁邊的人不由得驚嘆了一聲,而我卻見和貴人輕輕的蹙起了眉頭。
榮貴妃又好奇的問道:“瑾嬪,你說他這么厲害,怎么還能這么窮?!?p> “他出千了?!蔽乙参⑽櫭嫉?。
“什么?”榮貴妃驚奇:“你怎么看出來的?”
“方才他耍了一個沒有必要卻又費勁的花活,旁邊人紛紛叫好喝彩,唯獨和貴人露出了不滿之色,必定是出千的?!蔽矣行?dān)憂的望向和貴人:“常言說十賭九輸,若是沒有幾分暗地里把弄的功夫,誰有膽量上臺來賭呢?他必定是見和貴人乃女人,才使了這樣一個明招,看樣子和貴人是碰到硬茬了。”
果不其然,待張老頭將篩盅放在桌面,正笑著欲開蓋子時,被和貴人一只手指輕輕點住了手背:“等等?!?p> “怎么?”見和貴人這么一打斷,張老頭有些緊張。
和貴人含笑道:“方才只說了如何輸贏,卻未商議出千該怎么辦?!?p> “出千剁手唄。”張狗兒一句話就從嘴里滑了出來。
我見張老頭明顯局促了一下:“這好好的日子,說什么剁手剁腳的渾話。出千算輸唄?!?p> “我倒覺得剁手挺好。”和貴人對張老頭抬了抬眼:“您覺得呢?”
“我……”張老頭正遲疑著,發(fā)覺到了和貴人在詐他,便又露出了一貫地痞流氓般的笑容,反問道:“姑娘這么說,可有證據(jù)?”
“老人家哪里的話,我不過說說規(guī)矩,您不是自己心虛吧?!焙唾F人往椅子上仰靠著,伸手拿了宮女遞來的鳳凰團(tuán)扇掩面而笑:“您開篩盅吧。”
“瞧好了!”張老頭大喝一聲,將篩盅緩緩開啟,宛若開獎一般。
而篩盅中的點數(shù),也一一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六點、六點、四點。
攏共一十六點,一下子滿座嘩然。
連皇后也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嘴。而我卻看見了張老頭臉上慌張的神色。
他方才出千,必定是奔著十八點滿點去的,如果還剩下一個未到六點,要么是技藝不熟出了差池,要么是被反算計了一把。我看向和貴人,她一向不喜女子用物,如今卻用團(tuán)扇遮著臉,現(xiàn)下更是在團(tuán)扇的絹紗后頭露出了半個微翹的嘴角,想來必定是她搞的鬼。
“老人家好手氣?!焙唾F人虛情假意的贊道。
“姑娘好客氣?!睆埨项^怒不敢言的回應(yīng):“到你了。”
沒想到和貴人剛將篩盅移到自己身邊,卻只是隨便晃了一會兒,比張老頭的動靜要小許多,我本以為和貴人是成竹在胸,開了篩盅必定是滿點十八,卻未成想她是三個:五點、五點、四點。攏共十四,比張老頭還要小兩個數(shù)。
原本來說,這個數(shù)已經(jīng)極大,卻抵不過張老頭出千。而眾人見了,更是驚愕之色。繡畫和江楓路更是緊緊的皺起了眉。
張老頭一看這個數(shù)字,與張驢兒張狗兒和手一拍跳了起來。榮貴妃剛想說什么,被皇后伸手?jǐn)r了下來,接下來只見得和貴人伸手一招,身后宮女遞了一個銀錠子上去。
“這是十兩銀子,你要不要稱稱看?”宮女似乎十分生氣,把銀錠子往桌上一砸,發(fā)出咚的一聲響。而張老頭見了錢則眉開眼笑,并不惱,只是將銀錠子收了下去。
往下幾局,張老頭贏多輸少,沒過多久,面前便堆起了一座高高的銀山。我自小使得銀票多,進(jìn)宮更是不知銀錢為何物,沒想到不過百十兩銀子,堆起來便如小山一般。
這下子不僅榮貴妃,連我都坐不住了。
皇后更是上前向與和貴人說兩句,還是皇上搖了搖頭,對皇后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用了她便信她,平日里我與你說過的話你都不記得了?”
皇后滿臉愧疚之色,點頭稱是,便不在說話。我見和貴人倒是面色不改,她只是淡淡的問:“還賭不賭了?”
張老頭正在興頭上,哪有肯下桌的道理,連忙挽了袖子道:“那自然是繼續(xù)。”
“這么賭沒意思,不如咱們賭一百兩一局的,如何?”和貴人問道。
張老頭面露猶豫之色,而張驢兒張狗兒兩人一直在張老頭耳朵邊慫恿。他們此時贏了錢,許多在樓下吃酒的親戚也上來圍觀,你一言我一語的讓張老頭繼續(xù),張老頭便熱情高漲,通紅著臉道:“那再來一把。”
“好?!焙唾F人點頭:“這回我先?!?p> 我以為和貴人這回總是要贏,一開篩盅,竟然是兩個兩點,一個一點,攏共只有一點。和貴人“哎呀”的叫了一聲,皇后也急得不行,而張家人則拍手叫好起來。
繡畫連忙走上來對皇后道:“娘娘,不如別賭了,再這樣下去……”
皇后搖搖頭道:“宮里待了那么久,你是最了解妃嬪的。和貴人既然敢這么輸,就有她的道理。放心,幾百幾千兩銀子我還是舍得,你的婚禮,我也必定給你辦的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
皇后此言一出,繡畫便再不做聲。
和貴人輸了一百兩,宮女又端了個盤子出來,不過此時銀錠換成了金錠,閃的一幫人雙眼發(fā)亮。那些張家人更是團(tuán)團(tuán)圍上來看,場面一時又亂又燥,還是江楓路帶了人,廢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將那群上來看熱鬧的人群給安頓住。
“好!好哇!好!”張老頭拿起金錠手不停的哆嗦,連忙叫道:“再來!”
不過這一回,張老頭輸了,那金錠原封不動的被和貴人收了回去。
“看來我也有時來運轉(zhuǎn)的一回?!焙唾F人笑道,卻是遮著臉的。此時榮貴妃也為和貴人高興,而我則明白了其中的幾分關(guān)竅。
果不其然,剩下三局,和貴人三局兩勝,將張老頭贏了個一干二凈,張老頭急的抓耳撓腮,身旁的驢兒狗兒則不停的喊道:“再來!這只是一時的運勢,下一把必定贏了!”張老大點點頭再拿起了篩盅,和貴人則將團(tuán)扇一壓桌板,說道:“一百兩的咱們也賭膩了,不如下一把來一次大的,一千兩,如何?”
我還以為張老頭這會子會更加猶豫,卻沒想到他毫不猶豫的一點頭:“好!”說完就拿起篩盅搖了起來。
再下一局,張老頭輸了。
而這一輸便是一千兩。
張老頭額頭冒汗,張驢兒張狗兒則臉色發(fā)青。我料想他們?nèi)藭瓦@么離開,沒成想張老頭哆嗦著手咳嗽了兩聲,讓開了篩盅道:“我的運勢用完了,驢兒狗兒,你們來?!?p> 那驢兒狗兒互相看了一眼,還是驢兒走先,嘩啦嘩啦的搖起了篩盅。
這一搖的時間便長的很。榮貴妃都看得有些乏了,哈欠道:“沒想到他們還要繼續(xù)賭,好在和貴人現(xiàn)下運勢好轉(zhuǎn)?!?p> “我倒覺得,這不是運勢的事?!蔽液戳艘谎蹣s貴妃,又看了一眼在團(tuán)扇后露著微微笑意的和貴人:“在賭這一字上,和貴人懂得可不止是賭技而已?!?p> 張家三人搖了半晌,終于覺得滿意了。驢兒狗兒又對眼看了一會兒,才兩人雙手一握,一同開啟了篩盅,仿佛要將自己的運勢給灌進(jìn)去似的。而那篩盅緩緩開啟,也終于能看清上頭的三個數(shù):一點、一點、一點。
最小的三點。
和貴人拿起篩盅隨手一晃,便是四點、三點、一點。雖然小,但也遠(yuǎn)勝這最小的數(shù)。
此時宮女未等人們反應(yīng),便抬頭喊道:“張氏,輸錢兩千兩!”
張老頭癱軟在地,驢兒狗兒也全身發(fā)顫:“兩千兩……這可是兩千兩!”
此時天下樓已沒有了躁動,只是鴉雀無聲。
只見那張老頭拍案而起,眼中全是血絲,額頭青筋暴起:“再來!再來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