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繚繞的客房浴室內(nèi),艾閉著雙眼,全身一動不動浸沒在水中,只露出面目。
若不是鼻前飄動的水汽,揭露出的細微呼吸動作,還讓人以為他完全失去了生機。
水溫剛剛好,絲絲的暖意透過肌膚傳到五臟六腑內(nèi),讓艾的肉身和精神完全放松下來。
經(jīng)過幾乎整夜的追逐廝殺,受傷數(shù)處;兼以冰冷河水浸泡,暴雨侵體;最嚴(yán)重的卻是,在神秘的地下宮殿受到那無名高手的精神威壓,饒是艾久歷生死磨練,身體和精神也已如快迸斷的弓弦一般。
微燙的池水,正是治療疲累和虛弱的良藥。
縈繞的水霧之中,艾仿佛已深深入睡,心下卻猶然沉浸在黑暗的地底之中:
那座神秘的地底宮殿里,愈往深入,地形路線愈是復(fù)雜;除了處處上古魔法陷阱外,更有各種隱晦陰毒的殺人機關(guān)。
還好這些機關(guān),多只是用作魔法陷阱的輔助,兼之不知過了多少年,再好的機關(guān)設(shè)置也已漸漸失效。憑著身上的披風(fēng),加上幾分運氣,艾終于找到了一條通往城內(nèi)水渠的秘密出口。
僥幸殺死了全部六個暗黑圣域,本以為算是個了結(jié),終能夠離開這個繁華無比卻也血腥冷漠的都市,卻沒想到,又在地下聽到了應(yīng)該是暗黑圣域首領(lǐng)的那一席言語。
艾此時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了決斷。
這件事,自弗雷頓那人起,到雪梵,到京城,仿佛宿命般糾纏不放。
艾曾決心追查,也曾一度想要放棄。
最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態(tài)。
依然只剩下艾孤身一人,面對似是龐大無匹的,隱藏在黑暗之中的敵人。
“那就做個了結(jié)吧?!?p> 整件事情,艾至今也僅知道個只鱗片爪。他只知敵人所謀極大,實力極強,更多情況下,自己只不過是個不請自來,撲向火堆的飛蛾。
但艾并不在乎,他甚至不在意敵人究竟在謀劃什么,因為在對手的謀劃中,只怕根本便未考慮過自己這么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艾只想一抒心中抑郁之氣。
他并不是沒有優(yōu)勢。
有可能知道艾來歷的三個暗黑圣域,都已死在艾的劍下。敵在明,我在暗;憑著身上的披風(fēng),地下的神秘宮殿將是艾的主場。
獨自一人,隱身于黑暗之中,正是艾最熟悉的方式,雖然沒有任何人幫助,但也沒有了牽絆,也沒有了任何忌憚。
當(dāng)下的第一步,便是在京城里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
直到整池水由熱轉(zhuǎn)溫,艾才從水中起身。
白石池子邊上,已整齊疊放著干凈的棉布浴巾和一套新衣。
與艾慣常黑色武士服不同,這套衣服色做素白,沒有太多的紋飾,看上去樸素得很。但用料考究,剪裁得體,材質(zhì)非絲非麻,款式是京城目前最流行的仿騎士服的輕便武士裝。
擦凈水珠后,艾將新衣穿上,倒也頗為合身。
隨手披上那件披風(fēng),原本的黑灰色不知如何,卻變成了暗淡的銀灰色,配著素白色的武士服,平添了幾分古雅的意味。
艾暗自苦笑了幾聲,對這件披風(fēng)的特異之處,艾也已見怪不怪了。
想想自己身邊,卻都是些來歷不明的神秘之物:
除了神秘披風(fēng)之外,自小便伴著自己的破舊無名古劍,艾也已確定其絕非凡物,只可惜連著名的帝師格倫法諾也不知其來歷。
但此劍不同于那件披風(fēng),除了偶爾在生死關(guān)頭,仿佛有冰寒之氣傳來外,艾并未發(fā)現(xiàn)有太多的特異之處。
思忖了片刻,艾還是解下披風(fēng),摺疊起來,放到包裹之內(nèi),隨后,連同兩柄長劍一起,縛在背后。
走出浴堂的時候,一名婢女已經(jīng)等在庭院里,見到艾,行了個禮,說道:
“蘇宛小姐去赴撒尼戈雅子爵夫人的午茶會去了,臨行前,讓小婢請先生順便帶一個檀木盒到休緹大公爵府邸去?!?p> 艾微微一笑,這個京城三大名姬的蘇宛,確實是心思玲瓏剔透的女子,一早就猜著了自己來此的用意。
小樓門外,已經(jīng)安排下了一輛低檐的雙輪馬車。
早晨的暴雨早已停了,正午的太陽將雨水在這里唯一留下的痕跡也清除干凈,街道上又恢復(fù)了熙熙攘攘的氣象。
馬車沿著曲江坊外的道達爾大街,一路朝內(nèi)城馳去,沿路順利得很,即便是內(nèi)城關(guān)的守衛(wèi),也只是遠遠掃了一眼這輛外表樸素的輕便馬車,和御者打了個招呼,便就揮手放行了。
駛?cè)雰?nèi)城后,街道上的行人驟然少了起來,寬闊依舊的青石大道兩旁,高大的樹木形成的濃蔭下,多是裝飾豪華而形制各異的馬車,或快或慢往來行駛著。
再過了半個小時的光景,前方峨峨的皇城巍然在望時,馬車駛離了大道,拐入了一條整齊的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不一會兒,便在一道飾著三朵互相纏繞著的金色郁金香圖案的高大鐵門前停了下來。
御者下車,敲動欄門外的銅門鈴,并和應(yīng)聲而出的門衛(wèi)說了幾句后,便有一位梳著發(fā)髻,穿著得體燕尾服,看上去應(yīng)該是管家模樣的人走了出來,領(lǐng)著艾走入了門內(nèi)。
門內(nèi)是一個小小的庭園,栽種著多棵形態(tài)各異,但看上去都有些年頭的古樹,樹蔭連成了一片,人行其下,仿佛走進了天然的幽幽綠洞,全然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和炎熱。
庭園后是一幢三層的樓宇,用大塊的不知名灰色巨石砌成,這一側(cè)的樓面外,爬滿了藤蔓一類的植物,卻不是常見的爬山虎或是長青藤,而是金珞草和曼蘿花等罕見的名貴之物。
高大的門廊用四根八米來高,合抱不來的灰色石柱挑高支撐著,兩側(cè)的石壁上,雕刻著式樣繁復(fù)的花紋,看上去不像是現(xiàn)時流行的風(fēng)格。
走入大廳,這里比之通常顯貴之家的富麗堂皇,顯得簡單的多,也未慣例般地,在顯眼處擺放彰顯身份功績的塑像或是列代先祖的正裝畫像,而是懸掛了不少寫意油畫:或是風(fēng)景,或是仕女,或是游獵,不一而足,看筆法意境,似是出于同一人之手。襯著灰色石壁上的浮雕,卻別有一種高雅古樸的味道。
管家步上左側(cè)的旋轉(zhuǎn)木梯,往二樓走去。
地上鋪著厚厚的珀斯地毯,但踩在木梯上的時候,仍然可以聽到輕微的嘎吱聲,顯然這里的建筑已有些年頭了。
將艾領(lǐng)到二樓靠后側(cè)的一個房間內(nèi)后,管家彎腰行了個禮,便退出了。
這是一間十分寬大的書房,房內(nèi)的裝飾風(fēng)格和整幢樓宇一致,簡潔古雅。
靠北是個大大的壁爐,兩旁的書柜上排滿了書籍。南面的窗拉著厚厚的天鵝絨簾布,幾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射在一張看上去有些年頭的寬厚的沉香木書桌上。
書房的主人,楓羽.休緹,正坐在桌后,手持一枝金色的不知名鳥羽筆寫著什么。
見到艾進來,楓羽只是抬頭微笑示意,接著便繼續(xù)自己的書寫。
過了小半盞茶的功夫,這才擱下筆,揉了揉額角,長舒了一口氣:
“嗯,總算寫完了。”
在信封上加上了印鑒,拍了拍手,吩咐進來的管家將桌上的信札立即快馬遞交到勃爾涅侯爵夫人處。
隨后站起身來,走到窗臺前,眺望外面的風(fēng)景。
“是不是奇怪我怎么會住在這么個古董般的地方?”
不等艾回答,楓羽似是自語地往下說道:
“這幢樓是我爺爺?shù)臓敔斄粝聛淼?,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到處都泛著陳舊的味道,住在這里真是憋悶?!?p> “不過也沒辦法,每年的這段時間,都得呆在這里。何況京城里.正值多事之秋?!?p> 接下來,楓羽轉(zhuǎn)變了話題,問艾道:
“決定不走了?上次見面的時候,感覺你快要離開的樣子?”
“是?!?p> 艾只是簡短地回答道。
楓羽轉(zhuǎn)過身來,俊美無儔的雙目盯著艾看了一會兒,修長的眉毛跳了跳,微詫道:
“每次看到你,都仿佛給人以不同的感覺;上次聽人提起,你已經(jīng)是圣域了,我還不信呢,現(xiàn)在看來,傳言竟是不虛?”
艾怔了怔:
“公爵大人原來也精通劍術(shù)?”
楓羽哈哈一笑,跨出幾步,迅快地拔出書桌旁,墻壁上懸掛著的那柄精美細劍,細劍在楓羽修長的手指中幻出幾朵銀色的劍花,籠罩了桌案上新摘下來的那束冰玉玫瑰。
“咻,咻”地破空聲倏地斂去。案頭的玫瑰依舊怒放,半片花瓣也未曾削落。
艾的雙眸似是不可察覺地微微瞇了瞇,這位風(fēng)流公爵的劍術(shù)竟是出人意料的高明,即使還及不上大劍師,也絕相差不遠。
楓羽的聲音傳來:
“我的身手還不錯吧?想當(dāng)年也曾拜在名師座下學(xué)習(xí)劍術(shù),只可惜資質(zhì)有限,加上生性疏懶,到現(xiàn)今的地步,便再難有寸進,不過卻和不少知名圣域劍客往來甚密,僥幸博得了好劍術(shù)的虛名。”
“不是本人自夸,高手劍客我見得多了,我的雙眼,除了賞花覽美人外,品鑒劍技也是大大有名的,大陸第一的云風(fēng)劍士行會,還曾力邀本人當(dāng)其名譽會長呢?!?p> 艾只是站在那里,默然不語。
楓羽并不在意,而是繼續(xù)悠悠說道:
“其實我這次找你,是有一位好友,托我找位信得過的劍術(shù)高手,不知你可愿幫我這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