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暮冬
現(xiàn)在倒好,我不能出去玩,我也尋不到阿圃,她總是忙完以后,就消失不見了。其實我知道她去哪里了,因為她自從那件事發(fā)生后她就心不在焉的,伺候人也總是敷衍了事,我知道她的心結(jié),所以我只當(dāng)不知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我其實不該這樣的,我這是在害她。王大志那樣對她,他現(xiàn)在臥床不起沒有知覺了,也是罪有應(yīng)得,阿圃早跟她沒了牽連,她不該再去看他的。
可是阿圃并不這樣想,她一直對他心存愧疚,她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在了自己一個人身上,我如果不讓阿圃去看他,她會難過死的。
王大志的病應(yīng)是好不了了,可是也省不住買藥錢,阿圃的俸祿估計早都掏光了,最近總是愁眉不展,但是她什么都不跟我說,我看不下去,把我藏的私房錢和珠釵首飾都給了阿圃,我的月錢跟阿圃差不多,可是我是府里的小姐兒啊,我想要什么東西,只管向母親開口就是了,母親掌握著家里的財政大權(quán),總不會虧待我,可是阿圃就不一樣了,她的事一定不能讓母親知道。
阿圃一見這么多錢大吃一驚,我向她解釋:阿圃,你可得幫幫我。我不會記賬,最近總是丟錢。阿圃狐疑地看著我,我只好說,你就幫我保存一下,日后我需要錢再向你要。
阿圃的眼眶就濕了,她笑著跟我打趣兒:姐兒,那你什么時候需要錢呢?我向她打馬虎眼:不知道,等我學(xué)會記賬再說吧。更何況我想要什么沒有???我可用不著,你就權(quán)當(dāng)幫幫我吧。阿圃猛地點頭,一直說好。
阿圃知道我在幫她,我們彼此心照不宣。不過阿圃和我一樣都是嘴笨的人,別人對她的好,她口頭上一概不提,她記到心里。
現(xiàn)在府上好像除了我,個個都忙的不可開交。阿圃里里外外忙的腳不沾地。外公大壽將至,整個上京城的尊貴的人兒都會來賀壽,母親也幫著舅舅籌備壽宴,挑選壽禮。父親身為光祿大夫,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公務(wù)。林嬈呢,肯定還在照顧她那個不成氣候的小娘,這偌大的林府就數(shù)我最閑。
我可不想待在家里發(fā)霉,我偷偷告訴馮輕馮羊,讓她們陪我一起出去玩。馮輕一口就答應(yīng)下來了,只有馮羊猶猶豫豫的,我使了個眼神,馮輕就開始攛掇她:“馮羊,你就去吧,大娘子忙的緊,是不會發(fā)現(xiàn)的,再說了,你不是一直想去修義坊張古老胭脂鋪嗎?我們一起去看看?!?p> 馮輕這樣一說,她便有些動搖,我拂了拂袖子,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道:“是嗎?我也正想去那里買胭脂,我們不妨一起?”
馮羊終于點頭同意了,可是她又面露難色:“姐兒,我們會不會被人認出來?”
“怕什么!”我拍著胸脯:“現(xiàn)在天已黑了,更何況我們打扮成男子模樣,不必擔(dān)心別人認出來。”
馮羊還不放心:“我們要不要喊上顧師傅,多個男子總是好的。”顧師傅是我們府上的小廝,早年學(xué)過幾年功夫,母親見他身手不錯,經(jīng)常讓他接送我去私塾,他為人憨厚老實,因他姓顧,小時候不懂事,我就給他起了個渾名叫顧師傅,后來府里的人都叫他顧師傅,叫的久了,倒不記得他原來叫什么了。
我直截了當(dāng):“不行,我們已然三個人了,再叫上一個才惹人注目呢,如此甚好。”
馮輕什么都聽我的,馮羊也沒再說什么。
就這樣,我和馮輕馮羊穿著深色的長衫,帶著帷帽出來了。
外面的空氣就是好,雖然有點冷,但到處彌漫著過年的氣息。汴河上泊滿了貨船、漕船與游船。一艘漕船正??吭诖a頭邊卸貨,米行的牙人指揮著腳夫從漕船往岸上搬袋裝的糧食?,F(xiàn)在雖是夜晚,但每逢佳節(jié),上京城的商人總是不眠不休的。
街市上小販沿街叫賣“錫打春幡勝、百事吉斛兒”等吉祥物,這些就是元旦懸于門首,為新歲吉兆的,還有市爆仗、成架的煙火。
再往前的東市里,賣的就是上京有名的小吃,有旋炒銀杏、栗子、、煎西京雪梨、河陰石榴、河陽查子、查條、沙苑榅桲、回馬孛萄、西川乳糖、獅子糖之類,還有我最喜歡吃的麥糕。我一見它,就走不動路了,非要嘗嘗鮮。馮輕馮羊緊跟著我,生怕我被人群擠丟。
“喏,你們嘗嘗。”我買完頗為大方地遞給她們一些,馮羊不敢接,她還只當(dāng)在府里,可不敢吃姐兒吃的東西。馮輕膽大,我敢給她就敢吃,我欣賞地沖她豎了大拇指,回過頭來恐嚇馮羊:“你不吃是不給我面子嗎?”
馮羊果然膽子小,她嚇地語無倫次:“沒有,姐兒,我……”
“沒有就拿著,這是吩咐!”
馮羊趕緊接了過去,我看她把麥糕塞進嘴里,就問她:“好吃嗎?”
馮羊鼓著腮幫子,急忙道:“好吃,好吃。”
“好吃就行,走,我們?nèi)ベI胭脂。”我沖她們一挑眉就直奔胭脂鋪,她們兩個興沖沖地跟上來了。
修義坊張古老胭脂鋪是上京城有名的胭脂鋪,城里的姐兒不論身份大小總愛來這里逛,這里不似隔壁染紅王家胭脂鋪價格昂貴,它童叟無欺,最重要的是這家的胭脂是最好的,我頂喜歡這里。
胭脂鋪里面的格局并不大,但勝在精致齊全,你想要什么東西,都能在這里找到。鋪里的客人并不是很多,三三兩兩的良人家的小娘子聚在一起閑逛,老板娘看見我們進來,并不招呼,只自顧自地低頭盤算著賬目。這是這里的規(guī)矩,老板娘、小廝只是在一旁立著,隨便顧客閑逛,試用,結(jié)賬時候才會湊上來。
鋪里又進了一種“黛螺”,施在眉上色如青山,格外的好看。我和馮輕馮羊不停地看,時不時地往臉上試粉,一抬頭就看見老板娘驚恐的看著我們,我這才想起來,我們今天是男子裝扮,這下誤會可大了。
“咳――咳”我故意清了清嗓,壓低了喉嚨說話:“老板娘,我們想買些胭脂送給自家娘子,可畢竟是一介莽夫,什么也不懂,煩請您把你們這里最好的胭脂拿出來?!?p> 馮輕馮羊聽見我這么說,趕緊停手,恭恭敬敬地立在我身邊,附和說:是啊,是啊。
老板娘恍然大悟似的,攜著手帕花枝招展地過來了?!拔艺f呢,實不相瞞,我們店里啊,最近剛進了一匹‘宮墻倩影’的胭脂,不膩不漂,最適合新嫁娘了。”
“好,我們要了。煩請您包起來。”我朝她做了一個揖,老板娘笑成了一朵花:“哪里的話,以后常來啊?!?p> “那是自然。”我們付了賬匆匆告別了老板娘,這老板娘眼睛毒,看人仔細地很,一絲不茍得盯著我們看,再多待一會兒非得露餡不可。
“胭脂也買了,麥糕也吃了,要不我們回去吧?”這次倒是馮輕先打退堂鼓,我不耐煩地說:“不行,我們好不容易才出去一趟,可不能就這么回去了。”
“那姐兒還想去哪里?”
“自然是去齊云社看人蹴鞠嘍?!蔽也挥煞终f地朝南街走去,馮輕馮羊跟在后面猶猶豫豫的,我沒有回頭負手對她們說:“你們不用擔(dān)心,看完了這場蹴鞠我定會跟你們回去的?!?p> 沒走多遠,我就看到街頭圍了一圈人,我本不愛湊熱鬧,但聽見里面有人哭哭啼啼的,甚是委屈,便擠過去打算一探究竟。馮輕馮羊擁在我身邊,我更膽大了。
只見一個老婆婆跌在地上,渾身上下臟兮兮的,一個勁地喊疼,再看她前面,一個跟我年紀(jì)差不多的公子哥兒立在那里,他的身后站了一群下人,旁邊還晃悠著一匹小紅馬,不用想,一定是他騎馬過市沖撞了老婆婆。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的,但沒有一個人上前去扶她。那公子哥穿著直裰,腰間別了一個漢白玉佩,根本沒把婆婆放在眼里,一臉不耐煩:“你還是快快起來吧,我知你傷的根本不重,本公子今兒心情不錯,施你幾兩銀子,早早回家吧?!焙撸豢淳褪歉毁F人家嬌生慣養(yǎng)的公子哥,半分不會體諒他人。
那婆婆吊著一口氣:“天可憐見啊,你欺人太甚,明明是你沖撞了我,還說這沒良心的話?!?p> 那公子哥仍沒心沒肺的笑:“如何是我沖撞了你?你自己走路看不真切,我還沒有怪你驚嚇了我的良駒,你倒先指責(zé)起我來了。”
“我倒沒聽說過畜牲的命比人都金貴!”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自恃自己穿著男裝,旁邊還有馮輕馮羊,怎么也不會吃虧,只理直氣壯地盯著面前的人。
那公子哥嗤笑一聲:“呦,來了個行俠仗義的,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不在私塾就是被母親圈在家里,認識的男子一只手都能數(shù)的過來,如何識得他?我還是對他大吼:“我管你是誰!你撞了人就是不對。”我剛說完,馮輕就悄悄地在我耳邊說:“姐兒,他可是戶部侍郎的大公子――陳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