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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童謠

第二幕瞳孔中的下雨天(2) 貝爾學監(jiān)

血色童謠 地鼠黑桑 3946 2019-04-01 15:17:54

  一分鐘。

  兩分鐘。

  腳步的聲音。

  我轉過身,入眼一雙熟悉的萬年廉價膠底鞋。因為睡眠不足,貝爾平時蒼白的臉像水腫一樣。

  “安娜。剛剛我遇見高特小姐從這邊走過來呢,你還好嗎。真是的,我昨天剛剛才到學校,就不光要維持秩序,還要聯(lián)絡其他教師。忙得團團轉呢?!?p>  “就穿著你這身嗎?哈哈。”

  “啊啊,不許笑!不管怎么說,你算我妹妹,又不能和你較量……雖然只差一個月?!?p>  貝爾氣鼓鼓,又很委屈的說道。他穿著學校各屆保留的法蘭絨黑金相交制服,雖然這種制服只在一些特定場合會穿,其他時間都被好好的保存著。但因為歷經(jīng)多年的緣故,還是稍顯陳舊了。

  “其實奉職責辦事沒有什么好丟人的,全怪那些納稅人養(yǎng)的警察太習慣和倫敦市的政府官員打交道了,受不了我們學校的寒酸。我又不是一次的因為自己僅僅是養(yǎng)子的身份而被同行嘲笑來著。”

  時間過的真快,近三四年來,貝爾,那個亂糟糟的頭發(fā)像拖布一樣的小男孩,金黃色的頭發(fā)已經(jīng)變得更加發(fā)亮,也長出了胡須,從一個大男孩,變成了青年。而我卻似乎只長了個子,身體消瘦,像個干巴巴的小女孩。

  “貝爾,今年是你在學校擔任學監(jiān)的第二年吧,以后還要去要去伊頓的圣瑪麗學院?真讓人意外,一下子變得這么勤奮,你以前還說自己只要種種田,在鄉(xiāng)下做一個好牧師呢?!?p>  “這個....那是以前我覺得的啦?,F(xiàn)在的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行政人員,或許還會效命軍隊,誰知道呢。當然,如果我們的父親愿意在席位上助力一把的話....安娜,不要嘲笑我。只要有自己的實力,有什么說服不了的呢,所以我得拼命努力。”

  仔細想想,我和貝爾的最大不同點,就在于,我們對自己家人的自信。

  實際上,我和貝爾沒有半點血緣關系,但擁有著同一個倚靠海洋掠奪發(fā)家,極其吝嗇的父親。為了躋身上流階層,他迎娶了‘我’——具有古老姓氏的母親艾孟達·溫莎。艾孟達·溫莎生性緘默,由于習慣寡居,隨后便遷移到幾近與世隔絕的島嶼上,將九歲的‘我’帶給繼父。就在那時,穿著背帶補丁褲,渾身粘著煤炭的貝爾就和遠航而來的我相遇了,那年他十歲,因砌房而摔傷左手手腕,而‘我’則因為蒸汽輪船板面失火而面部皮膚燒傷。我們的相遇也同時是另一段生活的開始。此后,我和貝爾便生活在倉庫里數(shù)不清的執(zhí)事和賬目管理者的指揮中,我們總是有這種感覺,即使遠在他方,繼父也牢牢將我們生活的每一筆花銷放在他的管控之下。

  貝爾總是很樂觀,所以,他說這或許是他一直結交好運的原因吧。不過,就算再壞也到不了哪去吧,和我不同,他可是個男生。

  “這回出門了一趟,我還給你帶來了溫莎媽媽的消息呢?!?p>  “哦。媽媽她身體還好嗎?”

  “當然!現(xiàn)在可好多了。雖然還在咳嗽、發(fā)熱,聲音已經(jīng)不那么嘶啞了,醫(yī)生說能在一兩年內(nèi)痊愈呢。只是父親他又習慣性的抓住機會,不愿意支付那個醫(yī)生建議的溫泉療養(yǎng)方案.....安娜?”

  “怎么了?!?p>  “你看上去不是很高興啊?!?p>  “比起這個。我要的東西你給我拿來了么?!?p>  “唔....明明我?guī)淼目啥际切┖孟?,你得講究下優(yōu)先順序啊?!?p>  貝爾遞給了我一枚手掌一半大小的古銅色懷表,熏黑的痕跡吞沒了大半表面的反復花紋。

  我翻開被壓擠得有些變形的蓋子。三個人,四歲的‘我’——安娜·溫莎坐在斜靠在座椅的艾孟達·溫莎腿上,最邊緣站立著一個高瘦的男人,他的臉部缺少了某種狂熱,看上去溫和、疲憊,精神很差。

  (“在換名前曾是本市知名的金融銀行家。后隸屬于喬納森集團,拋棄妻子,專注于研究實驗的羅夫藥劑師。此人是...‘我’——安娜·溫莎的生父。”)

  鐘面的玻璃因為高熱而融化完全了,時針、分鐘,還有殘缺了一半的秒針裸露著,我汗?jié)竦碾p手托著表身,感受秒針輕微的顫動和胸膛激烈的鼓動。

  幾個月來最想確認的這點,終于水落石出。

  只是,稍微遲了。

  我并行的兩根拇指觸碰可以擰發(fā)條的鑰匙形狀的手柄,它從外到內(nèi)斗鑲滿了沒有雜質的微形金剛鉆,從最外面的邊緣,逐節(jié)向內(nèi)摸索,感受著排列緊密的微小突起。

  “額,是有點糟糕不是....機械引擎好像被油污卡住了,雖然我有找人去修理,最后還是不行?!?p>  “是么。還有其他東西嗎?!蔽冶M量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么緊張。這種感覺很討厭,似乎從三個月前發(fā)現(xiàn)可以復仇線索的那一刻開始,我就逐漸轉換成自己所憎惡的人,

  “貝爾,加上、上上個月你給媽媽留下來的唱片機,梳子亂七八糟的之外,還有其他存留在那個蒸汽輪船艙房的東西么。我記得還有一個裝滿東西的柜子呢?!?p>  “沒有了。....那些勉強能搶救出來的東西,很多只能當做廢鐵扔掉了,你要想它們從被搬到船下,又到那么潮濕陰暗的倉庫里待了多少年了。安娜,它們沒什么用?!?p>  “不不,非常有用。我是說,這些都是貴重...媽媽非常珍貴的紀念?!?p>  “騙人。你又什么都不告訴我。”看著我把手帕拿了出來,懷表放到里面,包起來放好,貝爾露出受傷的表情,

  “算了,我不會問你把它們放到了哪里。不管怎么說,我覺得....只要你能好好的聽從老師們的指導,不再遲到啊,曠課啊。這些奇奇怪怪的要求我可以盡力的。”

  “貝爾真可靠?!?p>  “是為了感謝啦。誰叫你的法語,修辭,各科成績都那么優(yōu)秀,還幫過我補習。各類獎學金到那些也不缺什.......唉?喂喂喂喂!!!你不要在這邊倒水??!”

  我甩甩頭,撩起裙角交叉綁在腿上,倒掉的一整桶水整個沖歪斜靠鐵門的掃把,這些水非常渾濁成灰白色,漂浮著很多顆粒,那些是我用豬鬃刷擦下來的紅鐵繡渣和沿墻掉落的粉粒。

  “周圍沒人。”

  “我不是在的嗎!”

  “快午飯了。”

  貝爾漲紅的臉別到一邊,盡量不看我露出的小腿。相比起過來幫忙,他才是避恐不及,那身“昂貴”的舊衣服逼迫他離我更遠一些,

  “那!如果有合適的家族引薦的話,安娜,或許你也可以去巴黎參加名流的沙龍,比如讓校長和媽媽幫忙,寫推薦信什么的......我說完了!”

  貝爾的措辭聽起來顛三倒四。

  “他們不會的。貝爾。因為我的臉?!?p>  用很自然的口氣說出來。將胡亂流淌的水痕擦拭兩下,我熟練的把抹布一件件丟進水桶,

  “何況,我不會和媽媽單獨見面的...除非萬不得已。后父會提供我一些軟膏,但我最好還是戴著黑沙,把學校的軟帽拉到前面。媽媽討厭我,我不再是她那只完美的瓷娃娃了。在世人面前,我的半邊臉只能過敏的理由,永遠用繃帶綁著?!?p>  “安娜,那你之后怎么辦呢....總是要見面的。你很有才華,安娜,可不能永遠避人耳目呀?!必悹栂駛€小孩子似的像要哭了。

  “還好啦。不管怎么說,生活都要繼續(xù),這是我這個月寫好的。寄給媽媽。”

  我假裝歡快一點的說,將一整沓信封從帆布兜里面拿出來,遞交給他,

  “雖然很久都見不上面。自己的心意有好好的送達就好了,讓媽媽知道自己的思念,以及一切還好。能幫我寄走它們么?!?p>  “哦哦哦。”貝爾小心的把它們收在隨身攜帶的夾板下面,很厚。遠遠看的話,會很像在檢查值勤表。

  看上去淳樸又笨拙,又有著容易臉紅的善良品格,這一點我并不討厭的。

  怎么說,硬要假裝一種我沒有的感情,還是很困難的??墒?,我需要更加得力,更加可以信任的人來幫助我。我真的....

  安靜的午后,四周空無一人。

  喧囂匯集在遠方。

  “貝爾。我想說....”

  我抓住他的胳膊,緩慢拉向自己。

  “貝爾!”

  一個紅發(fā)女孩出現(xiàn)在我們不遠建筑的臺階下面,臉漲得通紅,手里端著一個紅木大托盤。

  “妮可?!”

  貝爾吃驚地眨了眨眼,推開了我。來自工廠主的妮可一直是班里上流階層的女孩們?nèi)⌒Φ膶ο?。她麻字臉,那亂糟糟的扎著的麻花辮總是看上去睡了很久,她一本正經(jīng),總是說話很少,雖然在倫敦三分之一家里的紅木家具都來自他們工廠,但妮可本身完全不像一個真正有錢的孩子該有的樣子。大家在用羽毛筆寫字的時候,她在咬著磨禿的鉛筆,用粗糙皮革削成的鞋帶總是散來散去。

  貝爾對她燦爛的笑著。她看了我一眼,半是覺得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我的頭不合時宜的開始疼了,大地的影子在搖晃。麻木的感官中,蘇被掐過脖子的場面仿佛一閃而過。

  “安娜,你怎么搖搖晃晃的。我們趕緊回去吧?!?p>  “哦..我....沒錯...肯定陽光曬得太久了。比起這個,那個女生....?”

  “恩?什么嘛,你們應該早就該認識呀,都怪我。畢竟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學校的灌木叢,石礫地到處都是,我正因為這樣才擔心,特地過來看望一下她。她很可愛吧,從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我愛她。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有一份自己的獨立收入了,等到明年冬天過去,我會正式求婚,承擔起一個紳士應有的職責的?!?p>  這樣啊......

  完全沒有聽說過。

  已經(jīng)這么多年了,我還自認為對貝爾的事情一清二楚。

  那么,貝爾所喜歡的人是....

  對了,求婚。

  “怎么了?”

  “祝你幸福,貝爾。”

  我適時的露出一個微笑,胸口有些悶悶的。

  “額...感覺完全不符合安娜的一貫風格....就在這個時候,不是該羅列不知道被你哪里觀察到的我的缺點,巴拉巴拉的說上一堆什么的...”

  “我不會啦?!蔽矣直欢盒α耍缓米チ艘幌仑悹柲X袋。像是認錯人似的抿了一下嘴,貝爾開心的笑著。這表情我已經(jīng)看了無數(shù)遍,會想到很久以前在貧民巷的時候,一邊是牛皮紙包裹著熱騰騰的鱈魚,一邊是抬頭仰望的笨重的狗腦袋的場景。

  我太急于尋求事情的解決辦法了。

  何況,貝爾沒有資格來當壞人。哪怕是被脅迫。他不會和我聯(lián)手,更無法執(zhí)行殘忍的事情,甚至也相信著后父。

  “對了。安娜,我要到了推薦函,明天就要去公學報道了?!?p>  “?這么快...?”

  “是為了光明的未來,為了不向現(xiàn)實認輸。不好好打起精神是不行的。對了,安娜妹妹,將來你有了心愛的人,也要記得不要讓他等的過久哦。”

  就好像角色相反,貝爾食指按了一下我的額頭,然后小跑著妮可。他們一同向我招手,消失在建筑的陰影里。

  我的雙手交叉,伸向背后的披肩,在那里緊靠脊骨的地方,緊密的縫在襯裙外層的U形皮帶。那是我時刻戴在身上的小刀,刀柄深褐,是與校服很般配的顏色。

  背對著欄桿的藤葉也將它遮掩。

  總是在夜晚的時間,我是自由的,此外不會有任何人得知。那個真正的安娜,在那個燃燒的桅桿下面永遠的哭泣。是我換上了那個同齡的小小女孩的衣服,將她推入波濤。

  代替身份的孩子從燒毀的輪船上被救了出來,她將以安娜的名義繼續(xù)前進,直到最后審判的那刻。

  像是宣布一切完結的鐘聲,敲響了正午十二點。

  我對將要失去的一切回報以微笑,跳下懸空的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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