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似春暖,云夢湖水洗盡鉛華;
膚如凝脂,春宵一刻勝似千金。
月明星稀,方興不敢挪動發(fā)麻的手臂,生怕枕著他睡去的羋芙被吵醒。
他靜靜看著天邊月旁的云卷云舒,仿佛將所有煩惱都忘卻,此時此刻,天地間仿佛只有他們二人。
清風、明月、佳人。
“你醒了?”羋芙睡眼朦朧,迷迷糊糊道。
“我沒睡,”方興靦腆地笑了笑,“不敢睡……”
羋芙笑靨如花,整了整身上松散的褻衣:“所以,我們……”
方興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芙兒,是我輕薄與你……我這就回鎬京,向老太保表明心跡,把你八抬大轎娶進門?!?p> 羋芙噗嗤一笑:“我們難道……還不算夫婦么?”
方興一愣,貪婪地端詳著眼前如花似玉一般的少女,他初嘗云雨之情,顯得手足無措。雙目對視,分明想把目光挪開,卻如何也挪不開。
“或許……算吧……”
他沒有答案,她也沒有答案。
羋芙似乎也被他的情緒感染,又變回了當初方興初見她時的那副矜持模樣,扭捏起來。
許久。
她問道:“你會變心么?”
“變心,”方興差點被話噎住,“怎么可能……這話從何說起?”
羋芙嫣然:“還說不會?當初你聽說君兄要把芙兒嫁給徐翎,你就再沒正眼看過我!”
“唔……”
“你說,這難道不是變心么?”
方興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緊緊地把碧玉般的佳人摟入懷中。
羋芙佯嗔地把方興推了推,從袖口取出一個瓷瓶,在方興眼前晃了晃。又笑嘻嘻地把它藏回袖中,瞇著眼看著情郎。
方興奇道:“那是什么瓶子?”
羋芙搖了搖頭:“我不會告訴你這是情蠱的!”
方興一愣:“情蠱?”
“那個蜀國公主送我的,”羋芙洋洋得意,又嘟著嘴道,“老實說,你去蜀國有沒有覬覦她的美色?有沒有多看人家?guī)籽郏俊?p> 方興凜然,羋芙確是個愛吃醋的姑娘,隨之連連搖頭:“沒有,沒有,只是議和之時,略有交談?!彪S即又趕緊轉(zhuǎn)移話題,“你手中那情蠱,是什么物件?”
羋芙笑道:“你呀,就別管他什么物件啦,我已經(jīng)把他悄悄喂你啦!”
“你?什么時候?”
“討厭,明知故問,”羋芙臉一紅,嘟了嘟嘴,“剛才,你親人家嘴唇的時候,是不是覺得甜甜的?”
方興嚇了一跳,心速加快,不知是因為回憶起剛才的羞恥之事,還是羋芙若無其事的下蠱把他雷到。羋芙知道他不信,于是特地又把小瓷瓶取了出來,拔出塞子往外傾倒,里面果然空無一物。
“這么說,你也……”
羋芙吐了吐舌頭:“自然,我們一起服的情蠱嘛!”
“這情蠱……服了會如何?”
“那蜀國公主說啦,這情蠱服過之后,便不可再變心咯!否則,否則……”
“否則如何?”
羋芙明眸圓瞪,佯嗔道:“怎么?你真的想變心?”
“不,當然不是。”
“吃了情蠱還變心,便會五臟六腑糜爛,七竅流血而死!”
她說得斬釘截鐵,很是堅定。方興點了點頭,忍不住要吻她臉頰的沖動。
羋芙莞爾一個躲閃:“怎么?你恨芙兒么?”
“恨?自然不會!”
方興心中早已釋懷,自從認識羋芙以來,又過了曾經(jīng)與茹兒的“七年之約”,心中本來就只有羋芙一人。他真正心所芥蒂者,乃是羋芙與徐翎的婚約。
如今,羋芙不僅表明了心跡,與自己又行了周公大禮,還義無反顧地服下情蠱,方興高興還來不及,哪里談得上“恨”呢?
“不會的,”方興輕撫她的秀發(fā),“我這命都是你救的,得偶如此,夫復何求?”
羋芙慘然地搖了搖頭:“你真是個好人,你或許還蒙在鼓里吧……你之所以流落南國,還受了重傷,都是因我而起……”
“因你而起?”
“說到底,你,是芙兒騙來南國的……”
“什么?”方興難以置信。
“說來話長,”羋芙嘆了口氣,“當初君王不明不白地去世,大臣們都說是二哥熊雪從中使壞,他本以為君父死后便能取而代之,卻沒想到最后一場辛苦為人忙,長兄熊霜登位成為楚君。自那時起,芙兒便有不詳預感,幾個兄長也會與父輩、祖輩那般自相殘殺?!?p> 方興點了點頭,她很有先見之明。
羋芙繼續(xù)道:“長兄即位后,楚國內(nèi)憂外患頻仍,卻不知受何人蠱惑,參與了五路犯周的叛亂,兵犯銅綠山,甚至進逼漢陽諸姬疆域?!?p> 方興知道,蠱惑熊霜叛亂的,便是假巫教之名到處招搖撞騙的商盟無疑。
羋芙道:“可后來,聽說中原出了個少年英才,在漢水北岸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莫敖屈虔、次兄不說,還把四兄辯駁得啞口無言。要知道,四兄的口才在南國難有其匹,卻在漢陽鎩羽而歸,楚國也因此重新向大周進貢稱臣。”
說到這的時候,羋芙含情脈脈地看著方興。
方興被看得不好意思:“所以呢?”
“所以,芙兒那時就在想,如果這位‘方興’真的如此厲害,若能讓他來楚國做客,便可以消弭四位兄長因君位而起的自相殘殺……”
方興苦笑道:“那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羋芙咬著嘴唇:“現(xiàn)在楚國總算安寧,但芙兒也只剩兩位兄長活著了……不過,這一切都是次兄熊雪咎由自取,芙兒不怪任何人,只怪命運不公……”
說到這,羋芙哭得泣不成聲,涕泗橫流。
方興霎時心軟,他不住地拍著她顫抖的香肩,在她耳畔說著聊勝于無的安慰??裳矍斑@看似脆弱的女子,卻讓他對未來再次充滿了希望。
她是我的,我也是她的,為了她,我愿意放棄一切。
“我留下來,”方興下了好大決心,“不走了,就在這大野澤隱姓埋名罷!”
“真的?”羋芙破涕為笑。
“真的!”
“才不要呢,傻瓜,”她溫柔地輕撫著方興的臉龐,“你要回去,回鎬京!大丈夫胸懷天下,心在四方,芙兒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怎能如此自私?”
“這……”方興又驚又喜,一時說不出話來。
羋芙很快給出了她讓方興回鎬京的理由——虢公長父。
“你還記得阿沅去鎬京城祈雨的場景么?”
方興略有羞澀,點了點頭。他想起了阿沅七年前在鎬京城南祈雨的場景,只不過,那時在他身旁的女子并非羋芙,而是老太保召公虎的愛女召芷。
羋芙道:“聽阿沅說,虢公長父見天上降下甘霖,突然就對丫頭十分感興趣。這種興趣,遠超出了他對阿沅美色的獵奇,而是另有原因?!?p> 方興奇道:“那是因為何故?”
羋芙微微一笑:“說起來也有趣得緊,那虢公長父見阿沅竟然有祈雨的本事,于是便把她當做巫教中人,自然就沒臉沒皮地湊了上來……”
“巫教?”方興心中一凜,“難道說,虢公長父與巫教有什么勾結(jié)么?”
話一出口,方興的思緒便高速運轉(zhuǎn),虢公長父在鎬京城內(nèi)的“斑斑劣跡”又紛紛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此人處處與召公虎為難,平素行事也重來乖張詭譎、與大周中興之業(yè)背道而馳,確實很有嫌疑。
仔細想來,如果說虢公長父真的與巫教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的話,確是毫不稀奇。
只不過,方興如今知道巫教早已湮滅,這數(shù)十年來乃是商盟在借其名氣禍亂大周,虢公長父即便與“巫教”有勾結(jié),也顯然多少被蒙在鼓里。
羋芙道:“虢公長父起初把阿沅認作巫教的高級人物,殊不知她對此根本不知情??裳绢^聰明伶俐,她將計就計,謊稱是巫教特使,從虢公長父那套來不少消息?!?p> 方興點了點頭:“阿沅隨機應(yīng)變,也是為了保護她自己?!?p> 羋芙嘆了口氣:“起初,阿沅只想完成芙兒的心愿,于是想出了讓虢公長父帶你南征的法子,以求讓你到南國解決楚國內(nèi)亂??烧l想到,那老奸賊心懷險惡,為了排擠政敵,居然要下毒手害你……”
這之后的事情,方興自然難以忘懷。
在行軍南下的過程中,虢公長父先是給方興暗中下毒,幸好得阿沅的示警和贈藥才幸免于難。再后來,虢公長父渡過漢水,命方興孤軍深入,最后被熊雪逼入懸崖,差點喪命。
現(xiàn)在一想,似乎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虢公長父與巫教有勾結(jié),甚至在巫教中或多或少也有職位,而熊雪亦是巫教中的“四方使”之一,他們共同給方興下這等圈套,自是順理成章。
方興不寒而栗,這么說,商盟的勢力或許早已滲透進朝里,如今虢公長父將召公虎排擠得告老還鄉(xiāng)、把持朝政,也不知將來還會有什么陰謀、生出什么事端來?
羋芙見他發(fā)呆,又毅然道:“所以,你必須回去!”
方興一愣,奇異地看著她。
“你要扳倒虢公長父,”羋芙眼神堅定,“難道,你想讓大周中興之業(yè)戛然而止么?”
方興聞言,又喜又臊。喜的是,自己的愛侶如此深明大義,顯然,她已然把方興的事業(yè)當做了她的事業(yè);臊得是,自己此刻沉溺于溫柔鄉(xiāng)中,竟然還不如一個南國女子懂得上進。
捫心自問,方興一想到鎬京城,就不由眉頭緊鎖。那里遲緩、嚴肅、缺乏活力,那些繁重苛雜的周禮、壓抑的王室威嚴、朝堂上的爾虞我詐、老貴族們勾心斗角。
而這生機勃勃的南土,這片自古被華夏中原視為蠻夷熱土,卻有著銳意進取的諸侯國、樸素自然的民風,對大自然最純粹的崇拜,原始、淳樸、淡然。
方興顯然愛上了腳下的這片土地。仿佛,他更覺得自己屬于這里。
但他同時也很躊躇,作為大周大夫,難道甘心偏安一隅、逃避責任么?
我的未來,是和志同道合的兮吉甫、仲山甫、南仲、師寰們逆天改命、實現(xiàn)中興大業(yè)?還是報答天子和召公虎的知遇之恩,和虢公、虞公這些反動勢力抗爭到底?
“你要回去!”羋芙替他做了決定。
方興還在猶豫:“那你呢?跟我一起回去?”
“芙兒還有要事未了,”羋芙輕輕地搖了搖頭,“但你若不負心,我們還會有相見之日?!?p> “卿既心志已堅,我自然不負?!?p> 方興說得鄭重其事,換來羋芙欣慰的笑容。
二人依偎著,又在云夢澤中說了許久情話,無非是這段時間分別后的點點滴滴。既然將話說開,此前的嫌隙也隨之冰消雪融。
羋芙道:“都是芙兒自私,耽誤了你將近三年的大好時光……”
方興搖了搖頭:“此話何許見外?若不是流落南國,我哪里能遇見你?又如何能和楊不疑、蒲無傷二位兄長重逢,還認識了阿沅、艾姑娘、屈老將軍、巴明這些新朋友?!?p> 羋芙嫣然一笑:“雖是背井離鄉(xiāng),但你這一來平定了楚國內(nèi)亂,二來重新劃定了巴、蜀疆域,三來又探尋出巫教和商盟的秘密,也不算空手而歸。如今,楚、蜀、巴國都向大周進貢稱臣,述說你方大夫在南國的威名,也不算虧?!?p> 方興笑道:“這哪里是虧,簡直是大幸也!”
他心中想的還不止于此,此次南國之行的收獲還有更多——他探尋了巫族二十八宿的秘密,又從楊、蒲二兄長處得到《山海經(jīng)》正本,此外,他還借機演練了“握奇八陣”。
想及于此,方興除了將心上人再緊緊摟住之外,還能苛求什么呢?
呢喃半宿,一雙璧人又在溫柔鄉(xiāng)中沉浸了一夜。
次日,他這才意猶未盡,與羋芙告別后,尋得出云夢澤的路徑,沿原路返回漢水渡口,與巴明及大部隊匯合。
一路波瀾不驚,渡過了漢水。
這是方興第三次來到漢陽——第一次,他隨太保召公虎在這里與楚國使團唇槍舌劍、一辯揚名;第二次,帶他來到這里南征楚國的是居心叵測的虢公長父;而這一次,早已得知消息的隨侯破天荒地出迎,為方興接風洗塵。
看了隨侯諂媚的架勢,方興心中清楚,想必周王靜已然得知了所有消息,這次重回鎬京,方興心中也更有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