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如虎添翼
老頭領(lǐng)著善少爺,在莊子里七拐八拐,拐到一間小房子,推門進去,點了燈火,二人在桌邊坐定,善少爺打量一下這間屋子,“前輩住在這里?”
“不是,我來晉城不過十幾天,馬上就走了。”老頭還知道給善少爺?shù)箟夭韬?,“你呢?跑到倉庫里干什么?”
善少爺嘿嘿笑了兩下,“反正我不是去偷東西。”
老頭翻了個白眼,很是不中意地道:“你這兩把手,偷東西也不行。不過我倒奇怪,時韋既然教你,怎么不好好教,教了你個半吊子?!?p> 善少爺又有些尷尬了,趕緊找了個話題岔開:“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老頭半笑不笑,“怎么?現(xiàn)在才想起來懷疑我?就算告訴你名字又如何,我就不信,時韋那小子,還敢跟你說他師傅是誰?”
善少爺搖搖頭,“我沒有懷疑您,江湖上知道時韋這個名字的不多,您既然能直呼他的名字,想必與他關(guān)系匪淺。兩年前我與時韋去偷御酒的時候,他說他是替別人偷的,說起那個人,他的語氣又敬又怕又有顧慮,我當時就想,說不定時韋是要拿御酒去孝敬他的師傅或父親呢?更何況剛才您制服我那一招,您的手指——”說著,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停下了,皺著眉頭,片刻后靈光一閃,脫口而出:“您是千手圣人?!”
兩人都是一驚,互相愣視,然后俱是大笑。
“以你小小年紀,竟然還聽過老子的名號,不容易啊不容易。”老頭撫掌大笑。
“晚輩失敬,真沒想到,時韋竟然是千手圣人的徒弟,怪不得他從不肯跟人說他的師傅是誰,確實,師傅的名聲那么響,而他只是個小毛賊,說出來也委實丟人。”善少爺也笑著搖頭。
千手圣人此時板起臉來護犢子:“不許說我徒弟是小毛賊,他的水平,早就不是小毛賊的檔次了,再說,你的水平連他都不如,你還有臉笑話他?”
善少爺可沒那么好忽悠,“您不讓他告訴別人師傅是誰,還不就是怕他學藝不精,給您惹禍嗎?”千手圣人一噎,善少爺又道,“也難怪前輩您有這種顧慮,您知道我跟時韋怎么認識的嗎?當年他在應(yīng)州偷一副畫,不知怎么失手讓人抓了,當時我跟南宮紹儒正在應(yīng)州,恰巧救了他。雖說我知道他做大事時十分靠得住,但平日里小偷小摸,失手倒是常有的事?!边€有一句善少爺沒有當面說出來:真不知道他這個神偷的稱號怎么得來的。
千手圣人看著善少爺,輕飄飄地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收時韋為徒的嗎?當年時韋只是個小乞丐,在街上偷玉清逍的錢袋,被他抓了,送到我這里來的。”
善少爺聞言,驀地閉上嘴巴,看了千手圣人半晌,喃喃地道:“救了人,給他找個安身之所,學點本事,確實很像玉叔叔的作風?!?p> 千手圣人看著善少爺撫摸著扇子出神,覺得可能這個孩子也有個苦身世吧,如果不是玉清逍救了他,說不定早在泱泱江湖上淹沒了。一時無話,千手圣人找了個話題岔開:“你到底去那個倉庫做什么的?”
善少爺思考后,將此事合盤托出,雖然省略了一些細節(jié),還是絮絮叨叨說了小半個時辰。說完了,千手圣人的臉色凝重起來,像看怪物一樣看了善少爺半晌,嘆口氣道:“難怪時韋說你小子是個麻煩精,總是莫名其妙卷進一些很麻煩的事里。你招禍的本事還真不小?!?p> 善少爺不解,千手圣人又道:“你可知,我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善少爺搖搖頭?!拔沂莵砜磦}庫的,看的就是你要找的東西?!?p> 善少爺瞬間瞪大了眼,出聲時有些結(jié)巴,“前,前輩,這可是殺頭大罪啊?!?p> 千手圣人不屑地一笑:“老子做了一輩子賊,做的案子都是殺頭大罪?!鄙粕贍斦Z塞,卻又不依不饒,“但不一樣的,麻藥害人家破人亡,遠不是偷件東西的罪孽可比,前輩擔圣人名頭,怎么可能為這種事情保駕護航?”
千手圣人臉上的玩世不恭褪去,眼露精光,直盯著善少爺,兩人互不服氣地瞪視了一會兒,終于,千手圣人露出欣慰的目光,“你小子雖然是個麻煩精,但還算明白事理,看在你那個玉叔叔的面子上,老子拉你一把。”說著勾勾手指,讓善少爺靠近些,“說吧,你想查誰家?”
“崔家?!鄙粕贍斚攵疾幌氲卣f。
“崔家你查不查都一樣,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找的那些貨,已經(jīng)交由崔家押送到下個地方了,正是因為送走了,我才可以離開?!?p> 善少爺聞言,有些泄氣,入手晚了,沒有抓到證據(jù)?!澳亲蠹夷兀孔蠹覟槭裁磿粶玳T?”
千手圣人搖搖頭,“這個我不知道。不過凡事都有因果,左家的事,一定跟他們之前做的事有關(guān)系。你倒不需要為了一個孤女如此傷神,縱然可憐,卻也是自作自受。”
善少爺頓了頓,“前輩說的雖是,但這里面如果沒有我正豐鏢局十幾個兄弟的性命,我確實不用如此費事?!?p> 千手圣人看了善少爺一眼,“話雖如此說,你也知道,麻藥利大,這都是些搏命之徒,恐怕你一個人的力量太過單薄。”
“就算背后是個一手遮天的神仙,我也要給他捅個窟窿,我那十幾個兄弟不能白死?!鄙粕贍斊馍蟻?,手一切,斬釘截鐵道。
千手圣人贊許地看了一眼,“雇我的老板我沒見過真面目,聽聲音十分年輕。他與我一直是單線聯(lián)系,不過這次我在晉城,聽兩幫伙計交貨時提過,這是陳德場的貨。我猜,陳德場大約就是那個老板的名字?!?p> 陳德場這個名字,驚得善少爺跳起來,“前輩您確定嗎?真是陳德場?聲音很年輕?”見千手圣人點頭,善少爺開始在屋里踱步,已知崔家和左家都與麻藥生意相關(guān),陳德場必然與此也相關(guān)。那么陳德場六七年前被榮家趕出晉城,怎么可能如今卷土重來,還給榮家供貨呢?這是不可能的事。善少爺死死皺著眉頭,手中扇子不停轉(zhuǎn)著。那份婚書,六七年前的變故,聲音年輕的老板,陳德場的貨,榮嫣然說你這個正牌的左靈,竟然也怕那個冒牌貨。這些日子探聽到的消息在腦子糾成一團,善少爺覺得就快想通了,差一點點就想通了,差哪一點呢?
千手圣人喝了口水,看了看天色,“天快亮了,你準備怎么辦?若是沒有思路,不防跟我走吧,或許哪天那個老板會再聯(lián)系我,到時你什么都清楚了?!?p> 善少爺仿佛沒聽到似的,臉僵成了一塊石頭,只有手上的扇子,越轉(zhuǎn)越快,越轉(zhuǎn)越快。千手圣人識趣地沒有打斷他。
吧嗒,扇子掉在了地上,善少爺在這一瞬間靈光大現(xiàn),想通了很多事。那根本就不是一份婚書,那是一份契約,左家和崔家因麻藥生意而達成的契約,所以左家從未對左靈提過婚書的事,崔家看見婚書后,對于左家和真的左靈態(tài)度十分反感。陳德場也不是一個人名,陳德場代表的,就是麻藥生意。經(jīng)營這個生意的人,都叫陳德場,所以,當年的陳德場被趕了出去,如今運送麻藥來的人,仍然會說這是陳德場的貨。也就是說,在六七年前,發(fā)生的那個變故,是麻藥生意易主了。易主之后,崔家娶的那個女子很可能與現(xiàn)在麻藥生意的主人有關(guān),所以頂了左靈的名字嫁入崔家,保證了崔家在麻藥生意中的地位。而左家,在這個過程中漸漸被疏離,所以左家讓左靈帶了契約來,實際是對崔家的一種威脅。這種行為惹惱了麻藥生意的新主人,從而導致了左家的滅門,而左靈到過崔家之后,他們發(fā)現(xiàn)左靈對于婚書的事情一無所知,于是放棄了對左靈的追殺,而將目標改為對此事窮追不舍的自己。
雖然還有很多細節(jié)沒想通,但是善少爺覺得,這是目前最能解釋所有不合理的了,最起碼,之前左家的事和走鏢路上所受的追殺,都能用這個理由解釋。
善少爺伸手把扇子拾了起來,“前輩,我若跟你走,必然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事情我想明白了,不過還是要抓點證據(jù),所以明日,我會起身回關(guān)中一趟?!?p> 千手圣人想了想,“老子這幾日無事,跟你去關(guān)中也一樣。你怕連累我,咱們分開走,路上裝作不認識就是?!鳖D了頓又覺得不妥,“要不還是易容吧,這樣你也安全些?!?p> 易容?善少爺心里一喜,對于這門手藝,善少爺一直就比較眼饞,可惜時韋這小子太小氣,軟磨硬泡也就只教他個皮毛,如今能跟時韋的師傅學,善少爺求之不得。所以眼見著天亮了,善少爺奔著就去準備材料,回來的時候還順便給千手圣人打了兩壺好酒,哄得老頭這個高興,直夸善少爺比時韋那個臭小子懂事多了。
日上三竿,兩人收拾停當,進了城,準備雇兩匹馬??墒且庀氩坏降淖児食霈F(xiàn)了,不知怎么,一夜之間,崔家四房的崔敬堂是南宮家當年遺孤的事情,傳遍了晉城的大街小巷,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善少爺進城的時候,茶樓里的說書先生,已經(jīng)編排出三四個段子了。
“怎么會這樣?”一天之前離開南宮商鋪的時候,不是還囑咐南宮紹儒不要再跟崔家接觸嗎?怎么這件事這么快就泄露了?善少爺不解。
剛與善少爺打聽過此事緣由的千手圣人,倒頗有些明白?!拔蚁脒@多半不是個好事,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消息?!彼燠E江湖一輩子,對于這種突然冒出來的流言的危害,再明白不過了。
“圖什么呢?崔家那么好面子,總不會做這種自揭老底的事吧?!鄙粕贍斠苫蟆?p> “這件事一共就牽扯兩方人,如果不圖崔家,那自然就圖南宮家?!鼻质ト寺龡l斯理地說,善少爺愕然,圖南宮家,以南宮錦的性格,他們想以流言強迫南宮錦認了崔敬堂,呃,真敢想。善少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這個流言出來的時機太巧了,或許——”千手圣人思索了一會兒,抬眼看了看善少爺。
“不會圖我吧?!鄙粕贍斒芰它c驚嚇。轉(zhuǎn)念一想,如果對方知道了他的身份,多半已經(jīng)知道了,畢竟一路追殺,他會火焰刀和寒冰掌這件事是瞞不住的。那么前腳剛在晉城外失了他的蹤跡,后腳就把南宮家這個消息放出來,那么他善少爺會不會因為知道南宮家的事出了變故而折返回晉城呢?有可能,很有可能。善少爺看了千手圣人一眼,心里有點佩服,姜還是老的辣,幸好易容了。
千手圣人沉吟了一會兒,湊近了善少爺?shù)吐暤溃骸拔铱催@個情況,你還是暫時留在晉城的好,如果他們不想讓你這個時候回關(guān)中,那就代表他們會有后面的動作,可能在晉城,也可能在關(guān)中,咱倆兵分兩路,我會快馬加鞭到關(guān)中去,把咱們商量過的事情調(diào)查一下。好在你如今會易容了,留在晉城,也不至于太危險。”
善少爺看著千手圣人眼中精光大作,一點也不像個年逾花甲的老頭,他心里模糊地有了奇怪的想法,這老頭,明明是個賊王,卻被人雇來看場子,這本來就很奇怪,不會像他說的這么簡單吧。
千手圣人喝了碗酒就要走,臨行時又囑咐善少爺,“南宮家那個小丫頭,雖說武功好,心眼公道,但性子實在烈了些,你在暗處多幫襯點,要知道,她可是你那玉叔叔愿意拿命保護的人吶?!?p> 善少爺慢了半拍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南宮家小丫頭是誰,心里腹誹:也只有你敢叫堂堂南宮莊主是小丫頭。面上卻拱手答應(yīng),見千手圣人要走,又叫住了他:“前輩,你莫不是——”
千手圣人回頭瞇起眼看了看善少爺,笑了,伸手點點善少爺,又做了個封嘴的動作,“怪不得都說你是天下第一的聰明人,看來還真是挺聰明的?!?p> 善少爺沒有明問,千手圣人也沒有明說,兩人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