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從噩夢中驚醒。
他夢到自己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被惡魔用鋸刃切割。準確的說,進入夢境的時候,他的頭顱就已經離開了脖子,被繩子吊在梁上,目睹自己的身體被肢解。首先是手腳,繼而輪到四肢,鋸刃并不鋒利,甚至可以用銹鈍形容。他因此更加痛苦。輪到軀干時,惡魔丟掉鋸刃,換了小巧趁手的尖刀。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胸腹部被剖開,內臟被扯斷捏碎。
醒來之后,他陷入了更深的痛苦。
不自覺的將手指伸進口中,本來應該是舌頭的地方,現在空空蕩蕩。他被無盡恐懼包圍著,無數次詛咒殘酷的現實,寧愿永遠活在噩夢里。對法師,乃至所有使用法術的人來說,施放的法術威力越大,需要吟唱的咒語就越繁復。不能說話,就意味著無法吟唱高級法術。此時的瑞恩已經無法再使出橫掃天地的火焰和寒冰,也沒有能力一擊轟掉惡魔的頭。雖然還有幾個初級法術無需吟唱也可以使用,但威力必然相差甚遠。此刻,他認定自己和廢人無異。
他已經昏迷了兩周。五天前,第一次蘇醒,還無法下床的他就徹底失去了活的勇氣,努力嘗試把布條纏在脖子上,那次恰巧被醫(yī)護人員發(fā)現。強烈的鎮(zhèn)靜劑令他昏睡了兩天。那期間,他隱約能感覺到吉安娜在身邊短暫的駐留,而后離去,把關心的溫度留在他手上。第二次,他差點將腦袋撞碎。即將成功的時候,戈爾穆帶著兩個人突然出現,其中的德魯伊使用法術把他拖入深深的噩夢中。
痛苦早已化為無形的繩索勒住脖子,幾乎窒息。在他徹底失去求生的欲望,僅剩下最后一口氣的時候,為什么用這僅存的力氣縱情去死的權利都沒有。為這么連這樣一個與世無害的事情都不能由自己做主。他無法理解。
再次醒來,他又打算怎樣赴死呢?
星月的光芒從門縫中溜進屋內。他起身坐在床邊,呆呆望著光中跳動的萬千塵埃,思考著哪種死法最難以忍受??吹镁昧?,面前柔軟的光開始散發(fā)奇妙的魔力,令他腦袋停止轉動,不自覺邁開步子走向屋外。折斷的小腿骨疼得要命,腹部和手指也麻木不堪,不過他并不在意。作為一種不可理喻的執(zhí)念,“最難以忍受的死法”的第一步是:“再看一眼這個討厭的世界?!边@個念頭突然冒出來,他因此而第一次想死在這個臨時搭建的,飄搖欲墜的小屋外。
即便再看一眼這個世界又能怎樣?什么都不會改變,風依然起,鳥兒依然鳴叫,海濤依然狂烈,日月依然更迭。戰(zhàn)爭依然不會停歇。他那顆敏感的腦袋哪里會想到“將來”和“如果”,只是被一個單純而執(zhí)拗的念頭驅動而已。
屋外繁星密密麻麻點綴在深藍色的天幕中。皓月當空,狡黠的月光溫柔撫摸著重建中的奧格瑞瑪。夜已深,除了街道兩旁用來照明的火炬,城墻上也有三兩火光舞動。那是巡邏兵手中的火把。
靠在門框邊沿,他呆呆的盯著天空,任由身體緩緩滑坐在地上。一股平和的氣流鉆入身體,像是枯萎的花朵迎來甘露,暖暖的。他突然驚醒,想到“最難以忍受的死法”第二步:親眼見到珍視的人都活的好好的,再去死。
赫爾特和范迪斯。
他只怪自己深埋在悲痛中,竟然忘了這兩個好伙伴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抖擻精神,開始梳理:在守衛(wèi)塞拉摩的戰(zhàn)斗中,赫爾特被惡魔抓住,送入奧格瑞瑪便再無音訊。在潛入救援的過程中,范迪斯將他打暈。
消失的赫爾特和倒戈的范迪斯!這兩件事不弄清楚,怎么能輕易的放棄!他決定要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不管即將面臨的真相如何,只要他們不被逼迫,順應意志而活,他便可以安心離開。
滿是傷痕的身體突然來了氣力,站起身,拖著小腿,捂住腹部,緩緩向酋長大廳挪動步伐。那里的燈火下有人影攢動。
酋長大廳的門緊緊關閉,但仍可以通過門縫看到里邊的情況。大酋長薩爾在廳中低著頭來回踱步,眉宇間扭成一團,相當苦惱。他身后的沃金平靜的坐在椅子上,閉目不動。氣氛十分凝重,在門外的瑞恩都感到無比壓抑。他同時覺察到,還有一個人在某個看不到的角落,呼吸沉重,喉間隱隱發(fā)出野獸般的振動。
稍后,薩爾停下了腳步,抬頭說道,“你將被驅逐,穿過黑暗之門,回家去吧?!蓖瑫r,沃金睜開眼睛,臉上盡是失望的表情。
“憑什么!你一人一語就可以決定我的命運!”瑞恩對這個聲音非常熟悉,是誰?腦袋還有些混沌,一時無法展開聯想。
“我已經給出了最寬容的審判!若不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以你對部落犯下的罪行,死一百次都不夠贖罪!”薩爾少見的暴怒起來,閃電爬滿他的身體,臉色由綠變黑。
“我做的事是正確的!在納格蘭那片廣袤危險的土地上,弱者的下場就是淪為強者食物!如被遺忘者這般柔弱又無法繁殖的種族,不配存在于部落中!”聽到這話,瑞恩頓時怒發(fā)沖冠,他記起了。這個聲音的主人是伽羅什·地獄咆哮。在地道的戰(zhàn)斗中,他被壓在巨石之下,卻沒想到還活著。
他準備破門而入,殺死伽羅什。但手中聚集的火焰羸弱不堪。比起先前映紅天地的火浪,現在的火就是一滴飄出篝火即將熄滅的火星。他心如刀絞,兩行淚水從眼眶中涌出。這就是自己的全部實力了。
“閉嘴!”薩爾震怒吼道,屋梁和墻壁隨之震顫?!澳闶裁炊疾欢?!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將代理大酋長的位置傳給你這個專橫跋扈的惡人!”
大門猛烈的晃動了一下,沉悶的聲響傳入廳中。薩爾身邊的兩名衛(wèi)兵迅速沖出門外,將哇哇大叫的瑞恩抓了進來。
“你是。。。”薩爾猶豫了一下,心中默念:是奧格瑞瑪廢墟中僅存的生者。
他走到瑞恩身前,仔細端詳著這個渾身是傷,眼中充滿仇恨的被遺忘者,低聲說道,“你不該出現在這里。我知道伽羅什對你的族人做了什么,他本該死,不過我不想看到更多的人死在我眼前,無論好人還是罪人。如今的瑪格漢部族沒落了。。?!彼_爾說道這里,臉上不禁顯出一絲遺憾,“他將會被放逐,此生再不能踏足艾澤拉斯的土地?!?p> 瑞恩的目光從未離開伽羅什,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回想自己落到這副模樣的元兇,難道不是伽羅什么?如果他不對被遺忘者趕盡殺絕,將芬恩百般折磨,自己斷不會與瑪格漢為敵,之后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也許會朝著另一個方向發(fā)展。至少,不會比現在更差。
思緒百轉千回,與目光重疊。就是這個可惡的棕皮獸人,他該死!
薩爾察覺到瑞恩即將發(fā)難,于是擋在他面前,同時命令衛(wèi)兵將伽羅什帶往地牢。
“那么,法師,你的事跡我略有耳聞,你為了被遺忘者的榮譽對抗瑪格漢的暴政,為了守護奧格瑞瑪與燃燒軍團惡戰(zhàn),又幫助人類守住了塞拉摩,你是部落的英雄。很抱歉,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彼_爾說完,突然意識到什么,伸手接過沃金及時遞來的紙筆?!跋M憧梢詴鴮?,我還有好多事要問你?!?p> 瑞恩遲疑了一下,緩緩開始書寫。雖然折斷的手指骨還沒有復原,但勉強可以寫字。
“我是瑞恩,我有事求你?!?p> “什么事?”
“我的兩個伙伴失蹤,都是被遺忘者。赫爾特,牧師,塞拉摩戰(zhàn)斗中被惡魔抓住送往奧格瑞瑪,此后再無消息;范迪斯,刺客。。。”瑞恩猶豫片刻,就此停筆。范迪斯也許屬于燃燒軍團,也許只是被某種精神魔法控制。他當然更傾向于后者。在事情沒有徹底搞清之前,他不愿告訴薩爾更多。
“我所得知的情況是,除了你之外,整個奧格瑞瑪廢墟中再沒有其他被遺忘者,無論生死。不過,天亮后我就會派出最專業(yè)的偵察隊繼續(xù)搜索。”
瑞恩點點頭,繼續(xù)寫到,“伽羅什是叛徒?!?p> “請盡可能詳細的告訴我?!?p> “他投靠了燃燒軍團,城中的傳送門就是他打開的。”
看著瑞恩的書寫,薩爾臉色越來越差,沃金則搖搖頭說,“不是他。”繼而斟酌著字句說道,“首先,瑪格漢雖然殘暴,但不乏榮譽感,他們與燃燒軍團在外域戰(zhàn)斗了數十年,伽羅什的父親更是被燃燒軍團殺死,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拋棄尊嚴去投靠殺死父親的惡魔;其次,他沒有投靠燃燒軍團的必要理由,無需因為想要對付被遺忘者或者對抗聯盟而引狼入室,這個舉動無疑是非常不智的;第三,據我了解,如果伽羅什投靠燃燒軍團,他身上勢必會烙下惡魔的符文。這是一種出賣靈魂的契約,也是惡魔用以連通和控制投靠者的渠道。我們對伽羅什進行了排查,他身上并沒有此類符文??傊?,這件事情的嚴重程度非同小可,我們需要謹慎調查和判斷,不能因為個人做惡就把所有的惡事都歸咎于他。而一旦掌握了他確實是燃燒軍團走狗的切實證據,就要毫不留情的處決他。”
薩爾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瑞恩在沃金話說道一半時就寫下了“放屁”兩個字。不過,即便再生氣,他心中還算明了,沃金說的確實字字在理。如果伽羅什與燃燒軍團沒有瓜葛,那傳送門就很有可能是范迪斯打開的。他不得不這么想。同時,對芬恩的感情始終盤踞心中,無法釋懷。間接殺死心愛女人的兇手——伽羅什并不是打開傳送門的罪魁禍首,他越想越憤怒,起身便要離開,卻被薩爾摁住肩膀,“我還有事要請教?!?p> 他硬要站起,卻發(fā)現無論如何都使不出力氣,身體無法移動分毫。薩爾搭在肩膀上的手并沒有發(fā)力,但勢如千鈞,這也許就是真正的領袖威嚴。現在的他沒有和任何人叫板的資本,何況對方是部落的大酋長。他只得乖乖坐著。
在確認瑞恩不會離開后,薩爾將手收回,在房中踱起步來,“有消息稱燃燒軍團的殘黨在菲拉斯西邊的海岸集結,你知道他們的目的么?”
他搖搖頭,遲疑了十秒,寫下“我去調查?!?p> 雖然身受重傷,又無法使用高等法術,但他決定不依靠并無好感的大酋長,而要親自去尋找赫爾特和范迪斯,在菲拉斯集結的燃燒軍團無疑是一條線索。薩爾也猜出了他的心思,這個倔強的被遺忘者法師是無論如何都不聽人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