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在第一個的寇幽，一腳踹開了啞巴屋子的房門。
這是一間極其簡潔整齊的房間。屋內(nèi)的陳設(shè)每一樣都擺放的整整齊齊，而且每一樣都被仔細擦拭過。
房門右手邊就是一個洗臉架。黃色的木頭架子上，每一塊木頭都被擦拭的干干凈凈，甚至在打開房門的時候，能看到木頭架子反射的光芒。
左手邊是一個紅色的柜子，和右手邊的木頭架子一樣，靜悄悄的流過一縷光芒。
紅色的柜子上，放了幾個瓷器花瓶。這幾個花瓶一個一個緊挨著，被排成一條直線。在花瓶的旁邊，是一個精致的小木盒，被鎖上了一把小鎖。
再往柜子右面些，是一張架子床。窗簾被綁在兩側(cè)，一床被子平平的鋪在床上。床下依稀還能看到幾個箱子。
屋子的正中間，一張圓桌上面放了一個茶壺和兩個倒扣的茶杯還有一個打開了的香囊。圓桌下面本來有兩張木凳的?，F(xiàn)在只剩下了一張。
而那一張木凳，突兀地倒在了床邊。讓這間整齊的屋子，多了一點鬧騰。
闖進屋子的寇幽顫巍巍地、一步一步走到了倒掉的凳子旁邊，他怔怔地盯著倒在地上的啞巴。
跟著闖進來的李貴等人尖叫一聲：“這是怎么回事？”
“快救人！”李貴喊道。
“牛爺，別愣著了！救人??！”李貴一把推開呆愣住的寇幽，沖到啞巴身前，查看起啞巴的情況來。
“晚了?！北煌崎_的寇幽輕輕說了一聲。
“牛爺，您說什么？”李貴聽到寇幽那聲呢喃，下意識問了一句。
“晚了?！笨苡恼赝蚴终樘絾“捅窍⒌睦钯F，說道：“臉色蒼白無血色、嘴唇青黑、嘴角血跡已干呈烏黑色，至少死了兩個時辰以上了。”
李貴聽到寇幽的話后，本能的松開手。看了下啞巴的臉，果然如寇幽說的?！斑@......牛爺，這是怎么回事？令堂她......”
“把啞巴扶到床上吧?！笨苡膶χ钯F有氣無力的低聲說道?！皝聿患熬攘?，但還是把啞巴扶到床上去吧。這么多年了她怕是從來沒有好好睡一覺，她該好好休息了?！?p> “牛爺，這怎么辦？”李貴等人依寇幽所說，扶起啞巴到了床上。但是讓他們不解的是，從寇幽進門后，寇幽一直是一副怔住的樣子。沒有表情，沒有眼淚，沒有抓狂，沒有悲傷，甚至語氣都很平淡。這可不像是死了老娘的樣子。而且寇幽的眼神也頗為奇怪，更像是心里放下了什么東西，又拿起了什么東西的樣子。
“李貴，報給衙門吧！啞巴服毒自盡，事實清楚。就不要仵作驗尸了。”寇幽在李貴等人問后好一段時間才開口，而李貴他們之前一直沒有敢打擾寇幽。
“報了衙門后，麻煩你們幫我厚葬啞巴?！笨苡闹币曋T口的陽光，探手從懷里拿出一個錢袋遞給李貴。
“哎？好！那令堂名諱，碑上刻什么字？”李貴下意識就接過寇幽遞過來的錢袋。詫楞的同時，才發(fā)現(xiàn)說的是“你們幫我”四個字。
“那牛爺您呢？”李貴疑惑的問了一嘴。
“碑上就寫兩個字吧——啞巴......”寇幽在最后兩個字上加重了讀音?！爸劣谖?？我要去燕京城。”
說完，寇幽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間屋子，留下了一眾一臉詫異、呆愣和茫然的捕快、捕頭。
......
寇幽不敢回頭。他怕自己回頭后，看到啞巴現(xiàn)在的樣子，舍不得離開她。
他怕自己看到啞巴那張沒有了血色的臉后，后悔做了去燕京城的決定。
說實話，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后悔了。如果有可能時間回到昨天，他一定會拒絕知府米洪和師爺?shù)奶嶙h。
但正是因為后悔了，他現(xiàn)在才必須要走，毅然決然而不拖泥帶水的離開。為了啞巴！正是為了啞巴，他才要更決然的離開。因為啞巴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他能安心的離開，去燕京城、去那個大燕朝的漩渦中心。
想來啞巴昨天不再攔自己后，她就這么決定了吧？寇幽心里想到。寇幽從來沒有想過啞巴居然會為了他做到如此程度，他竟然從來不知道啞巴一直帶著的那個香囊里，居然藏著毒藥。他以為那只是一個香囊而已。
寇幽看到那個打開的那個香囊的時候，就全明白了。香囊里裝著的一定是劇毒！里面裝著的原來一直是劇毒！
啞巴為了他已經(jīng)做了那么多后，竟然還在身上藏了毒藥！還是劇毒！
寇幽不敢停下來。他怕自己停下來了后，不自覺的去看啞巴那張臉。那張被劃傷的臉、讓人害怕的臉。
寇幽從來沒有見過啞巴以前的那張臉。他想著，啞巴以前一定很好看吧！畢竟她有一頭烏黑絲滑的秀發(fā)，還有那雙每日照顧自己的蔥蔥玉手。
是的，那雙手很白。只是啞巴每天出門的時候，一定會把手在地上摸幾下，把自己的手弄臟了才出門。只有她在做飯的時候才會把手洗干凈，亮出這雙讓大家閨秀都會羨慕的玉手。
寇幽太害怕了，太害怕自己會回頭。他知道，他自己現(xiàn)在必須走了。因為，啞巴做了她最后一件能為他去做的事情。
為了他、為了他寇幽去死！
啞巴一定會很好看，聲音也一定很好聽。就像林子里的百靈鳥一樣好聽。但是寇幽從來沒有看到過，也從來沒有聽到過。
因為這個不會說話，每天都要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女人，從燕京城離開的那一天，就劃傷了自己的臉，就劃壞了自己的聲帶。
因為只有劃傷了自己的臉，才沒有人能認出她的身份。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寇幽，保護寇幽的身份不落在有心人的眼里。
因為只有劃壞了自己的聲帶，才不會無意間泄露寇幽的身份。那是一份從燕京城離開就要誓死保護寇幽的決心。
是什么讓一個已經(jīng)為了寇幽自毀容貌、自殘自己，讓自己不能再說出一句話的女人，竟然隨身帶著毒藥？當然是在自己身份暴露的那一天，好為寇幽謀得最后一線生機！哪怕這個女人已經(jīng)不能再說出一句話來！
而現(xiàn)在，這個女人，這個為了寇幽付出了十幾年青春的女人，為了寇幽一句“我要去燕京城”選擇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因為她知道，寇幽要去做什么！因為她知道寇幽絕對不會止于抓捕病三郎！他一定會做他應(yīng)該做的！就像寇幽的父親一樣，那位把寇幽托付給她的那位大人也做了自己應(yīng)該做的！為了大燕朝！現(xiàn)在他們都要去他們應(yīng)該要做的事情了。
在啞巴昨天看到寇幽那雙堅定的眼睛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攔不住寇幽了?？苡囊欢〞サ?。那個時候，她終于沒有了往日里的提心吊膽。因為，寇幽終于要像他的生身父親一樣！為了這個朝廷，去做一切他們能做到的事情了！甚至那些在她看來幾乎做不到的事情！
她那個時候，她不再害怕寇幽去燕京城，不再擔心寇幽去燕京城。唯一有的，就是對寇幽說出要去燕京城的欣慰。
而她自己，唯一能做的，最后能為寇幽做的一件事，就是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了。
她知道，一旦寇幽去了京城。在寇幽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寇幽一定不會只是去燕京城觀光游玩的！
燕京城——要起風了！
一旦燕京城起了大風，寇幽也一定會在燕京城。而那個時候，寇幽的一切都會吸引有心人的探查！
自己，自己這個啞巴也一定會被有心人查探來歷！
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年，哪怕自己劃傷了臉，劃傷了喉嚨，但是難保不會被人認出來。
哪怕只是萬一！
所以她必須死掉！因為她是這個世上唯一知道寇幽身世的人了！
“為了寇幽！為了不泄露寇幽的身世！只有我死掉了，才沒有人會知道寇幽的身世，只有這樣才會保護住最后的秘密！”這是啞巴最后一刻的念頭！
......
“只有你死掉了，才不會有人知道我的身世。才不會有人暴露我的秘密。對吧？啞巴！”走出大門的寇幽，騎上大黃牛，他最后看了一眼這座自己和啞巴住了十六年的宅子想到。
他眼里閃過了和啞巴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濕潤了。于是，他學(xué)著啞巴平時的樣子，把兩根手指頭放在嘴角上，慢慢把嘴角推向上面。最后，寇幽又露出了他像往常一樣的如陽光和煦一般的笑容！
“啞巴！此去江湖路遠，來生再謝！”
“如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