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huán)城黃狗陵西北端四十里外的丘陵上,小陽山附近,南方森林的余脈和北方荒原交接之處赫然出現(xiàn)了一支兵甲嚴整的大軍。
先鋒部隊已經(jīng)蓋起一座方城和數(shù)座營盤。工兵部隊還在完善防御工事。糧草輜重陸續(xù)到達。小貴族作為十夫長百夫長等軍事小頭目,也率領(lǐng)自己領(lǐng)地內(nèi)的部隊陸續(xù)集結(jié)于此。
木柵欄用麻繩拴住連成一排。一排排的木柵欄圍成一座方城。方城中央是糧倉、軍械庫和金丹營。金丹營實際上是大周軍隊的戰(zhàn)地醫(yī)院,由金丹公士駐守,下轄多種醫(yī)療人員。糧倉占地較廣,儲藏水源和糧食,是一軍之重地,駐守于此的軍士輪換替班,不得有絲毫松懈,運糧隊進出有度,馱馬往來絡(luò)繹不絕。
方城周圍的灌木叢中散落著規(guī)模不一營區(qū)。每一個營區(qū)都聳立著望樓,周圍布置有鹿角砦。這些木構(gòu)基本是以卯榫聯(lián)結(jié)。榫,所謂剡木入竅也,俗謂之榫頭。而卯,則是安榫頭的孔眼。以此可以佐證,這是一支大周國的軍隊。大周鳳旗,白底朱紋,迎風飄揚。大周國鳳鳥的形象相較于鐵翼部落舊日的朱雀紋,更接近于篆書,紋路嚴整,氣象莊嚴。
方城和營區(qū)之間守護相望,固若金湯。士兵們頭上一頂翎羽平定盔,身著獸皮衣,內(nèi)襯為高領(lǐng)右衽。外面再覆一層雙肩綴甲。下裙為短裙甲。腰間別有橫刀,手持長戈。銅戈由左右兩顆食人虎鈕擰在螺栓的兩端,固定曲頭。令旗兵高大魁梧,手中長戈的虎鈕口弦銅環(huán),張著一面長條形鑲紅邊白旗,白旗所書各不相同?;蚴欠枺蚴菍㈩I(lǐng)的姓氏,或是國號。在一支成建制的軍隊當中這三者是必須同時存在的。
從旗號來看,這是大周國雍州的陸氏威遠軍。在大周國,一州治府長官為侯,侯之下為一城之主,伯。
這支軍隊的首領(lǐng)是威遠城主陸佑寧。陸佑寧二十余歲,不茍言笑,中人之資。臉上最有特色的是他的鼻子,挺拔秀美,繼承于他的胡人母親。陸佑寧十八歲的時候,他父親陸祖弘被朝廷強令退隱,是以,陸佑寧在當年就承襲威遠城主之位。
大周諸邦國奉大周為宗主。一城一國的小諸侯如果觸怒朝廷,輕則強制隱退,另立繼承人,重則取消姓氏,收回領(lǐng)地貶為國人。國人之下才是平民,俗稱野人,也就是沒有任何爵位和權(quán)力的在野之人。
陸佑寧曾經(jīng)意外的數(shù)人數(shù)騎陷入蠻族圍獵隊的埋伏,身受十余創(chuàng),最終單人單騎突圍而歸。自此之后,他就一直致力于北部荒原的開發(fā)。
環(huán)城遭到大批叛軍的圍攻之后,第二天清晨時分,求援的翼獸信使就已經(jīng)趕到威遠城。隨后雍州境內(nèi)依次燃起烽火,大軍在叛軍圍攻環(huán)城之后的第三天開始向環(huán)城方向進發(fā)。接受征召的諸城方伯率領(lǐng)軍隊沿途匯集。大軍于十一月二十二日行進至雙牙山,被巨人阻擊。威遠城因為地處北境偏遠地帶,還沒與大軍匯集,就接到了改道的命令。雍侯命令威遠伯不必趕來雙牙山,而是直接從北邊快速行軍至陽山要塞附近,伺機而動,策應環(huán)城守軍。
天子六百三十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劍星回歸八天后,寧遠軍抵達小陽山。
出發(fā)以來,陸佑寧便無時無刻不想著,出其不意的出現(xiàn)在歸化部族叛軍的背后,朝慌亂的敵人舉起屠刀。
然而一個消息傳來卻讓他陷入了遲疑。
傳令的斥候魏大用滾落馬下,撲進楊佑寧的帳篷中,給他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主人,隕星劍出世了!
陸佑寧少有表情的臉上顯露出了震驚之色。
斥候喘著粗氣沉默了一陣。他似乎在組織措辭,希望能用最簡短的話語說出最意外的報告。
主人,昨天清晨時分,環(huán)城重圭山危若累卵之際,一個神秘的隕星劍士僅憑一己之力就擊退了叛軍數(shù)萬大軍。
僅憑一己之力就能擊退數(shù)萬大軍嗎?
是的,主人,我親眼所見。叛軍崩潰之時,叛軍崩潰之時我見大勢已定,所以縱馬來報。一路上要避開很多蠻族的哨崗,所以耽誤了點時間。此刻叛軍或許已經(jīng)從西邊平原回到陽山要塞了。
陸佑寧讓他坐著喝杯茶吃點東西,恢復體力。斥候輕騎是陸佑寧的心腹。所以在得知隕星劍橫空出世這個令人震驚的意外之后,他開始分析道:
我部集結(jié)之后將有四萬大軍,蠻族新敗,不足為懼。等雍侯擊敗巨人軍團之后,我兩軍將在環(huán)城會師。到時候?qū)性丛床粩嗟剀婈犻_往環(huán)城,北滅諸戎,西擊長狄。朝廷等一個出師有名的機會已經(jīng)等很久了?,F(xiàn)在,你聽著,大用,或許我們要考慮的,不是如何讓擊敗野蠻人。我們的目標是,隕星劍。
魏大用立刻領(lǐng)悟了陸佑寧的心思。魏大用家族作為威遠陸氏的附庸,榮辱與共。如果能得到隕星劍,陸氏在北境形成怎樣的威懾力,不言而喻。他問道:
主人,需要我召集斥候部隊奪取隕星劍嗎?
陸佑寧感到意外,輕輕一笑,說到:你覺得我們的斥候部隊于蠻族的數(shù)萬大軍想比,誰更有勝算?
魏大用問道:主人打算怎么做?
陸佑寧稍加思慮,然后說道:我想,如果叛軍和環(huán)城兩敗俱傷,我們是不是可以趁隕星劍士筋疲力盡之時奪取隕星劍呢?
這樣不會遭人非議嗎?
陸佑寧說道:第一,如果有幸奪取隕星劍就不能讓人知道隕星劍的去向。第二,如果有機會,我要讓英雄變成罪人,這樣就便宜行事了吧。讓我們家的人都做好準備,大家都想一想兩個問題,怎么才能讓隕星劍士背上污名;怎么把隕星劍奪到手,如果能得到隕星催化劑最好。這場大亂不會倉促結(jié)束的,機遇一旦來臨,大用,天命就在眼前。
魏大用心生欣喜地說道:主人,我們還要組織人去搜尋隕星。劍星回歸,被神秘的飛行物擊中,必定會有隕星墜落。要是按照史書所載,劍星回歸之后的一段時間也是探險隊活躍的時候。這次劍星回歸,暴雪覆蓋,戰(zhàn)爭爆發(fā),因此搜尋隕星各國探險隊動靜很小。但是據(jù)探報,各國探險隊已經(jīng)在暗中行動了。我們也要早做準備。
陸佑寧回應道:嗯嗯,知道了,從京師傳來的消息我都知道,我們的探險隊不能在朝廷的探險隊面前暴露身份,一定要仔細規(guī)劃。做事情不能貪多,眼下先把精力放在隕星劍上。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我要召開戰(zhàn)前會議。
戰(zhàn)前會議在威遠軍方城之中舉行。時值正午,日光隱晦,天候干冷。
將壇之上就是戎裝具甲的陸佑寧。玄甲漆紅,狼皮披掛,腰間橫刀若隱若現(xiàn)流淌著暗紅色元素光粒。
臺下的駱金玲一眼就看出來,陸佑寧的劍屬乃是鉀火反應劍。
陸佑寧察覺到駱金玲的目光,于是寒暄一句:
使者這些天在西疆和北境奔忙,辛苦了。
駱金玲回答道:家園危難之際,在下前來求援,能夠得到諸位方伯鼎力相助,再辛苦也值得。
嗯嗯,等我們威遠軍集結(jié)完畢,必當揮師西進,掃滅群丑,恢復環(huán)城的昔日繁華。
駱金玲猶豫了兩次才哀求道:威遠伯,環(huán)城守軍已經(jīng)山窮水盡了,請馬上進軍,解除環(huán)城之圍,再圖反攻良機。一旦環(huán)城陷落,局勢將會對我方不利,威遠伯,在下懇請你馬上出擊。
陸佑寧掃視眾人彷佛勝券在握一般說道:
我召集這個會議有兩件事,第一環(huán)城的局勢,第二我軍的進軍方略。環(huán)城之圍暫時解除了,這兩天之內(nèi)叛軍無力再次組織進攻。等我四萬大軍集結(jié)完畢,糧草輜重全部入庫之后,立即兵分兩路互為強援,直取青蒿鎮(zhèn),大小陽山,最后夾擊紅柳屯要塞,把戰(zhàn)場從環(huán)城轉(zhuǎn)移到敵方陣線的中樞紅柳屯。大略就是這樣,我們來詳細的安排一下各路諸侯的任務(wù)。
一些小諸侯馬上就議論了起來,哦,這不就是圍魏救趙之計嗎?的確,古國紛爭之時齊將圍魏都而至魏師遂得以解趙都之圍,與威遠伯之策有異曲同工之妙。嗯嗯,深得兵法之妙,攻敵所必守,攻敵所必救,至敵以待之,以逸而勝之。
駱金玲則產(chǎn)生了疑惑,為什么不立刻進攻呢?此刻敵人的主力想必還在環(huán)城周圍。如果以全軍之力急攻紅柳屯,把陷落的要塞奪回來,敵人只能往西邊逃竄,這樣一來不但可以搶占地利,還能實際有效的解除環(huán)城的威脅。她想反駁陸佑寧,但是作為一個貴族,她知道,有時候正確的意見無足輕重,規(guī)矩才是推動事情發(fā)展的重要作用。更何況,這是別人家的軍隊,這支軍隊的主人自有考量,只要沒有觸及朝廷的禁忌,她這個客人無從干涉。
這是駱金玲身后有一個年輕人撥開人群走了出來,跪在地上拱手喊道:
威遠伯,環(huán)城目前最需要的是士氣,請給他們堅守下去的希望,請不要在觀望了,出兵吧!
駱金玲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有這樣的銳氣,竟然用了“觀望”這個詞語。
陸佑寧聞言變色,按住橫刀,咔的一聲,橫刀出鞘寸許。
這時又有一個年輕人慌忙跑出來,與前者并肩跪下,然后按下前者的肩膀,與他一同俯首叩頭謝罪:威遠伯,請你恕罪,我弟弟因為家園慘遭兵禍,涂炭生靈,悲憤難當。他看到城主大人您的軍隊雄壯威武,要擊敗叛軍簡直是摧枯拉朽。諸位將軍大人建立功業(yè)也是易如反掌,舍弟一時情急,還請威遠伯和諸位將軍大人原諒他。
他說完這番話,在時間上已經(jīng)讓陸佑寧等人的怒火冷靜下來。
陸佑寧看看駱金玲,再看看那兩個年輕人,說道:好,我原諒你們。聽清楚,環(huán)城的危機已經(jīng)解除,我大軍集結(jié)之后,直取青蒿鎮(zhèn),陽山,紅柳屯,敵人再也沒有精力去管環(huán)城,聽清楚了嗎?
駱金玲等人連連稱是。
陸佑寧見那兩位年輕人倒還識趣,沒有在他尚未明令赦免的情況之下站起身退回班列之中。又見兩人各背一把黑漆皮小短劍,劍首端還鑲有一顆紅寶石,顯然有點來頭。于是饒有興趣地問他們,你們叫什么名字?
伏地者朗聲答道:在下環(huán)城趙甲申。
另外一個緊接著說到:在下環(huán)城趙甲戍。
可有什么爵位在身嗎?
趙甲申回答道:在下與舍弟并無爵位,只是環(huán)城一介國人。環(huán)城發(fā)生叛亂之時,在下與舍弟受環(huán)城大長老洪嘉葉大人的命令前往威遠城求援,幸于中途相遇,隨軍至此。
陸佑寧聽完之后說了一句:放心,環(huán)城困局已解,暫時無憂。最遲兩天之后我大軍必定西進。到時候不但光復環(huán)城,北至冰海,西極摩天,這片廣袤之地會誕生多少個新的大周邦國?如果你們兄弟在此役中立下戰(zhàn)功,說不定也能受封一領(lǐng),退下吧。
眾人一聽,自然也領(lǐng)會陸佑寧的話中之意。只要勇敢作戰(zhàn),建立戰(zhàn)功,必定能得到封賞。這些貴族子弟都是聽著穆王西征時代的傳說故事長大的。那個時代,新的姓氏如雨后春筍版崛起。這之后的酒宴當中,甚至有一些狂妄的浪蕩子放言,要感謝那個開啟戰(zhàn)端的天啟之子。雖然他們完全沒有一丁點關(guān)于這個人信息,還是把他幻想出來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子,甚至戲稱之為天啟之子。
在將壇之下,駱金玲聽到趙家兄弟的名字,印象中還能記得起來,這兩兄弟是環(huán)城趙家的子嗣。趙家并不是貴族,只是洪氏的附庸。
在劍星回歸當夜亂軍乍起,趙家兄弟身陷險境,被韓三平所救。之后往東南方向進入大周境內(nèi)尋求援軍。由于巨人軍團增援雙牙山,兩兄弟為避免途中兇險,折往東北方向,苦行幾天之后遇到正在行軍的威遠軍,因此歸于駱金玲一行人之中,隨軍至此。
駱金玲勞碌奔波,并沒有與這兩兄弟有過多的接觸。今日見弟弟頗有膽量,哥哥略有聰慧,心生好感,乃以晚輩待之。
軍議散了之后,兩兄弟跟著環(huán)城使者駱金玲走回營地。趙甲戍還是憤憤不平的抱怨:明明就是在做壁上觀,還說的這么冠冕
駱金玲拍拍他的后腦勺說:小伙子不能抱怨主帥。作為一軍主帥,不能只盯著環(huán)城一隅之地。明后天大軍出擊,環(huán)城就沒有危險了。
話雖如此,駱金玲心里也在期待威遠軍盡快出擊。大軍落寨之時她就恨不得陸佑寧兵貴神速劍鋒直指叛軍。剛才在軍議之時,陸佑寧對叛軍撤退的原因語焉不詳,只是說叛軍撤退,環(huán)城暫時無憂。想必環(huán)城守軍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自己認識的人當中又有誰犧牲了呢?想到這里,她也只能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