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然女子眉眼微紅似是哭色染心，語調(diào)也顫巍起來：“你說余亦還會回來嗎？”
“哪一種回來？”
“過去的他。那個每天沒心沒肺待我們好，待我們的笑的余亦?！?p> 宇文清輝聳肩無奈道：“除非你讓師叔和嬸嬸活過來，否則不可能?！?p> “為何不可能？”鳳歌抿唇道：“若是余亦也遇上自己喜歡的人呢？當(dāng)師叔也是在萬念俱灰的情況下，靠著青鸞嬸嬸漸漸恢復(fù)過來，甚至還過上咱們所有人都羨慕的生活。既然叔父可以，余亦為何不可以?！?p> 宇文清輝說：“因為太難得了。青鸞嬸嬸那樣的人……世間沒有第二個?！彼Γ骸霸僬f了，你覺得誰嫁給余亦，余亦就會幸福起來？這不僅僅是男女之情，好不好？”
“總會有的?！彼J(rèn)真的看去，分外執(zhí)著：“肯定會有?！?p> “那……便如你所愿吧?！彼哪抗庖琅f在山下相談甚歡的兄弟上，隨后煩悶的吃著米飯，半個不爽也不說。
“清輝?！彼P膝坐在他身邊：“南山來了之后余亦有好些日子，沒有陪你比試了吧?！?p> “知道還那么多廢話！?！?p> “怪不得你怨氣這么大。”
少女挽袖道：“我可以陪你打啊?！?p> “你連我三招都過不了，比試當(dāng)然要找余亦那種高手，不分伯仲才能得以進(jìn)步。明白？”頗為嫌棄的語調(diào)，隨后又嘆道：“這座南方的山什么時候才走啊，整天霸占余亦！什么時候才能痛快地打一架啊。”
澹臺鳳歌盯著他面上一心求武的癡態(tài)，最后無奈嘆氣。
“男人啊，都是鐵打的腦子?！?p> 夏侯南山走的那一日余亦送他去了渡口。
“我明年還來?！彼驹诖蠈λ麚]手。
他輕笑：“好?！?p> 往后的每一年，南山都如同歸期的鳥兒，不辭辛苦從長陽城行來。
宇文清輝最是不待見他，二人一見面總有一種臉紅脖子粗的奇怪錯覺。
南山不爽宇文清輝一副趕他離開的傲慢樣。
清輝煩南山一來，余亦便不會陪他練武。
二人各有各的煩，各有各的不爽。
“余亦你真的不攔一攔？”鳳歌火急火燎的從門外跑進(jìn)，只見余亦靠在南宮懷前閉眸沉睡，肩頭與后頸都立著銀針，南宮昭雪站在他身后，輕輕的對她說：“莫要吵，等一會兒?！?p> 她便真的乖乖的靜默下來，望著余亦昏沉不醒的模樣，她小聲問：“這是第五個年頭了，還沒有除盡嗎？”
“還早?！?p> 每每她問阿姊，問南宮，他們給她的回答永遠(yuǎn)都是還早，那到底這個還早是多早，為何就沒有人能回答她？
“會好嗎？”她蹲在一旁，似是犯錯誠懇認(rèn)錯的孩子。
“不知道?！彼蠈嵳f，漫開的是苦澀：“但是，肯定會好。我答應(yīng)余亦，我一定會治好他。就一定會治好。”
“余亦信你。鳳歌也信你?！彼媲械念h首：“就像阿姊相信你一樣。我們?nèi)枷嘈拍??！?p> 南宮笑了。
那是澹臺鳳歌第一次瞧見他毫無負(fù)擔(dān)的笑意，宛若竹林之間一陣清冷無香的風(fēng)，又像是生在懸崖峭壁邊一朵孤寂的木蘭。清雅，文然，一派韻中君子的少年意氣。
“平日里面余亦太多明艷，鳳歌都快忘了昭雪哥哥，你也是極好看的人呢?！?p> 南宮昭雪一根根的拔取刺在余亦肩頭的銀針，半是玩笑的道：“我覺得我氣質(zhì)更好，才對?！?p> 又喂了藥。
確定余亦暫時昏睡的情況后。他將門關(guān)上，領(lǐng)著鳳歌道：“哪兩個要打起來了??？”
“還能有誰？南山和清輝唄！”
回到后院，不是要打起來，而是兩人已經(jīng)打完。
宇文清輝險勝，正一臉含喜拍著夏侯南山的背脊道：“原來你們夏侯家也不是什么弱雞啊，你功夫不錯，青云羨的招數(shù)果然很有意思?！?p> 夏侯南山瞧了他一眼：“現(xiàn)在能讓我去見余亦了吧。”
“能，當(dāng)然能?！彼麚е募珙^，興致極高：“走，我這就帶你去看他?！?p> “別去了?！蹦蠈m行出，攔著他二人的路：“余亦睡了，明日晌午才能醒過來?！?p> 這回兒先蹦出來的是宇文清輝，他焦慮的問：“你又給他吃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毒藥？怎么又要睡？五天前不是才睡過嗎？”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啊？”南宮直接給他轟回去：“你帶著南山找間屋子住下，等余亦狀態(tài)好一些，你們再去鬧他?！币娔莾尚∽記]有絲毫要離開的模樣，他便苦口婆心的叮囑道：“他本來就不愿睡，你們稍微讓他歇一歇成不成啊。”
“可這座山來了，他總要知道吧！”宇文清輝打抱不平。
“是啊，我不擾他，只看他一眼?！?p> 南宮昭雪點(diǎn)著手里的藥箱道：“你們兩個知道這里面是什么嗎？”
那二人紛紛搖首。
大夫冷笑開來：“這是里面是什么不重要，你們兩個今天敢去找余亦，這里面的東西會出現(xiàn)在你們二人的晚膳之中。明白？”
二人順勢一愣，隨即猛點(diǎn)頭。
你相信這個世上有命中注定這種事嗎？
常家被神農(nóng)谷追殺，僅剩下十六的孩子，那十六個孩子站在行舟門前，手里還握著一錠銀子，那是多年前被澹臺綠水擊敗后，余亦出于憐憫給了那高手的保命之物。
為首的孩子死死的盯著余亦：“爹死前，叫我們來行舟門找亦羽門主，他會收留我們?！?p> 站在一旁的澹臺綠水望著余亦面上的同情與蒼白，她一動未動，眼看著余亦的將那些孩子領(lǐng)回行舟門深處。
算是收留。
宇文清輝算是給自己找了件事，每日都盯著那些孩子們練武，時不時自己上去和他們過兩招，整日都上串下跳的快樂的緊。
可惜孩子們苦不敢言！整日都盼著余亦能前來將他們領(lǐng)走。
后山山林之中，余亦教他們掏鳥蛋，找果子，還教他們怎么樣辨別夜路，水路，甚至教他們讀書寫字。
比起宇文清輝的急躁，余亦游刃有余的領(lǐng)著那十六個孩子玩鬧，順帶著發(fā)現(xiàn)他們身上的特點(diǎn)。
常歌是個理財?shù)母呤帧?p> 常笑，常平都是在武學(xué)上有極高的天賦。
……
……
他不疾不徐的將孩子們分了類，該念書的教他們念書，武學(xué)更有天賦去學(xué)習(xí)刀劍棍棒。各方各類的東西，他都多少有了解，就連種花這種事情，頗有自己的見解。教起孩子也頗為耐心。是個極好的哥哥。
本來在處在擔(dān)心狀態(tài)的孩子們，因每日都有了可以做的事情，便是忙前忙后的幫著忙，發(fā)揮價值，好過體會著寄人籬下的痛苦。
又過了一年……
那晚眾人聚在一處喝酒閑聊。
孩子們都偷酒喝了幾口，本就是江湖人哪里會守那樣多的規(guī)矩，余亦卻連連勸著孩子們：“年歲不大不要喝這么多酒，你們可想明日頭疼？”
終究是余亦的話最為管用，孩子們一一放下酒杯，取過一旁的葡萄水大口大口的飲了。
酒過三巡，眾人都有些上頭。
兩個孩子跑到余亦面前，抱著他的脖子，天真爛漫的問道：“門主。南宮大夫的爹娘在玉人山莊。大女俠和小女俠的爹娘在江湖上云游，宇文師父的爹娘在別處，那你的爹娘呢？他們?nèi)ツ睦锪耍俊?p> 話一出口，莫說澹臺綠水就連在一旁飲酒若醉的老師父都為之一顫。
大人的目光太奇怪，叫孩子們不得不順之看去，紛紛沉迷。
少年眉眼似有桃色花雨飛揚(yáng)，他伸手抱過那兩個孩子，輕輕地揉著他們的額角，語調(diào)極其溫柔，字字句句都是落在心頭的落花：“他們出門了?！?p> “去了哪里？”
“稍微有一點(diǎn)遠(yuǎn)?！彼@樣回答。
“那他們還會回來嗎？”
余亦搖頭，笑容卻愈發(fā)的瀲滟起來，桃花紛紛灼灼其態(tài)，那抹笑太美，叫何人都不忍打斷此刻莫名的美感，眾人都癡于他嘴角傾國傾城，令百花失色的笑意：“我是兒啊，哪里有父母回來找我的道理?！彼D了頓，呼吸也斷斷續(xù)續(xù)：“我會去找他們才對?！?p> 他彎眸，似星月閃爍……
看若百花紛飛，實則桃花落盡。
紛飛也罷，落盡也好。
京中終究是傳來了消息，他本無意驚動任何人，孤身駕馬出門。行到市集，他駕馬狂奔出城，遠(yuǎn)郊處南宮昭雪早就駕在馬上侯他到來。
“大伙知道攔不住你，所以我只能親自來了?！彼{馬上前了兩步，拍拍余亦的肩頭：“傷還沒有好，你就不打算要我這個大夫了？”
他笑，轉(zhuǎn)念拍著他的背脊：“此處不知前路如何？那可是皇城，你想好了？確定要隨著我前去？”
“余亦。”多年來第一次認(rèn)真的喚了他的名字。
他應(yīng)聲看去。
南宮歡顏舒展：“我可是大夫，我比誰都希望你能恢復(fù)過來。不止是那些看的見的東西。知道嗎？”
樂正余亦仰頭看著遠(yuǎn)山如墨色畫卷般安然的景色：“我不知道?！彼Φ目催^去，多少苦澀在其中無人可知：“只有等長陽城的事情都了結(jié)了，該披露的真相都揭露出來，該抓的人一個都不少的抓住?；蛟S那個時候，我才知能否恢復(fù)過來?！?p> “好。那咱們一起去。醫(yī)者父母心的?！?p> “我可沒有你這么個爹?！?p> 少年策馬奔騰。
長陽城一切如舊，城郊的春梅，海棠，桃花，盡數(shù)綻放著，這冷然的空氣，叫他心中泛起幾分溫和，從前也是如此，這樣微涼的天氣，這樣繁華的花林，只是可惜，桃花依舊，物是人非。
南宮昭雪前兩日接了一封飛鴿傳書，說是有個地方要去，便掉頭離開。
他孤身上路，行到城門口，那守城的衛(wèi)士們攔住他，他從懷中摸出那塊代表身份的玉佩，眾人皆跪：“見過侯爺?！?p> 他順手揮了揮叫他們起身，駕馬緩緩而去。
長陽城總是熱鬧的，偷雞摸狗的事情總歸絡(luò)繹不絕。
耳邊傳來女子的吼聲，他下意識的看去，只看到面色姣好的紅衣小姑娘抓住了逃竄的犯人，正一臉得意，威風(fēng)的走過街角，像一朵迎風(fēng)嬌艷的芍藥。
可下一瞬那逃犯便靈活的掙脫了捆綁住他的韁繩。
紅衣小姑娘就這么猛地追去，像是要食人一般。
他覺得有趣便隨手將一顆石子擊了出去。
而后便駕馬緩緩?fù)靶腥ァ?p> 路過某處便聽到眾人議論：“凌月閣的百里少閣又立功了，女子也厲害的緊啊?！?p> “百里花影啊，就是她退了少將軍的婚事吧”
“這樣的母老虎，誰能消受的起啊?！?p> 他便這般緩緩的行走，口中無意識的念叨：“百里花影啊?！?p> 花是艷的，影是黑的。
有點(diǎn)意思。
重回侯府，他從側(cè)門而入，連院子都不敢多看一眼，只選了最近的柴房而眠。
而后從包袱之中取出一塊長布，鋪墊在床上，將包袱扔進(jìn)一旁的木箱之中。
閉上雙眸……
他決定休息一會兒。
一會兒也好。
累了，總要休息一會兒。
睡夢之中有急切的腳步傳來，他微微動了動眉宇，卻沒有絲毫睜開雙眸的力氣，又靜默了許久，房門被打開了，有人靠近，帶著龍蓮香的氣味，指尖在他的眉宇拂過，又極其珍惜般觸著他的面。
是皇叔叔啊。
他本要安下心來……
不對！
他們死了?。?p> “余亦。”
有人在叫他。
肩頭的刺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驚愕的睜開雙眸，萬物歸位。
是十年未見的夏侯南斗。
“余亦?！?p> 他看見夏侯南斗在叫他的名字，一瞬失聰般他沒有聽到。望著已然長大的夏侯南斗，一種莫名的真實感在他眼前碎裂，死亡，孤寂，痛苦，仇恨，所有的悲傷都在這一瞬間爆發(fā)，肩頭的傷痕感知到了他此刻的悲痛，張狂的刺過他的心肺，內(nèi)臟被攪碎成一片血腥，雙眸血紅一片，四肢百骸無一處不再叫囂斷裂，他毫無還擊之力。
做不到。
樂正余亦沒有辦法在長陽城活下去。
樂正蒼鸞可以??！
他緩緩平復(fù)了呼吸，在夏侯南斗關(guān)切的目光之中，眉眼彎彎，燦若桃蕊：“南斗?！?p> 夏侯南斗紅著眼眶，一身君威掉落，就像小時候愛親近人的樂正余亦，學(xué)著余亦的模樣俯下身抱了抱他：“你長大了，余亦?！?p> 他點(diǎn)頭，拍拍皇帝的背脊：“嗯?！?p> 樂正余亦盤膝而坐，夏侯南斗望著他面上的蒼白問道：“你怎么回城了也不回宮？侯府荒廢這么多年了，你跑來這里睡什么？若不是底下的人跑來稟報，你打算什么來見朕？”
“我來的時候還早，你那會還沒下朝呢，索性就回來了。”
“這也是。好了，現(xiàn)在你隨朕進(jìn)宮吧，清暑殿里面還有偏殿，你暫時現(xiàn)住在那，侯府朕叫人給你打掃干凈之后，你再回來住吧?！?p> 隨著夏侯南斗起身，他也站起身，恭敬的彎腰施禮道：“陛下，不用了。”
“什么叫不用了？這么大的侯府，你還打算自己打掃不成？”
“臣沒打算留下。”他認(rèn)真決絕的看去，笑顏多情：“等長陽城事了，余亦還是要回到行舟門去?！?p> 那方夏侯南斗似是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回答，愣在原地，只感到手腳冰涼。
“你還是沒放下嗎？”他問的聲音極小，余亦卻聽的極為清楚，下一瞬夏侯南斗道：“朕現(xiàn)在是皇帝，你和南山，月嬋想要什么朕都能給，兵權(quán)，高位，身份，錢財。你說的出口，朕什么都給你們。留在京中不好嗎？腐骨蝕心這種毒……唉，留在京中養(yǎng)傷，南宮想要什么藥材，朕都會叫人去找。你若是喜歡自由，朕把行舟那塊地封賞給你，加州，錦州，一并全都封賞給你?！?p> 他走上前拉著夏侯南斗手肘，寬慰的開口：“南斗，那是我爹娘的選擇，是天命，不是夏侯家的錯，你們并不虧欠我什么?！彼犷^一笑，似是討好的上前：“不過……我如今確實有一樣?xùn)|西要問你要?！?p> “什么東西？”夏侯南斗問。
“我餓了。我要吃牛肉?！彼呐淖约旱亩亲樱骸梆I了?！?p> 在宮中吃了午膳，他坐在軟榻上望著一旁楠木所鑄的置物架，架上有兩把琴，一把焦尾，一把綠綺。
焦尾是娘親的，綠綺是他的。
夏侯南斗在外審閱奏章，他無事可做便坐在軟榻上吃著水果望著舊時光景。
最后索性倒在一旁，閉目休憨。
他本就不喜睡，坐在那處也無趣，索性推開窗戶，任那涼風(fēng)卷卷襲來，叫他吹了個透涼。這樣的寒氣與他在行舟門后山山頂吹得風(fēng)很像，都帶著涼意，很像從前爹娘領(lǐng)著他在初春時出門看花的溫度。
他盤膝坐在窗邊望著那一輪缺月，以及寥寥可數(shù)的星辰，百無聊賴之下，他竟然哼出一段從前的歌。
夏侯南斗聽到屋中清聲，只覺得有趣，并未多想，只當(dāng)做是余亦自娛自樂，那歌聲很快便消了。
他將奏章一一探完之后，回到后殿，只見余亦正趴在窗臺上指尖上落了一只蝴蝶，乍暖還寒的時候哪里來的蝴蝶？靠近去看，原來是余亦無趣用手邊的金絲銀線隨意編的一只蝴蝶，余亦的手很巧，他一直都記得。
小時候，他身為兄長總要立著威嚴(yán)，小余亦卻不用，整日對他撒嬌親近，任他怎么嚴(yán)厲，他都會軟綿綿的粘過來，一口一個哥哥的叫著。
那時候余亦學(xué)會了編螞蚱，大家都爭著搶著上前去玩，他其實也很喜歡，為了大伙的安全他唯有站在一旁，小心的看著他們。
那晚余亦被叔父接走之前悄悄跑到他面前，在他手里塞了一樣?xùn)|西，而后伸手抱了他：“謝謝南斗哥哥?！?p> 余亦雀躍的跳到叔父的懷里，歡喜的離開了。
他張開手去看，是一只惟妙惟肖的草編螞蚱。
余亦……從一開始就知道。
“不睡嗎？”夏侯南斗問
“我素來不喜睡覺，你睡吧，我夜來無事，出門玩轉(zhuǎn)一圈就回來?！?p> 他拗不過他：“不要亂跑，寒風(fēng)傷人?！闭D(zhuǎn)身回去主殿，忽的想起一事，夏侯南斗：“欲要晴明，你…可要祭祖？”
手中的蝴蝶驟然掉落，精心捏出的蝴蝶翅膀就這般斷裂，他重錘了肩下的傷口：“我出去玩一趟?！?p> 轉(zhuǎn)瞬那窗門被關(guān)上，紫衣跳脫而去。
又有人推窗而入。
綠衣似妖。
“他在行舟門連爹娘的牌位都不肯立，自然不會去祭拜。我同你說過，不可太過急躁?！?p> 夏侯南斗望著綠衣女子，無奈嘆道：“那你教教朕？要怎么做？”
“聽天命?！?p> “叫朕什么都不要做？”
澹臺綠水關(guān)上窗戶，將地下金絲銀線所編制的蝴蝶拿起：“我們在他身邊十年，做了多少事情，想了多少辦法，他就是一個字不肯提，不愿說他是如何想的。所以……何必呢，心結(jié)這種東西，只能自己解，勸人的話都是廢話而已，你不是他，永遠(yuǎn)都沒有辦法體會他這十年是如何度過的?！?p> “看著他自甘墮落？無欲無求也無所謂？”他本就強(qiáng)勢，她走到他身邊以不可否決的聲音道：“他當(dāng)年身中腐骨噬心，一次痛都沒有說過，他比你想象的要強(qiáng)大的多。”澹臺綠水仰首輕嘆：“鳳歌和我說，余亦這一生都不可能再正常。我以為她是一時的氣話?？珊髞硐胂搿苍S鳳歌是對的?！?p> “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貴為天子，又是天下君王，你怎么會不明白這其中的意思？余亦從未自甘墮落，他幫你制定邊疆防衛(wèi)，定戰(zhàn)術(shù)，獻(xiàn)妙計，攻克敵軍陣法，他從未忘記過樂正一族的責(zé)任。也從來都不是無欲無求的。只是他太清楚自己不要什么，也太清楚自己需要什么。這一點(diǎn)咱們都不如他?！?p> “那你說他最想要什么呢？”
綠妖的的指尖在他的心口劃過：“你不知道？”
“朕不是神。”
“余亦也只是人而已?！?p> 澹臺綠水勸解道：“六十歲的老翁失了爹娘都是至死的傷痛，更何況一個孩子？南斗，他當(dāng)年才十歲。侯府當(dāng)年是怎樣的光景你不會不記得。若是你身在余亦的身份，只怕當(dāng)場便要隨之而去?！?p>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勸服，便垂眸道：“那……便先聽你的吧。若是無效果，朕再想別的辦法?！?p> 她點(diǎn)著他的鼻尖，嬌然笑道：“這樣便對了，兄長便是兄長?！弊箢櫽遗魏笏龁枺骸霸趺床灰娫聥龋磕氵€不讓月嬋見到余亦？”
“暫時歇歇。若是月嬋喜歡余亦……”
“不，可，能。”她當(dāng)然的斷了他的念想：“不說別的，若是喜歡早在小時候就定下了，哪里還會有這么多事情出來？”
“男女之情，不可斷言。”
澹臺綠水稍稍一撩衣角，便是綠影蝶蝶，瞬息青煙，她落在軟塌上，捏著蝴蝶問道：“那咱們便賭上一賭?！?p> “賭？”
“你若是輸了，便不再為難余亦，你若是贏了，任憑你怎么為難他，我都不開口說你一字。如何？”
“成交?！?p> 第二日夏侯南斗醒來，澹臺綠水已經(jīng)離開，樂正余亦還未歸來，整個清暑殿回蕩著無人的空泛。
他正要起身，那邊窗戶便傳來聲音，偷酒喝的小孩子抱著半壇子酒回來了。
他雖然在多年的來信之中得知余亦酒量好，卻也不知竟然這般海量。
“回來了？”
那小子將酒壇子放在一旁笑道：“這酒不錯。”
“等朕回來用早膳，別喝了，一身酒味，洗洗去?！?p> 他頷首，聳肩：“我身上明明只有冷香。哪里來的酒味？”
夏侯南斗瞪著他，他立刻慫下來：“臣知道了。”
見他走了。
余亦這才晃著酒壺?zé)o奈道：“年歲漸大，脾氣越大。惹不起，惹不起。”
他抱著酒壇子醉生夢死了半晌，夏常德入殿喚他去梳洗。
梳洗罷，他的舊衣服被取走，夏侯南斗給他弄了一身皇家的華服過來。
穿著一身華服倒是英姿颯爽，玉樹臨風(fēng)，只是差點(diǎn)將他自己膈應(yīng)死。
前來替他穿衣的小丫頭們各個臉紅的快要昏厥，有人要替他梳冠，他淡然的避過：“本侯不愛梳冠你們都下去吧。”
丫頭們否紛紛退下，他緩緩的往清暑殿走，身后無一人。
一路走過，不知有多少太監(jiān)，宮女都對著他面上多情魅意的笑意露出癡態(tài)。
一如當(dāng)年的常陽侯。
他站在水池邊望著自己一身華服，多情魅意的笑容，燦若桃蕊的彎眸。
……
……
……
如果可以……這樣活下去也不錯。
他站了不知多久，有人靠近他才反應(yīng)回來，夏侯南斗叫他回去用早膳。
十年之后重新遇見余亦是怎么樣的心情，夏侯月嬋也不知該怎樣形容。
那日余亦行去凌月閣后，小公主便急匆匆的趕來了。
“皇兄，他們都說余亦回來了？”她跑的很急，云鬢上的朱釵全都攪在一處，依舊能聽到那珠翠玉環(huán)相擊的聲音。
“規(guī)矩?！毕暮钅隙纷谀翘幉粶夭换鸬牡馈?p> 她正了正發(fā)髻，理了衣裙，行了女兒家的禮，這才步步生蓮的走上前，站在案牘前，小心的接過夏常德捧著的茶水，恭敬的遞過去：“皇兄，余亦呢？”
“剛出宮?！?p> 她本就是英氣嫵媚的女兒家，焦躁的就要出門：“那我去找他。”
“回來。”
“怎么了皇兄？”
“他最近在忙著辦案，你別過去鬧他。”
她悶聲悶氣的點(diǎn)頭：“知道了。”又反問：“那什么時候能見呢？”
“等余亦不忙的時候?！?p> 她應(yīng)下，便這樣等著，要么余亦在外辦案未歸，要么她去侯府尋人落了個空，要么就是余亦中毒受傷她暫時不能探望。
坐在清云殿的臺階上，她無聊的拔著那些無辜的花兒。
若不是那日她聽到眾人在議論清暑殿中來了位絕美的男子，她好奇上前追問，怕是如今還不知余亦歸來，說到底兩個皇兄根本就沒有想要和她說余亦回來了……
為什么？
是她最近惹禍了嗎？
還是余亦自己不愿見她？
鬧心。
直到那天，殿中的彎兒說綠綺侯在清暑殿門外侯著，好多宮女都跑去偷看，就連暮皇后都盛裝打扮了，她這才得以見到人。
她跑近時，本以為自己看錯。
站在那處的紫衣少年并不似她記憶當(dāng)中事事機(jī)敏，眉眼彎彎的余亦，她幾經(jīng)確定才認(rèn)清那里的人是余亦不是常陽叔父。
他們……怎么會那般相似。
暮瑤正站在余亦身邊，他們二人不知在說些什么，可她能看出余亦面上忍耐與反感，余亦為何會反感暮瑤？
等到暮瑤走了，她這才沖上前來興師問罪。
余亦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她，立刻彎眸一笑，桃蕊殷紅笑意的嘴角綻開，凝視看去，直叫四面守衛(wèi)的兵將們都為之一愣露出癡態(tài)，她一直都知余亦標(biāo)志好看，小時候也因為貌美和余亦鬧過許久，雖然是她單方面。可如今再一看，道叫她生出幾分服氣來。
他是這般好看的人啊。
“你回京這么久，竟然一面都不見我?！彼鞠牒煤玫恼f，可是一見到余亦就沒有辦法好好的說話，總是這么沖來直去，難怪皇兄不讓她見余亦。
“找你吵架嗎？”他無奈的語氣叫她生出幾分酸澀，眼眶都漸紅。
他們說了許多。
當(dāng)余亦按住她，說出‘你要等’這三字之后，她滿目荒唐，她自幼待余亦就不好，余亦走后她也愧疚的寫過許多的信，可是他都沒有回復(fù)過，像是消失在世上一般，她原以為余亦是怨她的，是怨他們夏侯家，畢竟……樂正一族的命運(yùn)從未因夏侯家張揚(yáng)過，他們的忠心多數(shù)以離去，死亡收場，她自小便知道這些。
所以她以為余亦是怨她的。
可他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依舊將她視作家妹，無論何時都幫著她。叫她心想事成。
那晚她一直都未睡著，心下覺得煩悶，便展了輕功往皇陵飛去。距離皇陵不遠(yuǎn)處是樂正家的祖墳。
那里埋了許多人，世世代代，忠骨深埋。
她走到樂正蒼鸞與鐘離微燕的墓前，不可自制的顫抖著。
“對不起，叔父。”她說。
她并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道歉，可……從前樂正蒼鸞抱著她說過，在這世上敢于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是我們家害得你們陰陽相隔，也是我們家害得你們一族支離破碎，如今只剩余亦孤子承擔(dān)這些……
南山，南斗，父皇，母后，寧妃娘娘，他們都不說，這不代表她不知道。
她會待余亦好，自己擁有的一切都可以拱手送給余亦。
只要余亦需要，她任何物件都會讓去。
可余亦什么都不需要。
終于，那日在御花園見到余亦，他負(fù)手而立，面色蒼白，嘴角卻格外溫和，一抹輕笑像是化開春雪的泉流，又像是百合花清釀出來的一杯清酒。
他在賞芍藥。
他喜歡百里花影。
就如當(dāng)年常陽叔父遇上了青鸞嬸嬸一樣。
余亦……
也找到了歸地了。
再也不用孑然一身孤寂飄零。
他終于遇上了，不用任何人讓，不用任何人給，他便是這般靠著緣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