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師叔啊心狠,他自己嘗過的苦,他還敢叫他兒子再嘗一遍,他心狠,他真是心狠?!卑氚琢祟^發(fā)的師父醉態(tài)迷蒙的嘟囔了。
澹臺綠水望著師父鬢邊新添的幾縷白發(fā),無奈搖頭。
從遠處拿來清茶的余亦面上漾著溫和的笑意,他將清茶遞到正在耍酒瘋的師父面前:“師父,喝杯茶吧,師娘叫你早點睡?!?p> 師父倒是很聽余亦的,哪怕是醉了,余亦叫他做什么,他也都一一順著。
她眼看著余亦扶著師父往竹林深處行去,黯然的她嘆出一口氣。
自一年前汝陽王叛亂后,余亦便隨著他們歸了行舟門。
樂正余亦得知父母死信時,也正是生命垂危將死之態(tài),澹臺綠水本以為余亦會哭會鬧,就和小時候一樣,總會鬧上一鬧。
可那小小的孩子,只是拉著師父的手,極其平靜的說:“若是余亦死了,就把余亦和爹娘一起葬了,若是余亦沒有死,師父就帶著余亦離開長陽城去行舟門?!?p> 他沒有死,他被玉人山莊的南宮莊主救了下來,余亦病的昏昏沉沉的時候,師父抱著他上了馬車,徹徹底底的離開了那傷心地。
澹臺綠水以為這個孩子總歸會難過上一段時日,可他沒有,他傷好了之后便擔起了行舟門的大小事物,極為平靜的過著每一天。她并不能理解余亦的心,就像她不能理解師父為何每日醉酒一樣。
“阿姊?!?p> 鳳歌端著新衣裳從遠處走來:“這是師娘新給大伙做的衣裳,說是讓你先選。”
澹臺鳳歌卻答非所問,似是自言自語:“鳳歌……余亦一次都沒有哭過。”
端著的托盤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小鳳歌將那托盤放在一旁,面上凝了幾分苦楚:“鳳歌也沒有見余亦哭過。如今連他笑都不怎么笑了?!?p> “他不是整天都揚著嘴角嗎?”
“那不一樣,阿姊。”鳳歌仰首,漫天星辰就這般入了她的眼眸:“你明明知道的,阿姊,那不一樣?!?p> 綠水輕嘆一聲:“京中來了許多信,還送來了許多東西,都是送給余亦的。他將信留下了,余下的東西全都送了門派中人??墒前。环舛紱]有看過,原封不動的放在屋子里面,就當做不存在一樣?!?p> “余亦每日都會坐在山頭的奇石上看太陽?!兵P歌說。
“他不是在看太陽?!币簧倌陱奶於?,一身夜行衣格外隱蔽,是年少的宇文清輝,少年將遮面的黑巾拆下:“他那是睡不著。他每日等大伙熄燈眠了,便孤身一人往山頂去了,一看就是一夜,有時候直接在山頂上睡?!?p> 鳳歌跳到他面前:“你怎么知道的?”
“我這段時日不是在練功嗎?”他抱臂道:“每日都能看到他,原先我還以為他要做什么,后來發(fā)現(xiàn)他只是坐在那里發(fā)呆?!?p> 澹臺綠水暗暗的握緊了拳頭。
夜晚有飛鴿而來,是夏侯南斗的信箋。
他時常會過來書信詢問余亦的情況,每逢此時,她便只能回復二字。
還好。
除此二字她當真不知該如何回答。
江湖殺戮不斷,她本就是傲氣的女子,武功在年輕一輩之中格外出挑,小小年紀便能與當世高手對戰(zhàn)一二,甚至還能高上一兩招,立敵無數(shù)。
女子出手素來狠毒,取人性命如同飲水。
那日他們幾人一起下山,半道上遇上了正在對女子施暴的劫匪,她出手急如閃電,長鞭若蛇咬住頸部,直取了那人的性命,戾氣橫生。
宇文清輝與澹臺鳳歌都大呼過癮,唯有樂正余亦靜然無聲。
她本不在意,可回到山上之后余亦依舊只字不提,甚至當做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這叫她本不在意的心都在意起來。
攔住他要去賬房的腳步,拉著他的衣袖,她揚眉問道:“你對我殺人有什么不滿嗎?”
他直接了當?shù)膿u頭,眸色真誠并無半分虛假:“沒有?!?p> “那你為何這幅神情?”
他摸著自己的面,恍然了一會兒又道:“沒什么?!?p> 她倒是急了,這么多日的焦慮盡數(shù)糾結在一處:“余亦!”她喚的很大聲,叫在一旁藥爐之中對著書本發(fā)呆的南宮昭雪都為之一驚,連連跑出。
“綠水。”他不再甜然笑著喚她一聲綠水姐姐,似是被冰河凍住了那份天真無邪,他平靜溫和的像是一潭不起波瀾不見深淺的死水,他開口了,是解釋:“遇上此等事情因先制服其,讓其喪失反擊能力,而后送交官府,交由律法定奪。這是我從小便視為真理的是非。這是朝堂的理論,可如今我在江湖,江湖與朝堂不同,所以一時之間我還不能習慣你們隨意殺人?!?p> 澹臺綠水靜默下來,隨即推搡了他的肩頭:“對不起,我忘了。”
他淺笑,依舊眉眼如畫,可惜毫無神采,轉身往庫房行去。
“慢慢來吧,這才多久?”南宮昭雪走到她身邊:“余亦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而已,你希望他能一夕之間承擔父母的死嗎?”
“我倒是希望他不能?!彼龂@然:“至少那樣我還覺得余亦是正常的,如今他這般平靜,我更擔心?!?p> “擔心就多出門打架,別在這找余亦的不痛快?!?p> 她抬手就要揍他。
望著他手里的醫(yī)書,女子黯然嘆氣:“你打算抱著你的醫(yī)書到什么時候啊,紙上談兵不成氣候,能不能找個人治一治?”
“治死了怎么辦?豈不是辱了我們玉人山莊的名號?不急不急?!彼佳圯p巧一挑:“我要去云喜山找一味草藥,聽說雪霞狂獅就在那處閉關,你不是一直想和他打一場嗎?一起去?”
“你這么好心?”
“醫(yī)者皆是仁心。”
“我看你叫我去比武是假,伴你去采藥才是真吧?!?p> “阿姊你見微知著,妙人也?!?p> 他二人相伴著離開行舟門,澹臺鳳歌跟著宇文清輝整日在山中學習劍法,眾人皆忙著。
待到澹臺綠水與南宮昭雪歸來,發(fā)現(xiàn)行舟門眾人都站在門前不知在張望些什么。
澹臺鳳歌一雙美目都哭的紅腫,一見阿姊立刻哭喪道:“阿姊啊,余亦被長風道人困住了?!?p> “長風道人?”
澹臺鳳歌哭喪著臉:“那日我和清輝在山頭練武,那長風道人突然出現(xiàn)奪了我們二人的兵器,正巧余亦上山來尋我們,那長風道人便和說要余亦拿東西來換我們的兵器,或者叫余亦打過他才放我們二人下山。”
余亦便留在山上了,我們過來找?guī)煾?,師父去了一趟之后被余亦勸了回來,說是承諾必然要履行。
澹臺綠水與南宮昭雪對視了一眼,二人伴著往那高山上去了。
樹林深處,余亦添著著柴火燒,似火鳳飛舞的柴火堆上正火烤著山間野兔子,那長風道人單手托腮望著他認真燒火的模樣。
“你小子有點骨氣。”
余亦淺笑,將手里的山兔遞過去:“前輩你先吃吧,我去那邊打點水?!?p> 見那小子抱著竹筒緩緩往溪邊走去,長風道人揚聲道:“我見過你爹。你和他很像,或者說一模一樣?!?p> 他微微一頓,并無停留,直蹲在溪邊某處,將那竹筒灌滿了溪水才回來,似是方才的話題并未發(fā)生過。
“前輩,喝水吧?!?p> 長風道人接過水壺猛灌了幾口,隨后冷笑:“還真是一模一樣?!?p> 下一瞬一陣疾風越過,樂正余亦掛在腰側的紫玉被人奪走。
他面上平靜終究是被打破,戾氣與陰冷之色襲來,放在腳邊的長劍立刻出鞘,頓時殺氣四起。
長風道人點地而起,往山林最高處飛去。
余亦猛地追去,他的輕功并不在澹臺綠水之下,只是平日一直收斂著一次都未展現(xiàn)過。
那長風道人立刻笑開:“這才對嘛,方才你可沒有這般有斗志?!?p> 二人對招極為激烈,方才還靜然的孩子,一瞬間爆發(fā)出來的力量為實叫他訝異。
行到懸崖邊,他玩的正高興竟然失手將那紫玉扔出手去,那孩子的目光便是盯死了那塊紫玉,猛地扔掉了手中長劍,追著那紫玉點著懸崖邊,絲毫猶豫都未曾有,決絕的跳了下去。
長風道人轉身的瞬間,只見那孩子抓住了紫玉心滿意足的往下墮去。
似是被利刃割斷了整顆心,他立刻飛身而下去拉那無心活命的孩子,將那孩子抱進懷里,費勁力氣,攀著那樹藤,有驚無險,二人最后落在半山腰上。
長風道人立刻將那孩子放在平地上,左右看了看確定他毫發(fā)無傷這才松下一口氣。
樂正余亦將紫玉左右看了一遍后,將那玉塊放回心懷處,隨即彎腰恭敬道:“多謝前輩救我性命。”
那長風道人驚魂未定靠在山壁上面色蒼白,滿目不可思議:“你這個小子不要命了啊。你知道掉下去會是什么結果嗎?”
他還是彎腰道:“多謝前輩救我性命。”
“你們姓樂正的是不是都是死腦筋啊,當年我拿了你爹紫玉,你爹要和我拼命,你如今為了這塊玉竟然要跳崖?真是有病?!?p> 余亦往后退了一步,眉眼彎彎。
很快便有腳步聲傳來,是師父與澹臺綠水她們。
樂正余亦被罰面壁思過。
那長風道人丟下一句過幾年再來找余亦比試,便逍遙自在的走了。
面壁于他而言是件很輕松的事情,再也不用去理會旁人多疑的眼光,更不用在意旁人的同情與憐憫。
就這么安靜的度日,靜的他再也不愿回頭。
澹臺綠水過來給他送飯,發(fā)現(xiàn)他的午飯并未動過,面壁思過便真的跪在那里一動不動,滴水不進。
“你不吃飯,師父又會擔心。乖一點吧?!彼谒磉呁娜缰顾谋砬?,總會聯(lián)想起從前笑瞇瞇甜蜜蜜跟著她陪著她玩耍的余亦,落差在心中漾開,她說:“總會過去的。你相信阿姊,相信你綠水姐姐,肯定會過去。當年你爹不就熬過來了嗎?你怎么就不能熬過去呢?”
他轉過頭看著她,似是不解,似是迷茫,最后苦笑開來,他取來一旁的飯菜,一口口的吃著。
本就是極其乖巧的孩子。
她陪著他,從夕陽至天色欲亮。
她在等他的答案。
“綠水,如果我沒有活下來,是不是更好一些?”
這是他的答案。
澹臺綠水望著他毫無生機的雙眸,不知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可你要活下去?!彼@樣回答。
“生不如死也要活著嗎?”他觸著手中那塊紫玉,望著面前堅定著雙眸的澹臺綠水:“很痛苦也要活著嗎?”
她說:“痛苦是活著的代價。”
他似是得到了答案,釋懷一般笑開:“那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會尋死?!?p> “你想要死?在此之前?”
“沒有。”他漠然回答:“只是,玉在人在,玉毀人亡?!?p> “如今也是如此?”
“難道我方才說的還不夠清楚嗎?”他一字一句淡然溫和。
“你只說你不會尋死,可也并未說過旁的?!?p> “我爹娘也說過會一生伴著我。”他甚少提起爹娘二字,每每提起面上終是破碎著悲涼:“人,怎么可能挨得過命?所以,我不會許諾?!?p> “你變了?!彼龘н^少年的肩頭,叫他靠在自己的肩頭,她學著從前嬸嬸抱著余亦的手法,牢牢的護著他,抬手挽過他亂在額邊的發(fā),素手微涼,她說:“總會過去的??倳^去的,余亦。”
他點頭,輕嗯了一聲。
武林高手就這般被澹臺綠水輕易擊倒,她這幾日戾氣極重,隨手便能將人打成重傷。雖不致死卻也失了半條命。
余亦靜看著那滿地的殷紅,與那郁郁垂死的人,心中那份情緒便是半分都起不得波瀾。
南宮昭雪提著小藥箱從竹林深處沾了晨露而來,他蹲下身子給那重傷之人看了半晌,最后才猶豫的給他喂下一顆藥丸。
“你喂個藥磨磨蹭蹭,磨磨唧唧,你是大夫還是蝸牛啊。”澹臺綠水蹙眉:“快點吧,要吃飯了?!?p> 救了人,只見樂正余亦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放在那人的心口:“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莫要暴露了身份。”
躺在那處的人望著余亦的面容,緩緩的點了頭。
澹臺綠水問:“你為何叫他莫要暴露身份?”
“他眉眼戾氣過重,一眼便知樹敵頗多,他此番被你打至重傷,想來……他的仇家收了消息必會回來找他報復。”
“江湖本就是弱肉強食,再說他樹敵頗多,自然是殺人如麻,他若是沒有那個本事,被人殺了也是應該。你何必操這份心。”南宮昭雪如此說。
“算是我多管閑事。”他負手而立,低眸淺淺。
日子便是這樣過,常有書信與物件從長陽城傳來。
那日澹臺綠水從窗外瞧見余亦正挑燈熬油的畫寫著什么。
推門而入,發(fā)現(xiàn)那孩子正在研究兵法。
“你看這個做什么?”
“邊疆常年不安寧,從前有江國,如今有北鼎國,我爹和我說過每逢春日他們便會有動作,小時候我爹給我說過北鼎國的八卦七星陣,我破解有法,便寫好給南斗他們寄去,也算是盡了樂正家的職責?!?p> 抬首便能瞧見澹臺綠水略帶責備的表情,她問:“你無需擔起樂正一族的責任。你們一族的責任早就該卸下了,師叔想來也不會希望你如此……詛咒該停下了。”
“這不是詛咒。”他仰首傲然,氣宇之間隱隱可見昔年常陽侯的疏闊風華:“是抉擇。我還活著……這些責任需要有人擔起?!?p> 他望著澹臺綠水,淺然一笑:“綠水,你放心,我會保護好你們。”
她不信。
尋仇本就是江湖常事。
昨日被擊敗的人可能幾年之后便會帶著更下作的手段前來。
一年前她在云喜山擊敗的雪霞狂獅便是如此,男子手中的長劍劇毒惡然,他是來取澹臺綠水的命。
她自然迎戰(zhàn),本已擊敗了他,南宮昭雪上前準備醫(yī)治,那人便猛地提劍而起。
他二人眼看著要被那劍劃傷,擋在他們的身前是一直靠在一旁的樂正余亦。
長劍刺在刺在他的鎖骨下方,毒素入體,腐骨噬心。
澹臺綠水抱著替她擋劍的余亦,錯愕的望著面前的南宮昭雪。
那毒名為腐骨噬心,無藥可解,并不致命,唯有疼痛,斷骨裂肺的痛苦在每一寸皮膚展開,中毒者絕不會因為疼痛昏厥,那疼痛深上一寸中毒者便會更清醒一分。
痛苦之中煎熬。
他蜷縮在哪里,因為疼痛渾身發(fā)顫,脫水,虛脫,渾渾噩噩卻又極度清醒。咬牙忍耐,
死也不說一聲難受。
而這只是開始。
南宮昭雪是山上唯一一個大夫,只見他熬出一碗又一碗毒藥,一碗一碗的灌倒余亦的口中。便是這樣折騰了三個月,那份疼痛感才稍稍壓制下去。
南宮昭雪將那些毒藥一份份喂給他時,心中慌亂驚然,可余亦卻說他相信他,顫抖著手,強忍著疼告訴他:“南宮你放心治。你是大夫,我信你。”
他越來越果決,看著余亦的面色和疼痛的減輕,他一點點的減少藥量,一點點的滋補他的身子。
樂正余亦信對了人,南宮昭雪沒有辜負他,他救了他。
澹臺綠水守在樂正余亦身邊,方才疼痛剛過,余亦的手腕被他自己掐至青紫。
她心疼的拉過他的手,拿著藥油將那淤青揉散。
恍然的……
一滴眼淚從她眼眶落下。
漫天月色將這滴淚照的凄苦。
終于發(fā)現(xiàn)了,她在害怕,她很害怕失去余亦。她拉著余亦虛疲的雙手,緊緊握在手里,恨不得將自己生命渡過去,師叔的死在她心中所留下的傷痕并不比余亦要少,所以她才會那么害怕余亦受傷,才會般小心的護在余亦身邊。每日都為他心疼,害怕過去的余亦再也不會出現(xiàn)。
甚至將出現(xiàn)在他們身邊所有一切的危險都狠毒的除去。
她在害怕。
害怕至顫抖。
害怕至憤怒。
她比任何人都需要樂正余亦。
她需要余亦活著。期盼著,渴望著,余亦能夠活在這個世上。
這是她的弟弟,她心中最喜愛的弟弟。
甚至超過與鳳歌的血緣之情。
“你不要死?!彼_口。
“余亦別死,好不好?阿姊需要你。不要和師叔嬸嬸一樣?!?p> 哪怕這個孩子嘗盡了百毒,受了這樣多的苦,哪怕余亦自己都放棄了生機,妄想走向父母所在的地方,哪怕宇文清輝與師父都自暴自棄說,余亦離開人世會更為幸福,她還是不愿接受,就是固執(zhí)的拉著他的手,不肯放開。
“綠水。你哭了?!庇嘁嗟穆曇繇懫?,他的指尖帶著清寒的香氣,在她的面上抹過,像是落在面上冰涼的雨。
他虛弱的聲音像是輕緩飛舞的蝴蝶,繞過她的指尖,落在耳畔,他迷茫的看著她,像是通過對視得到了什么。
“我會好好的活著,你不要哭?!彼f。他在安慰她。
她頷首,潸然淚下。
樂正余亦腦中一片混沌,最后乖順的閉上雙眸。
這世上不僅只有他為了爹娘的死難過著,這一點他一直都知道,還活著的人多少都承受著失去的痛苦。
他們每一個人都難受著。
他睡去。
睡夢之中,是那個微涼的夜里他們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入眠的場景。
他在劇烈的疼痛之中,清醒過來。
對著虛空的悲傷,空洞的說了一句:“騙子。”
他的傷慢慢的修養(yǎng),能下地也是半年之后的事情,雖然不得遠行但是看看賬本管理門派都不難。
春來秋去,不知是第幾年長陽城來了消息,說是陛下仙逝,夏侯南斗登基,又過了兩年太后過世的消息傳來。
故人離去,行舟門總有人傷懷心酸,余亦坐在高山的望云石上,身后是前來尋他比試的長風道人,那道人時常會來,每次來都帶著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
落霞照在他的面上,似是一縷紅綢蒙住他的面。
“你比起幾年前更漂亮了啊?!遍L風道人說話依舊沒有正形,只玩笑道:“你們樂正家的人各個都精致漂亮。你若是個女子不知有多少人要排隊一睹芳顏啊?!?p> 余亦肩頭猛地一陣抽疼,頭暈目眩,他咬牙忍住這才緩住。
長風道人扶著他的肩頭,明明是關心,卻還是扭著性子道:“瞧瞧這弱不禁風的樣子。真想將你拐回家?!?p> 樂正余亦只是笑:“我這幾年不能與您對打。前輩您過幾年再來尋我吧,等我傷再好一些。”
“真的?”
“好,那本道者就過幾年再來找你比試?!?p> 二人便這般坐著,那長風道人牢牢的扶著他的肩頭,余亦望著夕陽,緊緊的握住紫玉:“謝謝你來看我。不過我沒有事?!?p> “我是來尋你比武,怎么就成來看你?”
“他們都走了,你便來看我,是怕我難過嗎?”他問出聲。
那長風道人歡喜盎然:“你我不過一面之緣,貌似并不相熟吧,哪里就……”
“叔父。”
他喊了他。
而后抬起頭,額下一雙彎月,似是桃花盛開:“樂正長風,我爹曾經和我提過你。我知道你是誰。一開始就知道?!?p> 玩世不恭的笑終于消失,無需再掩藏,他捏著少年的肩頭:“你爹和你提過我?”
“嗯,家里的族譜我看過一眼,我爹也和我說過你,太爺爺那一輩樂正家離了三子至江湖,按輩分來算您是余亦的叔父?!彼麪N然一笑:“你的眼睛和我爹有三分相似?!?p> 樂正長風抿唇摟過少年,親昵的說:“對不起,我也不知為何,便是不愿讓你知道我是樂正家的人?!?p> “沒關系?!彼菢由屏嫉睦斫猓骸拔颐靼住!?p> 有人指著遠山連綿,錦繡河山:“余亦要不要和叔父走?叔父帶你去云游四海,去見這個世上還活著的樂正族人?!?p> “世上還有很多樂正族人嗎?”他問。
“還有不少,大家都隱姓埋名的在江湖上游蕩,或者有些歸隱山林做了散人?!彼闹⒆拥募珙^:“大家都知道你,所以叫我過來看看,其實他們也來看過你,或者在山腳下賣過東西給你,或者在叢林里面偷偷看過你?!?p> “這樣啊?!彼⑽慈プ穯査麄?yōu)楹尾辉脯F(xiàn)身:“那就好?!彼Γ骸斑@么說余亦在這個世上還有族人可對?”
“對?!?p> “那就好?!彼麣g顏舒展,灼灼妖態(tài)似流光紅云:“那就好。”
樂正長風拍著他的肩頭,認真的問道:“你要不要跟我走?江湖很好玩的,天高海闊,自由自在比你守在這小小的行舟門要有趣的多,叔父帶著你玩,什么……”
他停了聲音,面前孩子的笑太過明媚燦爛,叫他不忍再開口。
“叔父。”他這樣喊他。
“嗯?!彼麘?。
“余亦會忘記你是我叔父這樣事,以后,你不要再來了。你們并不虧欠我什么?!彼f:“你告訴其他的樂正人,叫他們都安心的活著,去過自己原來的日子,不必覺得愧疚,更不要現(xiàn)世。對蒼生的責任,我爹留下的未完之事,余亦會去做。這份責任我會承擔,你們無需多想?!?p> “跟我走不好嗎?”他聳肩,苦澀的勸解:“只要你不承擔起這件事,自然會有旁的樂正人出現(xiàn)去承擔這件事。你們家已經做得夠多的了,真的,真的,已經很多了,很多很多了。你還這樣小,沒有必要去承擔這些生離死別的大事?!?p> 滿是愧疚與無奈:“跟叔父走吧?!?p> 樂正余亦從懷中摸出一塊玉玨,那玉白如羊脂,通透至純唯有兩指大,綠綺二字鑲嵌其中。
“我是侯爺。南國最年幼的封侯人,我始終都是長陽城的綠綺侯,我已身在其中,所以……并無抽身的打算。南國有難我必然會歸去,夏侯南斗亦是我自小便認的兄長,還有南山,還有月嬋。”他說:“那里依舊有我不可割舍的情誼?!?p> “那我以后不能來看你嗎?”他問:“我還挺喜歡你小子的?!?p> 余亦見他轉了話題,便笑道:“這要看你自己,不是問我?!彼菢勇敾鄣暮⒆釉趺磿幻靼走@些還活著卻只愿避世的樂正族人是如何想的,只道:“我覺得你不會來,就算來了,你也應該不會見我?!?p> “小人精?!彼S意摟過孩子的肩頭:“你猜的不錯,我每次見你,都心酸的很?!彼剖秦焸洌骸澳阈∽釉趺催@么招人心疼啊?!?p> 他捂著泛著疼痛的肩頭,蜷縮起身子,那份疼痛又開始發(fā)作。
樂正長風捏著他顫抖的身軀,惶恐的渡了真氣至他身體,少年這才蒼白著臉色慢慢的正常過來。
他從懷中摸出一顆藥,喂給了他。
晚風有些大。
他太過瘦弱。長風道人抱起吃了藥后渾渾噩噩的他,緩緩的往山下行去。
四面花香微涼。
長風終于開口:“對不起?!?p> “嗯?”他仰頭看去。
一滴冰涼的水落在他的面上,像是雨,又像是淚。
“對不起?!?p> “真的,對不起。”
你和你爹……真的對不起。本該是全族的罪過,卻讓你一個孩子去承擔那些類似于‘詛咒’的命運,真的對不起。
樂正長風再也沒有來過,不過他留下一柄短匕首,湖水匕首還附上了湖水劍所在之處,叫余亦他日云游天下時將此劍取出。
很多年前,樂正長風忽然出現(xiàn)在行舟門,奪了樂正蒼鸞的紫玉,那少年立刻拔劍拼命而起,二人打的難舍難分,不分伯仲。
就如余亦認出他一樣,樂正蒼鸞奪回紫玉之后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多大年歲?是我堂哥還是我堂弟?”
他笑說:“是哥哥。”
那年他也問了:“你跟著我走吧,隱姓埋名,江湖逍遙?!?p> 可……當年的少年與如今樂正余亦一樣,他也寬慰著樂正長風:“你們無需愧疚?!?p> 他們父子都沒有跟著他離開,都在失去一切之后,認真又固執(zhí)的扛起那份責任。
“愿這世上的仁慈全都落在你的身上。小侄子?!?p> 那是余亦來行舟門的第五年,行舟門之中他唯一一個在輕功上超越澹臺綠水,并且能接下澹臺綠水十招的孩子。
每日被宇文清輝找著打架,伴著鳳歌說各種各樣的故事,晚上喝著南宮尋來的各種各樣的湯藥,那日他照著鏡子,不禁呆了許久。
宇文清輝走到他面前,也盯著鏡子里面的人,最后抱臂頗為不服氣的開口道:“你很漂亮,不用再照了?!?p> 可許久,他才發(fā)現(xiàn)余亦的表情有些不對勁,少年上前扶住他的肩頭:“怎了?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他猶豫了半晌才怔楞的開口:“你說我戴個面具會不會比較好?”
“面具?”清輝后退了一步,又上前了一步,瞧著他那張臉:“你瘋了嗎?遮給誰看?”
“遮給我自己看?!?p> “???”
步入江湖便是戴上面具的第二日,幾個孩子駕馬遠去,說是要去見識江湖,亦要去將那湖水劍取回。
澹臺綠水望著余亦被遮住的面容……
他的氣宇越來越似樂正蒼鸞,而面容也越來越似鐘離微燕。
夏侯南山第一次到行舟門,前來接他的人是已經亭亭玉立的澹臺鳳歌,小丫頭瞧見他自然親切:“五年不見南山哥哥你好看了許多啊?!?p> “許久不見,鳳歌已經是大姑娘了。”他站立在那處,望著四面竹林深深,皆是幽靜安然,綠意清雅的模樣。
偶有笛聲傳來,當真是人間仙境。
竹林之中飛來兩只影子,是宇文清輝與南宮昭雪。
寒暄一番,他便問了:“余亦在哪?”
“先別說余亦,你怎么過來了?”南宮昭雪覺得新奇,這長陽城的小王爺怎的會突然出現(xiàn)。叫他還擔心是否是京中出事,深怕他們前來求助余亦,將余亦從行舟門帶走。
“我去青云羨一趟見了母妃,之前綠水姐來信說是余亦中毒,皇兄擔心的緊,便叫我過來看看?!?p> “余亦中毒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你們才知道?”澹臺鳳歌不解的發(fā)問:“沒有人告訴過你們嗎?”
“好幾年前?那怎么綠水姐說是余毒未解?這毒?都入體這么多年了?!”
澹臺鳳歌意識道自己說錯了話,立刻捂住嘴巴往宇文清輝的背后躲去:“我什么都沒有說,你什么都沒有聽到?!?p> 一道綠影似鬼而來:“你已經說,他也已經聽到了?!苯K究是此處的長姐,一言一行總有旁人沒有的威嚴之力,女子道:“他不愿告訴你們,我那日無意添筆,沒料到南斗竟然叫了你過來?!?p> “他如今可還有事?!什么毒?!怎么會好幾年都解不掉呢?!他為什么會中毒?你們倒是說話?。 北闶羌绷?,連珠炮似是將問題一一拋出。
“你自己去問他。”澹臺綠水指著山頂?shù)奈恢茫骸绊樦崖暠隳苷业?,我們去給你準備廂房?!?p> 他說罷就要走,南宮昭雪卻按住他的肩頭,語重心長的叮囑道:“你……見他之前最好……不要期望太高?!?p> 一開始夏侯南山并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行到山頂,只見云霞為底,人貌為畫。他一身紫衣盤膝坐在山崖邊,宛若山間靈透多艷的山鬼精怪,余亦背對著他,玉笛為白,語調為悲。
站在不遠處,不知為何,他不敢上前。
一陣長風吹過,樂正余亦停下吹奏,半動著身子看過去:“來了?”
他面上還有遮住半張臉的面具,自可見鼻尖與薄唇,依舊能看出那是個標志的人。夏侯南山僵在那處,四肢百骸如浸入寒潭一般,他下意識便要脫口而出,叔父二字。
余亦和蒼鸞,太像了。
遮住了臉,幾乎一模一樣。
他還是回神,眉眼染上幾分濕熱,漸漸紅了眼眶:“你……還好嗎?”
傷養(yǎng)好了嗎?
毒性什么時候能養(yǎng)好?
這些年過得好嗎?
余亦站在熹光之間,緩緩的將面具摘了下來,額下一雙星月般的眉眼便這樣輕巧一彎,多情魅意桃花灼灼,傲然無疑是昔年長陽城乖戾溫和的少年:“很好。”
“大家很惦記你?!彼樦鴮υ掃@樣慢慢走近:“南斗如今是陛下了,月嬋也長大了,我……我也封王了,大家都……都很惦記你。”
在余亦身邊坐下,他借著那漫天霞光,徹底看清了他清瘦又精致的模樣:“你中毒了嗎?傷口還好嗎?”
“挺好的?!彼粗暮钅仙阶詈髿g然一笑,嬉笑著打趣道:“南山,你如今威風八面的,一點也不似從前了?!?p> 見他這般熟悉,南山也不好裝出一副不熟的模樣,只得推搡他的肩頭:“還是這張嘴?!?p> “你為了我中毒之事來的?”他將玉笛輕巧的轉了一圈,別在腰際,順手撿起被放在一旁吸收天地靈氣的湖水劍,舉手投舉已是江湖逍遙少年郎的模樣了:“我已經無事了,偶有發(fā)作也不會再疼,再說了有南宮在我身邊,你們還不放心嗎?那小子現(xiàn)在可是全江湖第一的神醫(yī)啊?!?p> “你中的什么毒?”
“不知道。聽說是一種很復雜的毒,總之再過幾年毒素就會徹底退掉。”他聳肩:“久別重逢,咱們別說這些沒有用的,說說你們吧?!?p> “我們一直給你寫信,你為何不回?月嬋說她給你寫的信快要有一百封了。你便是一個字都未曾回過?!?p> “行舟門事兒太多?!?p> 南山在他身邊盤膝坐下,與余亦共分這漫天霞光:“月嬋可傷心了,說是自己從小待你太不好,所以你如今不愿理會她了?!?p> “我哪里敢啊?!彼f:“你回去告訴她,叫她莫要在寫了。我每日都忙著哪里有時間瞧她那錯字連篇的信?!?p> 夏侯南山嬉笑開來:“你為何戴著面具?如今江湖上都傳言,行舟門的亦羽門主是個女子?!?p> “女子?”他將那面具左右翻看,指尖點著那面具上的紅痕:“男生女相是福氣?!?p> 二人一同往山下去,夏侯南山瞧著他健步如飛,疏闊男兒的模樣,不禁問道:“你瞧著當真有幾分江湖少年郎的模樣?!?p> “我本就是江湖人,怎么也繞不得像這個字啊。”他側目笑問:“京中可還好?”
“還好,南斗身邊有父皇留下的忠心之人,好歹不算是孤家寡人?!?p> “這樣啊?!鄙倌暄鲱^便能瞧見漫天成群的歸鳥,良久他才緩緩出口:“若是京中有什么事情,記得來信,千里萬里我也會歸去助你們?!?p> 夏侯南山流出幾分欣喜,歡然拉著余亦的手肘道:“你愿意回去?”
他搖頭:“事了拂衣去,不會停留。守護夏侯家與南國是樂正一族的責任,這一點不能忘?!?p> “為何?”夏侯南山始終不解:“長陽城很多人都惦記著你,只要你回去,皇兄肯定什么都能給你。你想要什么我們都會給你。”
“可是……”少年半分猶豫都沒有,只緩緩的抽回自己被壓制住的手:“我沒有想要的東西?!?p> 從前先帝也問過他,說余亦快要過生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東西,什么東西都可以給他。那個時候他說自己沒有想要的東西,孩子是不會說謊的。
那年桃花滿枝,爹娘緊緊的牽著他的手,他們三個人坐在馬車之中望著街面來來往往的行人,娘親在他耳邊教著他識人斷物,很快爹就會伸長手臂將他們二人摟在心口,也不說話,一家人就這么的抱在一起。
明明什么都沒有,可孩子明白,那是他想要的一切。
金山銀山,皇權珠寶,他都不愿換。那是他的一切。
如今南山再問他,依舊是一樣的答案。
“沒有?!?p> 他想要的東西已經破碎在死亡面前,伸手去觸碰連半分煙塵都碰不得。
少年很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不是沒有想要的東西,而是太明白自己。
“暮家的暮瑤嫁給皇兄了?!毕暮钅仙诫S口道:“你可還記得她?”
名字似是有些久遠,他蹙眉思索了半晌才道:“你是說暮家的女兒?”
“是她。”
聽到暮家兩個字樂正余亦面色霎時白了幾分,下一瞬刺痛便在肩頭漫開,少年強忍著那份刺痛,清冷的笑道:“暮家如今盤根錯節(jié),南斗也不好對付他們吧。”
夏侯南山瞧著他面上不自然的病態(tài),蹙眉問道:“你不舒服嗎?”
他搖頭:“沒有?!倍蟛恢圹E的轉了話題:“再過幾年……等時機再成熟一些。我會回去。你叫南斗放心。暮家必然會拔除,那些欲上位可留用的人,叫他多留意一下,南國不似從前,如今底蘊并不豐厚?!?p> “我……知道。”
行到山下,澹臺綠水不知從什么地方飄了出來:“正巧要叫你們兩個,走吧,開飯了?!?p> 余亦被澹臺綠水拍著后背匆匆拉走。
宇文清輝從角落里面冒出身來,南宮昭雪也從樹下躍下,二人站在他左右,有一人問了:“是不是和從前不一樣?”
“叫你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p> 夏侯南山牽出一抹勉強的苦笑,無力的開口:“我沒有抱太大的希望?!鄙倌甑氖志o緊握成拳頭:“可我也料到,他是另外一番模樣了?!?p> 強忍著心酸與苦澀,小王爺盯著那飄然遠去的紫衣,輕聲道:“我好像不認識他。他好像不是余亦?!?p> 南宮昭雪似是沒有料道這番話,無言的捏著他的肩頭,似是贊同,又似無辜。
宇文清輝坐在后山上,肉眼所及便是青山暝煙,一片安逸的景象,隨后月兒高攀而起,落了一層朦朧的美意,怎是一個安然可言明的?
澹臺鳳歌提著飯盒躍了上來,將飯盒放在他面前隨后笑道:“你怎么不去吃飯?余亦叫我給你送的飯。”
他聽到那個名字,頗為不解的蹙了沒有,而后松下肩頭,疑惑的發(fā)問:“他對每個人都這么好嗎?誰沒有去吃飯,誰今日又不舒服,誰今日又有了難處?對每一個人都這么好?他圖什么呢?”
“這個……我怎么知道,你要問就去問余亦。”將飯盒打開,將菜式一一擺放整齊:“都是你愛吃的?!?p> “呵?!彼Γ骸斑@也是余亦告訴你的吧。”
“嗯。他過目不忘,我信他總不會錯的?!?p> 說道此處,二人稍稍往山下的瀑布處看上一眼,便能看見被夏侯南山纏住的余亦。
他二人不知在聊些什么,從遠處看去,確如多年未見的老友,樂正余亦也極為信任夏侯南山,手中的湖水劍都能放在他手里,供他賞玩。
“你們?yōu)楹芜@般信任他?”宇文清輝捏著筷子不解的看去:“因為自小便熟悉?還是因為師叔?”
“那你呢?”她抱膝彎頭,任憑月光如水在眼中流淌“你也很信任余亦啊。”
“不一樣,我是覺得他很強,學識,天賦,武功,樣樣都比我強,就算我整日纏著他要與他比試,他心中不愿,最后還是答應,而且每一戰(zhàn)都拼盡全力和我打。他很尊重我?!?p> “那你還在不滿什么?”澹臺鳳歌不解的望去“難道余亦做了什么叫你失望的事情嗎?”
“余亦本就該是行舟門的門主,是江湖上頂頂有名的第一高手。這個長陽城來的小王爺?shù)降资窃趺椿厥??這一待就是半個月,怎么一點要離開的動靜都沒有?!?p> “那是余亦在長陽城的牽掛,而且,余亦自小是和他們一起長大的,我們也是長大一些后才被師父帶去長陽城玩鬧的?!鄙倥笾约旱南掳托Φ溃骸耙f熟識還是他們夏侯家更先我們一步認識的余亦呢?!?p> “你就不怕余亦被他們帶走了?”宇文清輝瞪著偷吃食盒里點心的澹臺鳳歌:“他要是走了,以后行舟門可怎么辦?!”
“總會有辦法的吧?!彼煺鏍€漫的抬頭,藏著了許多的不舍與眷戀:“我阿姊說了,余亦是守護南國的鳳。鳳棲梧桐暫時休息,待到他羽翼豐滿的時刻,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飛向他本該回去的地方?!?p> “你怎么知道長陽城是他本該回去的地方?”宇文清輝泄憤一般將手中的長刀捏的叮叮作響:“鳳本該在林間逍遙自在?!?p> “可……蒼鸞,青鸞都是神鳥,簫韶九成,有鳳來儀?!彼裣骂^,回憶漸漸襲來,那日她上山前來喚回坐在山頂?shù)挠嘁啵瑓s不料發(fā)現(xiàn)長風道人站在余亦身后,下意識的她畏懼的躲在一旁的草木之中。
她都聽到,也了然那長風道人時常來探望余亦的原因。
當時長風道人說要帶著余亦離開,有那么一瞬,她希望余亦能夠答應,卻不料余亦那樣的倔。滿身瘡痍也要死守著爹娘未完成的一切。
宇文清輝瞧著澹臺鳳歌面上的糾葛,隨意的擰了一下她的臉頰:“怎么說到這里就不說了?”
她恍然回神,仰頭盯著那蒼茫又朦朧的冷月,而后似是糾結的歪過腦袋,認真的思考之后,她道:“因為余亦自己放棄了,他若是想走,很久之前就能走了。我知道?!比缱晕掖呙咚磸偷恼f著:“我都知道,都知道。那是余亦的選擇……他已經做好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