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侯將那人喚了進來,接過他畢恭畢敬遞上來的一束羊皮卷,待他躬身退出門外并把門帶上后,方才攤開細細閱讀起來,看著看著,神色變得陰晴不定,座下三人瞧見他如此神態(tài),心里也各自七上八下。
玄武侯閱畢來信,緩緩將信卷起,放入書筒,神色復雜地看著武清儀說:“王城來信,易夫子向為父及家眷問安,并將不日啟程,替夏王巡察北域。”
青鋒青芒二人關(guān)切地望向武清儀,武清儀呆住片刻,輕嘆一聲道:“竟來得如此之快!”
青鋒青芒二人對視一眼,武青鋒點點頭,轉(zhuǎn)向玄武侯,拱手道:“青依乃父侯骨血、青鋒手足,懇請父侯當機立斷,救青依以活!”
武青芒亦拱手向玄武侯說道:“父侯,青依向來古靈精怪、心思勝于常人,如今與以往也并無異樣,只是初次議及生死大事,故而才思敏捷、鋒芒畢露,父侯切莫妄信卦爻之言!”
玄武侯沉吟片刻,點點頭:“想來為父也是一時驚詫于青依之機敏脫群,被這批言一嚇,差點蒙蔽了心眼。我父女二人血濃于水,自是不會眼見青依為人所害,你兄弟二人放心?!?p> 武清儀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想到青鋒青芒二人為自己求情,言辭懇切,毫不做作,不禁有些感動,不過對于玄武侯卻沒什么好氣,心想:“什么血濃于水,說得那么好聽,剛才還不是好像對我起了疑心……好吧,不管怎么說,比起前世那個賣女求財?shù)牡鶃碚f,已經(jīng)算是相當有親情了。”念及此處,武清儀才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一世活了短短不到半天,感受到的親情卻遠勝于前世的二十多年,不禁唏噓不已。
玄武侯沉吟片刻,復道:“如今看來,青依之計,倒也未嘗不能一試,或可遮掩過去,只是這樣一來,青依便得受苦了?!?p> 武清儀道:“父侯既肯以青依性命為重,些許苦寒,青依倒不覺得有多難挨。只是這批言一事,不知有幾許人知曉?”
玄武侯道:“應是只有武氏嫡系族人知曉,不過青依既要假死還生,從此以后便須另擇身份,與族內(nèi)之聯(lián)系自應斷絕……唉,你這一去,實生離與死別無異,不知何時復能相見……”言及此處,玄武侯竟略帶哽咽,眼眶發(fā)紅,再也說不下去。
三兄妹被父親的情緒感染,也都各自低頭沉默不語。
武清儀暗想:“好不容易穿越到了一個有溫情的家庭,卻又要被老天爺狠心拆散,真是造化弄人。罷了,反正即便不被拆散,我也是要去闖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平復了一會兒心緒,武清儀安慰父親道:“父侯無須擔心,青依福大命大,既能活到如今,今后定也會逢兇化吉,與父親、兄長也定會有相聚之日?!?p> 玄武侯點點頭,對武清儀說道:“想來也是如此。如今既已決定,便須早去準備,你可想好何時動身?”
武清儀道:“青依倒也無須準備,隨叔父一同動身便可。”
玄武侯黯然道:“你叔父三日后啟程,如此你在府中也就只有二日多時光……也罷,你既無須準備,那便多去去你母上及太夫人處吧?!?p> 武清儀答道:“是?!庇值溃骸扒嘁肋€有一事,望父侯準允?!?p> 玄武侯道:“直言便是?!?p> 武清儀望了望屋子里的書卷,道:“青依既要離府遠行,望能在這二日間多讀寫書卷,增長些見聞?!?p> 玄武侯不禁笑道:“只二日時間,你又能讀得多少?”他又望向武青芒:“青芒,你對此書房最為熟悉,這二日無事,便陪妹子在此伴讀,如若青依有何疑惑,你或可解答一二?!?p> 武青芒正色道:“是?!?p> 武清儀大喜,拜謝道:“謝父侯應允!”
從書房出來,武清儀依照來時所記之路,獨自回了青依閣,用過午膳,邊將自己三日后隨叔父前往邊塞一事與青蘿綠蘿二人說了,至于批言之事,自是略去不表。青綠二婢自幼便在青依身旁服侍,如今武清儀要去從軍,三人便須從此分別,二婢念及主仆情誼,自然是戚戚然傾訴一番,情到深處,二婢皆泣不成聲,連累武清儀安慰個不停。
待青蘿綠蘿二人訴畢衷腸,武清儀便讓二人引路,分別去拜見了母親云隱夫人和祖母明華夫人,不出意外,兩位長輩亦是絮絮叨叨地說了一番往事,說到情真意切之處,各自掩面而泣。
第二日一早,武清儀便起身用過早膳,獨自往書房而去。到得書房,便瞧見武青芒已等候在此。
武清儀微一躬身,道:“有勞二哥了?!?p> 武青芒道:“青依這是說的什么話,快與我進去吧?!?p> 武清儀隨二哥進了書房,瞧著滿滿一屋子書卷,竟茫然不知該從何看起。
武青芒見狀,便道:“小妹想看些什么?”
武清儀略一思索,道:“大夏王朝及各諸侯國之歷史、地理及現(xiàn)狀吧?!?p> 武青芒爽快答道:“你在此等著?!闭f完便走向身后一個書架。
武清儀在書案前坐下來,心想:“幸虧父侯讓二哥來幫我,不然還真不知從何處看起?!?p> 不一會兒,武青芒便抱著一堆書卷過來,置于案上,說道:“先看這些吧,看完我再去找?!?p> 武青芒拿起最上面一卷,質(zhì)地像是羊皮,心想:“昨日信使送來的也像是羊皮卷,看來這里已大范圍使用羊皮記錄文字了?!痹僮屑氁磺?,卷軸最外一層寫著書卷名,字形介于小篆和隸書之間,依稀可辨認出是“大夏王朝史之卷一”。
“幸好自己是歷史系的,不過如果這個時空非我前世之時空,語言和文字卻竟然相同,倒也巧合得很?!蔽淝鍍x暗自慶幸道。她攤開卷軸,映入眼簾的是密密麻麻的古文,不禁一陣頭皮發(fā)麻,同時也為玄武侯安排武青芒前來伴讀而感到慶幸,心想:“還好有個伴讀在,聽父親的語氣,二哥應是學霸之流?!?p> 武青芒在一旁關(guān)切問道:“小妹可還需我做些什么?”
武清儀忙到:“不用不用,額,不如二哥自行尋些書卷,坐于我就近,如此一來,倘若我有字句不識或是疑惑之處,也便于向二哥求教?!?p> 武青芒道:“依你所言?!北闳ち艘痪頃?,自顧自地坐在案幾對面看了起來。
在二哥陪伴下,武清儀開始如饑似渴地惡補當今世界的各種知識,午膳由家仆送至書房,直至掌燈時分方才回去用晚膳,次日也是如此。起初武清儀還擔心二哥會對自己瞧出些端倪,卻沒曾想他毫不在意,對自己有問必答,知無不言。武清儀暗想,侯門大家,或許兄妹二人平日里也接觸不多,且青芒看上去也更像是個書呆子,對于人情世故或也不甚關(guān)心。
經(jīng)此二日惡補,武清儀對當今形勢已大致了解,確信此處應是不同于前世、又有所相似的另一時空:大夏王朝位于中土大陸,乃初代賢王夏元啟聯(lián)合仙音山大軍逐一擊破各方蠻族勢力后所建,為中土大陸有史以來首個文明王朝,王城設(shè)在大陸中心的應龍城,東南西北四方各封一諸侯國,北玄武,南朱雀,西白虎,東青龍,分別為王朝鎮(zhèn)守四方。其中,西方疆域與仙音山接壤,百年和睦;東方臨海,海內(nèi)島上居有鮫人族,雖窮兇極惡,但一般與人類各不相擾;南面疆域毗鄰霧障叢林,叢林乃蠻族祖祖輩輩繁衍生息之地,禁絕夏人染指;北域即玄武侯國鎮(zhèn)守之地,兵戈最多,時常受到胡人侵襲,故歷代夏王對北域最為重視,玄武在四侯國之中也隱然居于首位。經(jīng)濟文化方面,元啟建朝之際便統(tǒng)一了語言和文字,分別為夏語和夏文,農(nóng)耕、紡織水平已大大超出武清儀前世所在時空的夏朝,此時已有水稻、棉花和絲綢等物品,度量衡也與前世時空相差無幾,冶鐵技術(shù)大行于天下,青銅器雖還未退出舞臺,但鐵器已開始廣泛應用。
讓武清儀特別關(guān)注的是,仙音山作為絕世獨立的一方,類似于前世所認知的宗教勢力,超然居于大陸西部的上清高原,終年積雪,由于當年有助于元啟建朝,故歷代仙音山嫡傳弟子均會入夏為官,高居國師一職,易夫子便是當代仙音山嫡傳弟子之首。
在書房補習的第二日當晚,便是侯府家宴。家宴名為替武懷義踐行,可武家諸人均知此宴亦有為青依而設(shè)之意,為避免破壞氣氛,大家均對青依從軍之事絕口不提,盡說些家長里短、市井笑談,觥籌交錯之間,倒也其樂融融,不知不覺之間,武清儀對武家又增添了幾分親情和歸屬。
翌日一早,便是武清儀踏上征途之時。在青蘿和綠蘿的服侍下,武清儀洗梳更衣完畢,用過早膳,便首先去往太夫人處辭行。
到得太夫人處,武清儀驚訝地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已在此等候了,祖母、父親、母親、大哥、二哥,還有叔父、堂兄以及凌風,濟濟一堂。見到大家瞧著自己不舍的眼神,武清儀不禁有些感動,她走到太夫人面前,畢恭畢敬地拜伏在地,說道:“青依向祖母辭行,愿祖母身體安康、長命百歲!”
太夫人顫顫巍巍地扶起武清儀,雙手摩挲著孫女的面龐,滿是皺紋的雙眼泛著淚花,細細端詳著道:“好,好,去吧,這一路自己多保重!”
武清儀突然覺得鼻子一酸,依稀聽得身旁有人開始啜泣。玄武侯見狀,紅著雙眼道:“罷了罷了,就無須一一辭行了,懷義,你這便領(lǐng)著青依去吧?!?p> 武懷義倒也不扭捏,向太夫人和玄武侯拱了拱手道:“母親,兄長,懷義告辭!放心,我定會照顧青依周全。”說完便對武清儀道:“青依,隨我走吧?!?p> 武清儀紅著眼眶,匆匆朝父親和母親鞠了一躬,便隨叔父一行轉(zhuǎn)身離去。行至殿外,她回首看了一眼,只瞧見祖母還站在那里一直遠遠地望著自己,母親卻已埋首在父親肩頭哭泣。這一刻,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兩行清淚“刷”地一下便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