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大事不妙了!”
巍然殿中,枕夏飛奔進來,驚慌失色,一個趔趄撞上了門框,白煜正在胡亂與居亦龍下棋,被這一聲巨響嚇得夠嗆。
“主子!出事了出事了!觀星樓先宣儀死了,還在墻上留了話,說主子是災星,會讓九霄城會有大劫發(fā)生!”
枕夏氣都不顧喘,說得臉都白了,白煜從榻上蹦下來拽著枕夏問道:“你再說一遍?可有指名道姓?定是說的是龍兄?”
枕夏僵硬得一味點頭。
“啪嗒”一聲,居亦龍手中棋子應聲而落……
觀星樓中,氣氛格外凝重。
白蘅蕪默不做聲,只是靜靜的聽著秦若筠與程曦無休止的據(jù)理力爭。
秦若筠不曾針對居亦龍,說辭也的確中肯,干系國運,這般草率留言,確是荒唐,而程曦素來與居亦龍不對付,卻也是因為此言干系國運,才更應該重視。
各說各有理,說的白蘅蕪頭痛,雙音默言無聲,此刻她在白蘅蕪身后,只覺得被一股無形壓力環(huán)繞,想必,天君此刻內心也是糾結難斷。
放在心尖上的人,忽然之間成了蓬萊劫難,朝堂,后宮,都難以平息了……
“人,是壽終而亡的,字,無人證明是先宣儀寫的吧,”白蘅蕪冷眼看著堂下爭執(zhí)的兩人,突然開口說道,“雙音,拿著本君令牌出宮把穆大人和金大人找來!”
一塊令牌飛到雙音身前,雙音下意識接住,穆深之大人與金川大人,都是蓬萊書法大家,辨認字跡,的確不是難事。
程曦聽后,忙說道:“天君,此事事關重大,預言若真,居亦龍便是毀我蓬萊國者,乃是大災之人,天君明斷,從前在王府,居亦龍從不入天君眼底,入宮后便忽然盛寵加身,細細想來,莫不是鬼妖作孽,入宮為害,否則怎能如此勾人魂魄……”
鬼妖作孽。
白蘅蕪憤然起身,冷不防下了所有人一跳,程曦句句,在白蘅蕪心里似乎與當年慕晗的流傳合二為一……
她就算相信預言,也不會相信程曦所言!
白蘅蕪攥著袖下拳頭忍氣道:“那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
她要聽,聽那人心最黑暗的谷底。
程曦昂起頭,咬緊字句說道:“臣內覺得,天君應先將居亦龍逐出九霄城,處死于街市,滅其九族,斷其后患!”
“不可!”
內殿之上,忽然響起一聲怒吼,“嘭”一聲,有人踹開了觀星殿大門,大步流星走進來,粗粗對白蘅蕪行過一禮,便指著程曦鼻子呵斥道:“你素來與溫徽儀不睦,處處針對也就罷了,心思還如此狠辣,滅其九族,虧你大言不慚斷其后患,我看你斷的是居家后人對你程曦的報復吧!整個九霄城誰人不知溫徽儀是最好的性子,倒是你三番五次出言不遜,禮法不尊,如今還敢反咬一口,溫徽儀究竟哪里虧欠于你,要你如此待他!”
程曦聽得氣不打一處來,甩袖撇開白煜的手說道:“白承書口口聲聲說我不尊禮法,那你一個六品承書是如何對一個五品才人說話的!又是如何不把天君放在眼里,當眾驚擾圣駕的!你認識居亦龍多久,怎知他不是表里不一的人?又怎知他目的為何,未來如何?若先宣儀的話只是一句玩笑也罷了!若是真的,蓬萊江山社稷毀于居亦龍之手,你是否也能如此義正言辭的站在這里,說你當初錯認了這個人,現(xiàn)在看到后果悔不當初,哭著求天君原諒你的熱血心腸!”
一來一往,蕩氣回腸。
白蘅蕪緊緊盯著白煜與程曦劍拔弩張,他們身后的殿門口,正站著那位正主兒。
一身淺藍色長衫,面色憔悴,那雙盈盈如水的深邃眸子,此刻也是暗淡無光,死灰一片……
他該說什么?
面對程曦的步步緊逼,他無力辯白。
就如程曦所說,若預言是真的……
他抬頭看了看高高在上的那個人,江山社稷,多么沉重的四個字啊。
他想起來那日行宮花海中,天君說,要他信她。
可是此時此刻,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怎么能確認,在這江山社稷面前,她能夠相信如此蒼白的自己。
白蘅蕪靜靜的看著居亦龍,沒說話,也不理會程曦與白煜的對峙,那一句江山社稷,讓白煜啞口無言,只剩怒氣沖天。
居亦龍站在殿門口,月光清冽讓他輪廓模糊得如夢如幻,極不真實的立在那里,她拂袖離去,與他擦肩而過,那一刻,她站在他身邊,那熟悉的梅花香淡淡涌入她的心,可是卻又好像隔了千萬山重……
靜默無言,她走了。
居亦龍默默閉上眼,眼角隱約有淚光幽幽。
一句話也沒留,白蘅蕪獨自回了鳳儀宮。
再多的爭論都隨著白蘅蕪的離開而熄滅,白煜瞪著程曦,程曦瞪著白煜,最終,秦若筠遣散了眾人。
夜色照人,不知居亦龍何時離去。
白煜匆忙回了巍然殿,見枕夏,寒玉,秋晨都被攆了出來,便獨身進殿,看著居亦龍雙眸失神,呆坐在榻上,忍不住輕聲道:“龍兄,今夜之事,天君定會給你公道,不必理會程曦的話……”
“無論如何,天君都該以國事為重,程曦說的,不無道理…”居亦龍苦澀笑道,“每次,每次都是死路,我連辯白的機會……都沒有……”
白煜的內心也是格外沉重,這一次,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口舌之爭與人命之事了,而是……
整個蓬萊國的未來。
鳳儀宮中,雙音匆匆回來,關緊門對白蘅蕪說道:“天君,兩位大人仔細比對了先宣儀生前字跡與墻上預言的字跡,說八成是同一人所書,剩下兩成疑慮,是因為字跡末端隱約有模仿痕跡?!?p> 白蘅蕪從黑暗中抬起頭,點燃了一支蠟燭幽幽說道:“程曦回宮了么?”
雙音點頭,只聽白蘅蕪說道:“擺駕書雅殿,讓碧落引開世玉,你去問一個確切的答案來。”
擺駕書雅殿,如平地驚雷,在深夜中炸開……
今夜出了這么大事情,天君居然還如期去了書雅殿。
包括程曦,白蘅蕪前腳踏入殿內,他剛想開口,后腳就見白蘅蕪一把拉過自己摔在床榻之上,和衣而睡道:“睡覺!”
所有人都徹夜未眠。
白煜看著居亦龍,一夜未眠,眼底盡是疲憊蒼涼,眸子是霧蒙蒙的,骨子里都是死寂般的凄涼絕望。
“子墨,巍然殿已經(jīng)是是非之地,以后你就不要再來了?!?p> 一年一歲,居亦龍第一次喚了白煜的字。
白煜,白子墨。
蓬萊舊俗,親人與摯友之間,才會喚彼此的字。
他的龍兄第一次對他敞開心懷,卻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白煜心內酸楚,猛然起身說道:“龍兄,我這就去找天君,預言不可能是真的!絕不可能…”
居亦龍看著他怒氣未消的背影,心下不安,剛要喊他回來,就只見宮門口,有轎輦緩緩而過,竟停在了門口。
有人一身華服下攆,嫵媚風情,不是程曦還能是誰?
“喲,待了一夜啊?!?p> 程曦捂著胸口看著白煜,語調陰陽怪氣,白煜被堵住,想起昨夜之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張口就要分辨,就聽程曦又開口笑道:“你們兄弟之間的情意真是感動上蒼,可惜,誰也不是瞎子,白承書跑巍然殿都比去宸寧宮勤快,又動輒一日一夜的待,這傳出去,不說是你們有斷袖之癖,都無人相信了?!?p> “程曦!”
白煜身后,居亦龍厲聲怒道:“巍然殿門口還不容你在此亂嚼舌根,放肆言語!給本宮滾!”
程曦冷哼一聲:“你還以為自己是那個盛寵優(yōu)渥的溫徽儀么?昨夜之事已經(jīng)滿城風雨,你以為,今日早朝是小孩子過家家,無人議論此事么?等早朝結束,你以為你還能安然無恙么?”
白煜的心忽然石沉大海,回頭看著居亦龍平靜的眸子,這才知曉他早已想到了這一層……
長巷口處,忽然轉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雙音姑娘,此刻不該在前朝么?怎么來了后宮?”
程曦瞥見,心內隱隱生疑,卻有止不住的竊喜,想必,前朝已有了決斷……
雙音看著程曦,又看了看白煜與居亦龍的面色,緩緩開口道:“天君傳召,溫徽儀,程才人,速去凌霄正殿?!?p> 程曦聽后,唇角止不住的笑意瞬時凝結。
天君這是什么意思?
就在程曦一頭霧水之際,雙音又說道:“天君口諭,白承書若有興致,也可來凌霄殿一觀?!?p> 這下,更無人能猜透天君的心思。
此刻,凌霄殿的前殿之中,滿山風雨呼嘯進朝堂,預言之說,僵持不下。
然而大部分的朝臣,都毅然決然的選擇相信預言。
白蘅蕪看向一直未發(fā)表意見的周瑛,只見周瑛思量再三,開口說道:“天君,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預言之說,聽起來是天方夜譚,但是放眼古今,的確也有不少如實發(fā)生的事,比起蓬萊國運,一個內宮徽儀,太過于微不足道了……”
白蘅蕪淡淡一笑,朗聲說道:“所以,眾位卿家都覺得無論預言是否成真,溫徽儀都留不得了?”
“是,天君圣明?!?p> 眾口一詞。
高階之上,程曦一行人已然匆匆趕來。
看著那幾個身影行近,白蘅蕪又笑道:“若預言是真,眾卿皆是為國考慮,忠心可見,但若此事是有人一手遮天,污蔑他人所做出的幌子,不僅企圖索人性命,更是詛咒蓬萊大災大劫,這等人又該如何處置?”
一席話,說得堂上朝臣嘩然一片,剛剛入殿的三人更是聞之震顫。
白蘅蕪笑意嫣然,看著程曦,拍了拍手,一個程曦再熟悉不過的人影,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流螢!”程曦失聲驚道。
白蘅蕪冷艷一笑:“觀星樓那位先宣儀,熱衷占星繪畫,最愛的就是那一墻壁畫,怎可能拿朱砂污穢其上,當夜晚膳之時,流螢與送飯宮人調換身份,進入觀星內殿,進獻了兩顆摻有大量朱砂的丹藥,先宣儀熱衷于此,必然會吃下,導致積年之毒一并發(fā)作,你又讓流螢在墻壁上題字留言,是因為流螢一手好字,極擅模仿,是也不是?”
大殿之內,三四十人,凝神屏氣,不敢有任何聲音發(fā)出,靜得一根針掉落都清脆震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程曦,這個讓人初見,便覺得美艷絕倫的傾城可人,怎么能做出如此荒謬之事?
誰給的膽子?
程曦看向眾人深信不疑的目光,仿佛萬箭誅心,渾身冰涼,他看著流螢從容不迫的模樣,眼中似有千萬刀刃,將其千刀萬剮。
“程才人,你不必沉默不語,流螢是否受你指使寫了預言,一看便知?!?p> 白蘅蕪回身,舒云忙讓人拿上來桌案與筆墨紙硯來。
眾目睽睽下,流螢幾行字,行云流水。
穆深之與金川看后,異口同聲的認定此字與昨夜字跡,一模一樣,抑揚頓挫,都有模仿痕跡。
所以……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白煜與居亦龍看著眼前一出突如其來的反殺,還尚未緩過神來,就只見程曦站在朝堂中央,忽然失笑:“可笑,可笑……天君等我自掘墳墓這一刻,是否已經(jīng)等了許久?可笑我自己,從未清醒,也從未懷疑過,天君會安插人在我身邊……”
“不瞞你說,”白蘅蕪陰柔一笑,“所有宮人都是本君讓雙音派到各宮的,說到安插,的確算不上,但是流螢,是歷經(jīng)沅兮的事后,本君命他開始留心你的,你若光明磊落,本君何必要算計?”
程曦冷笑聲,漸漸放肆得尖銳……
四周的朝臣,開始小聲議論起來,白蘅蕪不理程曦,起身說道:“前幾日,周相國與本君稟明云洲文縣貪污之事,文縣縣令與云洲都史程菀勾結,貪污災銀數(shù)百萬兩,已經(jīng)是抄家的大罪了,本君顧念后宮舊情,暫且未發(fā)落,誰知程才人如此膽大妄為,催殺先宣儀,擅留預言,污蔑他人,詛咒蓬萊,已經(jīng)是罪無可恕,便休怪本君不顧昔日情分了?!?p> 又一股暴風驟雨,席卷朝堂之上,眾人嘩然,不免倒戈,紛紛附議天君降罪。
程曦看著白蘅蕪凜然在上,冰冷的面孔讓他陌生得緊……
原來,最傻的,就是他自己啊。
程曦只覺得喉嚨有些血腥的苦澀,卻又是止不住的苦笑。
程家下獄,擇日問斬。
下朝后,程曦與世玉被押至冷宮,白綾毒酒,了結一生。
事情都是雙音代辦,白蘅蕪不屑于與程曦最后的道別。
已經(jīng)無話可說,又何必再見?
活的迷迷糊糊,算計的又糊糊涂涂,白蘅蕪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嘆。
退朝后,朝臣如潮水散去,只留了居亦龍與白煜立于中央,不可思議。
還是沒能緩過神來。
白蘅蕪看著居亦龍蒼白的臉,那清冷輪廓又加深幾分,整個人都是黯淡無光,不由得輕聲說道:“我說過,讓你信我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