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沈清漪忙忙趕到,慌忙跪下磕頭道:“天君恕罪,讓罪婦驚擾天君圣駕,是奴婢看管不力,請?zhí)炀∽?。?p> 白蘅蕪默不作聲,只是抬抬頭讓人起來,隨即又看向那人,只見竹袖翻轉(zhuǎn)過身子來,睜開眼,看見黑壓壓一屋子人,險些沒滾到地上來,忙不迭的起來磕頭。
“抬頭。”
白蘅蕪說道,她看著竹袖,大約也是四十左右的年紀(jì),看著卻已然六七十歲的模樣,白發(fā)蒼蒼,皮膚也是皺皺巴巴,手腳與脖子,腰上都鎖有鐵鏈,能夠活動的范圍也不大,白蘅蕪看著此番情景,實(shí)在是想不到是什么支持著她茍活至如今。
竹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女人,二十左右的年紀(jì),明眸皓齒,淡妝典雅,自有一股貴氣暗生,又是一身淡金色鳳凰紋繡襦裙,竹袖那灰暗空洞的眸子里,暗暗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暗了下去。
沈清漪站在白蘅蕪身旁說道:“天君,梨園骯臟不干凈,天君不宜久待,還是去……”
“嘿嘿…嘿嘿…有漂亮女人,還有男人!”
詭異的尖嗓忽然響起,伴著拉長的尾音,呆傻的笑著,讓人聽了只覺得頭皮發(fā)麻,沈清漪過來踢上她一腳呵斥道:“閉嘴,膽敢驚擾了天君,你不想活了?”
竹袖似乎對這拳打腳踢已然麻木,只是傻呵呵的看著白蘅蕪咧嘴笑起來,還會時不時的流口水出來……
沈清漪瞪著她,回頭對白蘅蕪道:“天君,這人已經(jīng)是瘋了的,天君還是不必理會,免得臟了眼睛。”
白蘅蕪看著竹袖,依稀能看出,那年輕時定是個風(fēng)情萬種的美人,戲子如畫,必定美艷絕倫。
如今成了這個樣子,其中原由不免讓人唏噓,白蘅蕪心底又生出對當(dāng)年舊事的好奇,不由得上前,卻被居亦龍攔住,他有些擔(dān)心的看著竹袖:“天君,她多半是個瘋子,怕傷了天君怎么好?”
“沒事,”白蘅蕪淡淡一笑,蹲下身看著竹袖問道,“慕晗是個什么樣的人?”
竹袖聽見“慕晗”二字,身體不由得的打起哆嗦來,一會哭一會又笑起來:“他啊……他啊……是個禍水!禍水啊…我真喜歡他,他那么好看…身子也好看……”
“咳,天君面前不得胡言亂語!”
沈清漪擰著眉毛喝道,竹袖偷偷看了看沈清漪,轉(zhuǎn)頭對白蘅蕪?fù)铝送律囝^,故作小聲的說道:“咦,那位老太婆總是兇我?!?p> 沈清漪不過才四十出頭的年紀(jì),保養(yǎng)又十分得宜,看著也不過三十多歲,竟然被人稱作“老太婆”,心里氣不打一處來,氣得手直哆嗦,心想著等人走了,定要再修理竹袖一番!
白蘅蕪卻不管那些,輕輕一笑:“別怕,你喜歡慕晗,那先君呢?先君也很喜歡吧……”
竹袖只呆呆的看著白蘅蕪,隱隱覺得上頭投來一股惡毒的目光,干脆坐在地上,盤著腿傻笑道:“昨夜我又做夢了,你猜啊……我夢到我在磕頭,磕頭!嘿嘿磕頭,他的墓,不漂亮……”
白煜與居亦龍對視一眼,不知怎的,心里總覺得堵得慌,他們與慕晗相隔甚遠(yuǎn),卻依舊覺得可悲可嘆。
白蘅蕪亦輕輕嘆了口氣,起身對沈清漪說道:“好生照顧著!”
沈清漪送了天君一行人離去,殿后有人跑過來,正是昨日在假山后的那個小宮人,悄聲問道:“姑姑,天君發(fā)現(xiàn)了,這可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沈清漪冷笑一聲,“竹袖是先君所囚,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慕晗已死,天君又能發(fā)現(xiàn)什么別的么?倒是那個李夫人,死心眼一個,她若能與天君多周旋周旋,我也不會讓天君發(fā)現(xiàn)她!沒用的老東西!”
那小宮人悄悄用手一抹脖子,沈清漪點(diǎn)點(diǎn)頭,嗜血般的笑容顯露出來:“今晚,又是良辰美景?!?p> 回殿途中,白煜按捺不住內(nèi)心好奇,便湊過去問道:“天君,這慕君后當(dāng)年是……”
白蘅蕪只是淡淡說道:“先是流言狐妖所變,后是與身邊宮女有染,惹得各宮不滿,逼宮自盡。”
白煜有些不解問道:“可是天君,先君如此寵愛慕君后,對有染的宮女一定不會手下留情的,可是竹袖她……”
“你覺得奇怪,我也覺得蹊蹺,”白蘅蕪?fù)O履_步,回頭看了看身邊,只有白煜,居亦龍,碧落三人,便說道,“沈清漪與李夫人身上都有秘密,你若是好奇,自己去查吧,畢竟,她們會避著我?!?p> 白煜聽后,頓時展露笑容來:“那天君,慕君后的墓在哪?。俊?p> 白蘅蕪問道:“問這個做什么?”
白煜神秘一笑:“死人身上的事,比活人方便查。”
“………”
白蘅蕪也不知曉,當(dāng)年事發(fā)行宮,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不過她也準(zhǔn)備留意打探打探,擔(dān)心白煜又大半夜去梨園當(dāng)“賊”,不過……
她擔(dān)心的事情總會發(fā)生。
晚膳后,夜幕低垂,漸漸的,萬物寂靜,人人都入了眠。
秋晨有了新任務(wù),便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著西偏殿,白煜會不會大半夜的有行動。
然而西偏殿中,不偏不倚出現(xiàn)了兩個小心翼翼的身影,悄悄的淹沒在這黑夜之中。
梨園燈火熄滅,白煜看著那不算太高的墻壁,憑著記憶繞來繞去,大致找到了偏房院子里的外墻位置。
“從這進(jìn)去,應(yīng)該就是偏房院子,不會驚動主殿的人?!?p> 白煜滿滿信心,看著墨衣,又道:“搭把手?!?p> 雖然什么都學(xué)的不精,但是翻墻爬樹,卻是他白煜的看家本領(lǐng)。
信手拈來。
兩個人行動小心翼翼,翻過來果然是偏房院子,只是門上兩道鎖,讓人頭疼。
正在墨衣一籌莫展之際,白煜卻拿著一根細(xì)銀絲插進(jìn)去鼓搗半天,墨衣瞪大了眼睛:“主子,這撬鎖的本領(lǐng)你還留著呢?”
白煜得意一笑。
說起來,撬鎖的事已經(jīng)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白煜總是半夜起來去廚房偷吃夜宵,白織柔到了晚上便把廚房上鎖,誰知一來二去倒是鍛煉了白煜開鎖的本事。
微弱的金屬聲響起,墨衣對白煜豎起大拇指:“主子真厲害!”
輕輕推開門,夠一個人的容身之大,兩個人一前一后進(jìn)去,身后,有雙眼默默注視著院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
幾陣狂風(fēng)劃過門房,吱呀吱呀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白煜和墨衣“做賊心虛”,只是簡單問了竹袖幾句,便忙抽身離開,剛給房門落鎖,就只聽身后有人影閃過,幽深的嗓音錯落響起:“官人——別走啊——”
有巨大陰影籠罩著白煜與墨衣,兩個人有些不敢回頭,又聽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聲響伴著一絲血腥味飄過來……
“入了這閻羅地獄——你們還想活著出去——無禮至極——”
念白聲斷斷續(xù)續(xù)響起,白煜大著膽子回頭一瞧,只見身后院子里,東南西北角都站著白衣裳的鬼影,沒有臉,垂地的長發(fā)摩擦著雜草,空中,還緩緩飄散下白花花的東西,墨衣只瞧上一眼,便跌坐在地,拉死了白煜袖子哀嚎:“主子,是紙錢??!紙錢啊!”
白煜也覺得脊背發(fā)涼,陰森森的讓人有心使不出來力氣,一時間沒了主心骨……
“故弄玄虛!”
陰森之下,突然有人冷聲呵斥一句,隨即翻墻入院,在漫天紙錢中走來白煜這邊,一手拉著白煜,一手拉著墨衣,起身就要離開。
白煜看著那人俊冷輪廓,清秀卻不失凌厲,那一刻白煜幾乎是“淚如泉涌”。
他的龍兄?。∈撬凝埿职?!
居亦龍一身黑衣,束起了頭發(fā),眸中寒意叢生,看向一邊冷聲道:“沈清漪,帶著你的人滾出去!再裝神弄鬼,小心我先索你的命!”
白煜一路小貓似的乖乖跟著居亦龍跑了出去,來至湖邊,喘喘氣道:“謝謝龍兄,這大恩大德……大恩不言謝!”
“………”
居亦龍默默的看著他,只聽白煜又說道:“原來龍兄你也不信鬼神啊……”
“不是我不信,是有人坐在房檐之上撒錢,我若是看不見,豈不是個瞎子?”居亦龍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上次來偷聽,這次來翻墻,還有什么事你干不出來!”
白煜卻偷偷說道:“龍兄我是來做正事的,竹袖她知道慕晗的墓在哪,我明日要過去看看……哎,不對啊龍兄,你怎么知道我來梨園了?”
居亦龍翻了白眼說道:“天君若是想插手,她也會知道的,連我都猜到你今晚不消停,沈清漪她能猜不到么?”
“這個沈清漪的膽子還真是大,等我明天去看了慕晗的墓,我再回來好好研究研究她!”
白煜一想到今夜被嚇尿的事情,只覺得顏面掃地,心中氣憤,居亦龍卻戲謔問道:“你不是不信鬼神么?”
白煜:………
慫了還不行么!
回了紫薇殿,好不容易消停了半宿,次日天蒙蒙亮,白煜便跑去東偏殿,拉著居亦龍就要上行宮后山。
“竹袖說慕晗的后事是草草了事,就在后山?!?p> 一路,白煜嘀嘀咕咕的說著,居亦龍忽然問道:“竹袖到底是真瘋?還是裝瘋?”
白煜搖搖頭:“我覺得說不準(zhǔn),她肯定知道什么,但是她不敢說,我覺得她怕沈清漪,但是,為什么她要茍活到現(xiàn)在……她如今這模樣,還不如一死了之來得痛快?!?p> “各人想的不同罷了,”居亦龍黯然說道,“活著也未必不是好事,死了,也未必不是壞事……”
“主子,找到了。”
墨衣在后山半腰繞了繞,終于找到了一塊破敗不堪的墓碑,上面只有潦草四字——慕晗之墓。
果真是草草了事,多半也是先君氣急敗壞,盛怒之下才將昔日愛人作此了斷。
好歹也是一代君后,下場竟如此凄涼。
墨衣走過來問道:“主子,下一步做什么?”
“挖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