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端在朱府得知江世雨朝堂之上大發(fā)雷霆,下令攻打兀地之時,便回到了宮中。
他端起茶杯準備品茶,那是西南的高山云霧茶,算得上是他最喜歡的茶種之一??上ё詮哪辖畡邮幰詠?,這茶是越來越少了。
忽而身后一陣風聲,他頓時沉下臉,沒了喝茶的興致。
“見過殿下?!币簧砗谝碌乃朗繂蜗ス蛟诮舳松砗?。
“有何事?”江若端沉聲問。他的死士在宮中少有這樣露面的時候,除非是有要事。
“殿下,朱大人今日去了國師殿?!焙谝滤朗恳唤z不茍地向他匯報朱硯卿的行蹤。
江若端一聽,唇角微揚,不由地放下了茶杯,笑問:“是么?他們說了什么?”
死士欲言又止,似乎不知如何拿捏分寸。
江若端笑容更深,繼續(xù)道:“國師是不是與朱大人提起了朱小姐和云太子?”
死士略微一怔,隨即答道:“殿下真是才智雙絕,料事如神。”
“繼續(xù)看好朱家。”
“是!”
伴隨著一陣輕風,死士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才的一切都像不曾發(fā)生過一般,江若端再次端起茶杯,抿下一口苦茶。
呵,料事如神?
江若端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他可不認為自己這是料事如神,頂多只能稱得上不算糊涂的局里人。若要說料事如神,誰能比得上他們南江的靈云國師?
他想起了一月前的事情。那時朱槿偷溜出府,弄丟了護身紅綢,與夏云初遇,靈云國師后與夏云言及朱槿被咒一事,并希望夏云能幫朱家一把。
夏云當時便懷疑靈云國師一早就算計好了讓朱槿當月仙。如今看來,何止是月仙,就連他們兩人的相遇恐怕都在國師的算計中。
他們不過是因果中的一環(huán),不過是他們棋盤上的子。
難怪當初少景走時會說,朱槿身上的咒,不是他們能奈何得了的。一個鬼都想得明白的事情,他與夏云又如何不知?
距離詛咒應驗只剩不到兩日。加之南江出兵兀地,北夏必定會有行動。夏云啊夏云,你該怎么辦呢?
頑劣心再起,江若端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
夜城萬輝樓中,燭火搖曳。
自少景走后,樓里便少了一個成天惹是生非的禍根,安靜了不少。
醉夢坐在窗邊,望著熱鬧的街市,似乎有點不大習慣樓里的安靜。往日少景在事,總是會鬧出不少事情。
大家面上怕著他,心下還是喜歡的。畢竟平日里夜城的諸多雜事都是由少景一一處理的,除了孩子心性好玩調皮以外,并沒有其他不好。
可惜他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
醉夢垂下眼眸,臉上露出了幾分哀傷。
當城主命她給出足以消去朱槿與少景的所有記憶的醉夢香時,她斗膽問了城主是否真該如此。
城主卻告訴她:“朱家的事本不該由我們插手,事到如今該是讓一切回到正軌上了?!?p> “可是少景該如何?”
“人鬼殊途,早點斷舍于他而言也是好的?!?p> 醉夢無言反駁。她知道城主時至今日也放不下那個人,沒有誰會比他更懂殊途之苦。
少景走前曾來同她道別,她于心不忍,問了少景是否需要醉夢香的解藥,若是將來后悔了,還有退路。
少景笑著拒絕了,他說,“如果我想要大姐姐平安無事,我必須這么做?!?p> 醉夢不解地問為何。
少景答道,“大姐姐身上有咒,但是下咒的人似乎并非真的一心要害死她,而是想通過她達成某種目的。我猜,大姐姐會不會是一個達成某事不可缺少的一環(huán),所以才會有那么多人明里暗里地保護?!?p> 醉夢一怔,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少景遠比她想象的要厲害得多。
“但是我沒想到,我會成為一道變數(shù)?!鄙倬盁o奈地垂下頭,說,“如果我影響到了大姐姐的命數(shù),她就會失去原有的作用,那么她必死無疑。所以我要是想要她好好的,就必須離得遠遠的,還要讓她忘了我。城主讓我消去她的記憶,前往鬼煉山,便是原于此。”
城主并未告訴少景更深的緣由,但是少景卻憑借自己的本事推測出了。
想來也是,不然就憑他的性子,一句人鬼殊途,怎么可能攔得住他?
興許真如城主大人說的那樣,他們不該過多涉足此事。不論對誰而言,都是最好的選擇。
醉夢正心事重重,全然沒有注意到危險的靠近。
寒光忽現(xiàn)。一個手提長劍的人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了她身后。
待她猛然驚覺周身有異時,為時已晚。
那人斂去了靈力,將明晃晃的長劍架在了她的頸上。醉夢瞥了一眼劍刃,一瞬間變了臉色。
這劍,分明是道家術士的劍,劍身透著一股破邪的氣息,讓她脊背發(fā)涼。
她不過是方化出人形不足百年的花妖,連像人一樣出聲說話都不能,更談不上有什么本事能對付得了道家術士。
而最讓她驚恐的并不止這個,還有這人是如何進入夜城的?道家術士想進夜城,除非得了城主的應允,不然是斷然過不了迷霧陣的,退一步而言,就算是強闖夜城進來的,她也不可能全然不知才對。
不論對方是誰,她總沒用坐以待斃的道理。醉夢悄運妖力,指尖白光微亮,淡淡的醉夢花香頓時若有若無地暈散在空氣中。
對方察覺了她的舉動,把劍又逼近了幾分,死死壓在她的頸上。
“收起你的妖香,那東西對我沒用。”
醉夢聞言微驚,但如言收了花香。
“解藥在哪里?!鄙砗蟮娜顺谅暤?。
醉夢定下神,隨即明白了此人是為了醉夢香的解藥而來的。她不由得松了口氣,還好是沖著她而不是城主來的。
醉夢口不能言,用妖力傳聲道:“解藥不在我這?!?p> “在誰手上?”那人問。
醉夢猶豫了一會,道:“不知?!?p> 她當然不會不知道,但她不可能告訴他。
頸上的劍頓時重了幾分,白刃上多了鮮紅的血。
“我再問一遍,在誰手上?”
醉夢神色不懼,還是方才的回答。血蜿蜒而下,染紅了她素白的衣裙。
她似乎十分篤定對方不會殺自己。這世間,醉夢香的解藥只有她有辦法制成,也只有她知道去處。若那人還想要解藥,就斷然不可能殺她。
果然,劍從她頸邊移開了。一陣微風拂過,醉夢轉過身只看見了空蕩蕩的屋子,哪還有半個人影。
此事一定要告知城主大人才行。
她捂住無法自愈的傷口,提步奔向城主的大殿。
大殿內,清茶與清酒擺在長桌上,血瞳妖與一白衣人對視而坐。
“難得來南江一次,不嘗嘗這酒?”
血瞳妖只手拎起小巧的白瓷酒瓶,在那人面前晃了晃。里頭裝的是聞名天下的霜降露酒。
對方笑著搖了搖頭,擺在他面前的清茶也是一口未飲。
血瞳妖輕哼一聲,暗道了一聲沒趣,給自己的琉璃杯中滿上酒。汩汩清酒流入杯中,清冽如草露般的香氣四溢開來。
“城主怎知今日我會來,還特地備下這酒?”那人問。
血瞳妖不急不慢地抿下一口酒,道:“夏泠,我們認識多久了?”
“兩百四十年有余。”夏泠答。
“若是這二百四十多年都不足以讓我猜到你的心思,那我恐怕稱不上是你的友人。”
“城主言重了。”夏泠扯出一絲無奈的笑。
自他下山以來,便再也沒有見過血瞳妖。四十年過去了,他們兩人的樣貌未變,各自的心境卻是變了,不再是無話不談的摯友。
夏泠知道血瞳妖是因為朱若薇一事,而血瞳妖亦知道夏泠對他的弟弟仍有心結。
夏泠有事瞞著血瞳妖,這點血瞳妖始終都清楚,甚至他隱約已有感覺那事與若薇有關。夏泠既然沒有告知他,定是有他的理由。
可是血瞳妖不在乎,不論是什么事情,只要與若薇有關,他就不顧一切地想要知道。而他手中,也正巧有可以與夏泠交易的籌碼。
兩人沉默許久,誰也沒有先開口說破對方的心思。仿佛誰先邁出了一步,事情就會變得無法收拾,兩百四十余年的友情是如何變得像今日這般脆弱不堪的?
夏泠深深地嘆了口氣。熱茶上的霧氣漸漸地散了,白瓷酒瓶也已見底。
“喂,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坐在另一邊的少年突然站起,出聲打破了大殿內的沉默。
血瞳妖與夏泠同時朝他望去。
赤瞳半瞇,血瞳妖玩味地打量起那位少年,“怎么?神獸也想喝酒?”
“呸,誰想喝凡間的破酒。就你們這種身份卑微的妖族和凡人才會喝。”穿著黑袍的少年出言不遜,全然不把血瞳妖放在眼里。
啪地一聲,血瞳妖手中的酒杯碎成了片,清酒沾了滿手。他神色一暗,說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p> “玄武,你先坐下?!毕你霭櫫税櫭碱^,說,“你要是不想回到神宮里頭就少惹事。”
“哼,那你們就別婆婆媽媽的,趕緊說正事?!毙洳环獾卣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