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世語花錄

第17章 月起之亂話四

世語花錄 霜謠 3925 2018-11-26 12:05:00

  僅僅一日之內,兀族犯永邑一帶的消息像是冬日里的雪花,打破了宮城的城門枷鎖,鋪天蓋地地吹向了尋常百姓家。一時間婦孺皆知,街頭巷議紛起。

  朱硯卿坐在馬背上,他奉江世雨的密令前往交州刺史魏少仲的府中。那個在朝堂上氣勢洶洶,主張一舉攻下兀族領地的人。馬蹄聲在路上嗒嗒地響,像是能在路上踏出蹄印一樣,一步又一步都沉重而響亮。馬背上的朱硯卿陷入沉思。

  魏少仲向來耐不住性子,明明是文官,卻跟武將一樣暴躁,一直自認為有著能帶兵打仗的謀略天賦。南北和睦近百年不戰(zhàn),魏少仲私以為生不逢時,曾一日在酒宴上醉后吐言,若哪一日天下大亂,南北戰(zhàn)起,他必能率兵攻伐。宴上之人聞之甚是驚恐,紛紛以魏大人酒后醉言不可信之相默。不敢與他人言。否則傳入天子耳中,必引來滅門大禍。那日酒宴,朱硯卿有公務在身,遣下屬替往之。后下屬將此事告知朱硯卿,方曉其所謀。

  天下太平許久,誰不知南江皇帝江世雨與北夏皇帝夏楨是摯友。連民間街巷里婦孺皆知的常事。魏少仲竟敢希望南北戰(zhàn)起,尚不說這是對南江的忠心,還是他自己想建功立業(yè)的雄心,抑或是想謀權奪命的險心,就單單是希望江世雨與夏楨為敵這一條,就足夠江世雨滅他滿門了。

  這次關于調兵的事情,朱硯卿不是沒有考慮過風險。畢竟魏少仲都說出那般狂言了,誰知日后會不會出事。但是調兵,只能調交州的。其他幾州的兵力,均是駐地常備,若是調走,一來路途遙遠,勞軍傷財,二來太過顯眼,難以避人耳目,達不到秘密調兵的效果。所以與益州相鄰的交州是最佳之選。

  但是他很擔心魏少仲會壓不住野心,導致調兵出岔子。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主動跟江世雨說要來魏府一趟,跟魏少仲直接談此事。江世雨問他為何親自去,他只說去詢問調兵詳略,好回來告之陛下。而沒有將魏少仲的野心說出來。

  朱硯卿久經官場,老道穩(wěn)重。對于魏少仲,他自然不放心。只是這野心是藏在他心中,便無法過分深究。到底魏少仲只是在酒后說了那些話。朱硯卿要是在陛下面前說出來,一個不小心就是魏家全亡,還要牽涉諸多官員。再來,萬一被那些官員合謀反間,要亡的可就是朱家了。

  這官場的險惡,朱硯卿早就看了個透徹。當初他曾經對家父說,他絕不踏入仕途。朱皖白聽后責打他五十杖,打得朱硯卿后背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卻依然不肯松口低頭。最后昏了過去,朱皖白才沒有繼續(xù)打他。如今他終究是入了仕途。朱家三世朝中重臣,百官懼之,天子也讓三分。可又有誰知,他曾經是那般抗拒入仕。

  有些往事不過是落滿塵埃的書。即便是在歲月中泛黃發(fā)皺,上面的黑字依然清晰可見。但持書之人若是不喜這書,隨時可以扔了。而有些往事,卻是那深深刻入骨髓的字,每每會想都會疼痛萬分,卻無能為力。

  半思索半回憶之間,朱硯卿到了魏府。

  一個仆人走進書房,跪在魏少仲面前稟道:

  “老爺,廷尉大人到府上了?!?p>  “什么?朱大人來了?”魏少仲放下了手中的密折,把折子隨手藏入了抽屜中。

  魏少仲一早方收到皇上的密令,沒想到朱硯卿就來了。他沒料到朱硯卿會親自來他府上。他與朱硯卿關系并不算好,見面也不過是官話寒暄,不曾有過私下的接觸。但是兩人在朝上倒是見著不少,偶有在一兩次酒宴上見到。僅此而已。

  也不知道在這種時候特地來見他會是何事。魏少仲在心里想。憑他多年為官的經驗,他心中有個直覺告訴他,朱硯卿是為兀族一事來的。昨日朝堂之上還說難有定奪的朱硯卿,怎么就突然要來見他了。想來怕是有所謀。

  魏少仲整理了一下衣著,正了發(fā)冠,去到正堂。

  “朱大人,久等了?!边€在堂外的魏少仲,說道。進堂便是作揖賠不是。

  朱硯卿起身還禮,道:“方來不久,魏大人無需多禮?!?p>  兩人入座,還沒等朱硯卿開口,魏少仲倒是先問起來。

  “不知朱大人來小府有何事?”

  果真是性急。朱硯卿內心想。別的官員跟他說話都是七拐八彎的,魏少仲倒好,像個武家之人,有話直說,心直口快。這樣的人倒不是說不好,某種意義上可以少去不少勾心斗角,也算是待人真誠,確實能結交不少朋友。但是也極其容易被奸臣利用。也不知道這樣一個不懂拐彎的文官,是如何在險惡的朝中活到現(xiàn)在的。

  “奉命而來?!奔热晃荷僦俨慌c他拐彎抹角,那朱硯卿也懶得多說,直入正題。不過他可并不打算直接告訴魏少仲。他來的目的不是為了替陛下問事,而是為了試試眼前這人能否忠心且安然完成陛下的密令,不出差池。

  “哦?朱大人是奉何命而來?”魏少仲裝作不知陛下密折的事情。既然是密折,當然不能與他人說。

  “自然是奉皇上之命。”朱硯卿端起了手旁的茶杯,微抿一口試溫,隨后吹去茶上暖霧,喝下一小口清茶。

  “陛下能有何事找我,還需要朱大人親自上府?”魏少仲對朱硯卿這般淡定倒是見怪不怪。他看不透眼前的人究竟是何來意。朝中誰人不知道朱硯卿為人謹小慎微,做事滴水不漏,這么多年都沒有誰抓到過他的把柄。連這話里,都只說三分,從進來到現(xiàn)在,也不說何事。只是與他繞彎。

  朱硯卿知道魏少仲肯定耐不住性子,故意懸而不說。他放下茶杯,淡然一笑??粗荷僦俚难劬Γf:“魏大人,朱某昨日在朝上聽見你正氣凜然的發(fā)言,不得不感慨魏大人的勇略。”

  “哪里,朱大人過獎了。魏某不過是說了肺腑之言罷了。想必與魏某所見略同者,朝中定不占少數(shù)?!蔽荷僦僬f。

  “兀族多年來擾我南江,確也是一大心患?!敝斐幥湔f。

  “那刁蠻兀族,屢屢來犯,我南江還怕他不成?”魏少仲拍桌言道。一提起兀族,魏少仲就氣的牙癢,他早已視兀族為眼中釘,恨不得能早日把他們拔了。

  “魏大人不必動此肝火?;噬献杂衅湔遄??!敝斐幥涞?。

  魏少仲被這一點,才記起了皇上給他的密詔。莫不是,朱硯卿已經知道密詔一事,所以才來的?若是已經知道,那他此來何意?是意圖探問密詔內容?不,他說他是奉皇上之命來的,那他如果是問兀族一事,定然是已經知道密詔了。為何知道了還要與他繞彎不肯明說?魏少仲在心里苦思了很久,想不出結果。

  “吾君甚明?!蔽荷僦僬f。

  朱硯卿笑了笑,點點頭。像是在贊許。這贊許既是給他話中所言的陛下,又是給他的。這魏少仲,總算是說了句知分寸的話。魏少仲用陛下來當借口,刻意避開了深談兀族一事。若他是旁人,不知密詔一事,那他定然會不再追究深問??墒撬钦l?他是想出計謀讓江世雨下出密詔的人。想避談?沒門。

  “若是兀族得寸進尺,他日再犯,奪下安郡,益州怕是難保了。”朱硯卿繼續(xù)拋磚引玉。

  “朱大人所言甚早。兀族能不能再犯,還難有數(shù)?!蔽荷僦俟姹恢斐幥溽炛?。

  朱硯卿揚起了嘴角,以他對魏少仲的了解,他是不可能會說出這種保守的話的。能在朝堂上當著陛下的面義正言辭的進諫請求討伐兀族的人,怎么可能會如此保守,斷定兀族不會再犯?肯定是收到了密詔,知曉皇上已有謀略,所以才認定兀族可收吧。

  “哦?甚早?魏大人,怕不是早已有準備?”朱硯卿明知故問。

  “……”魏少仲一下子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他那一句話,等于把自己已經收到密詔一事招的死死的。朱硯卿甚至沒有直接問他,他就已經無故招出了自己已經收到密詔的事實。他處處提防,還是沒能防住朱硯卿的圈套。

  魏少仲趕忙緩了緩心神,讓自己在外在不要露出破綻。再被朱硯卿抓著了的話,他沒準就要喪命了。眼前這人實在太過狡猾,一言一語都環(huán)環(huán)相扣,無懈可擊,讓魏少仲很是頭疼。

  “交軍平日里養(yǎng)精蓄銳,若是兀族真占去益州,交州定會向皇帝請戰(zhàn)。保我南江天下太平。疆域完整?!蔽荷僦僬馈?p>  朱硯卿點點頭,確信了魏少仲忠心不減,意在南江天下太平,他也就放心了。起碼能說出這話之人,現(xiàn)在是不會違旨抗命的。

  “魏大人,若皇上命你調兵借與益州。你會如何?”朱硯卿也不再多慮,便把話攤開了。

  “魏某當然會借之。不過私以為,陛下若能派魏某直接帶兵前去,會更好。”魏少仲說。

  他當然是知道皇帝要調兵一事的,但是他更想自己帶兵攻打兀族。朱硯卿既然拿“若是”問他,他當然以“若能”答之。此番言論,不會成為把柄,那何不坦言。他本就對皇上只是借兵而不肯派他帶兵一事有點不滿。益州的都督文遠連自己的州都沒有守住,如今還要調交州的兵力去幫他,借兵給他有何用?

  他并不知道,益州借了兵,但是最后是與北夏一同討伐?;噬显诿茉t中只說了借兵一事,其他后續(xù)均未提及。

  朱硯卿心一怔。這魏少仲究竟是何德何能才能說出如此大言不慚的話。魏少仲忠心不假,野心也不假。即便他不會輕易違旨抗命,也難保不出意外。朱硯卿不由得擔心起來。

  見朱硯卿良久不語,魏少仲問:“不知若是朱大人換做魏某,會是何決斷?”

  朱硯卿倒是沒料到魏少仲這一手。

  “朱某定全聽皇上差遣?!敝斐幥潆S后說。對他而言,皇上之令,比什么野心更重要。他不在乎什么天下,也不在乎什么建功立業(yè)。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真是朱大人?!蔽荷僦贀嵴拼笮?。朱硯卿那話,從誰的口中說出都不可信,唯獨從他的口中說出來,人們都會信。

  “朱大人放心,魏某自有分寸?!蔽荷僦龠@下懂了朱硯卿的來意了。也著實感慨朱硯卿的膽識謀略,不由得心生敬意。一步步將魏少仲逼至此,不過是為了套出魏少仲內心的野望,好做打算,免得生出禍患。

  朱硯卿聽到他的話。算是安了心。

  “皇上欲知魏大人對調兵一事有何見解安排,不若與朱某談談?!敝斐幥湔f。

  “自然。且聽魏某細講?!蔽荷僦俦銓⒄{兵諸多打算告知朱硯卿,與其共同商討。

  最后兩人商討出了合適的方案,朱硯卿便準備告辭回府了,魏少仲將朱硯卿送至門口。

  “朱大人,且慢。”魏少仲叫住他。

  “魏大人還有何事?”

  “念朱大人為人君子,魏某想提醒朱大人,留心小人。”魏少仲神色凝重地說。顯然他已經知道這個小人是誰,但是他是不能說的。他佩服敬仰朱硯卿,可以為了萬事穩(wěn)妥特地來他府上確認他的用心。某種意義上,不僅是確認,也是在暗示他,不要做出忘乎所以的事情。他這聲提醒,也算是對朱硯卿的答謝了。

  “多謝魏大人提醒。”朱硯卿也不多問。作揖離去。他明白了為什么這個魏少仲如此暴躁的性子,這么狂妄自負的人,十多年來依然能立在朝野。因為他品性著實正直,重情重義。

  這小人是誰,他大概心里有底了。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