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高二的學生還在上課,所以操場上沒什么人。幾個工人吊在半空中正在粉刷著教學樓的墻壁,他們似乎怕攪擾了讀書的孩子們,所以都在盡量輕手輕腳的工作著。傍晚的霞光籠在校園上空,讓這里看上去如同一副靜止了時間的畫一般。方萌站在校門口安靜的看著,幾個恍惚間,他總覺得這兩年的經(jīng)歷并不是真實的,自己不過還是那個每天和陸菲一起上學放學的少年。
以前常常抱怨生活單調(diào)又無聊,而如今想想那樣安穩(wěn)的日子卻再也回不去了。
方萌站在校門口默默的看著,腦袋里閃過的全是自己和陸菲的過往。那天陸菲沒有接電話,那天之后陸菲沒有再接過他的電話。雖然出國的時間就在定這幾天,但方萌還是毅然決然堅持要回來一次。他要見陸菲,一分一秒都無法再等待下去。
出國讀書是方清則和安平欣一早的計劃,早到還沒有方萌時,兩個人就已經(jīng)決定好了,所以這么多年,他們對方萌的培養(yǎng)完全是朝著這個方向出發(fā)的。對于他們的期待,方萌是知道的,其實從小到大他自己也是有這方面意愿的,畢竟對于他喜歡的專業(yè),國外確實有很優(yōu)秀的大學。所以他一度將出國留學列進了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里,可這些計劃都在遇見陸菲后被憑空打亂了。
回到BJ后,方萌還是進入學校的國際部學習,只是他和方清則、安平欣一早說明,自己不會再出國了,他要留在BJ。安平欣和方清則為了這件事情和方萌深談過好幾次,但無論他們怎樣勸說,都無一例外遭到了方萌的拒絕。方萌的理由很簡單,他要留下來,和陸菲在一起。
但當然安平欣和方清則也并有那么容易放棄,兩個人提前整理了國外適合的大學所有信息,然后分別提出入學申請。
十二月份方萌收到了第一張錄取通知書。那天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方清則和安平欣發(fā)火,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搶下了方清則手里的通知書,然后將它撕的粉碎,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之后的好幾天里,方萌沒再和他們兩個人說過一句話。他不是不懂他們的用心良苦,但他每次一想到陸菲,就覺得自己這樣做也沒什么不對。
方清則和安平欣見到方萌這個樣子,像是早早預(yù)料到了一樣,并沒有任何生氣或者驚訝的表現(xiàn),更沒有逼迫他去接受。相反的,他們兩個依舊如同往日一樣心平氣和的對待方萌。等到了轉(zhuǎn)年的二月,在過年的兩個星期前,方清則突然和方萌商量著,能不能陪他去美國出差。
方清則的身體不好,以往每次出差都是安平欣陪著的。但最近方萌姥姥的舊疾發(fā)作,身邊缺不了人陪伴,所以才讓方萌頂替。對于這樣的事情方萌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但他也將方清則和安平欣的小心思了然于心,所以懷著無盡的敵意和排斥踏上了這段旅行。
方清則到了美國后立即投入到了工作之中,沒有太多時間陪伴方萌。方萌也只好一個人在酒店附近的大街上走走停停的四處看看風景,給陸菲買點新奇的小禮物。等到方清則工作結(jié)束,在詢問了方萌的意見后,兩個人立即開啟了四處游玩的模式。本來方萌是一直防備著的,他以為方清則肯定會挑選一些帶大學、研究院作為參觀地點。但令他意外的是,方清則并沒有。兩個人用了近一周的時間參觀博物館、看歌劇、去游樂園、逛海港、買禮物……
當然因為時間有限,為了在年前趕回家,方萌雖然玩的仍有些意猶未盡,但也只能收了心準備回程。而方清則在離開美國前,還帶著方萌去的最后一個地方,是一所大學。
作為理工學科頂尖的大學,這里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樣嚴肅拘謹。校園可以隨意的讓人出入游玩參觀,幾乎沒有什么限制。只是雖然是這樣,校園里還是很安靜。湛藍的天空下,冬末溫和的陽光,給校園里的特色建筑渡上了一層輕薄的光芒,三三兩兩的學生坐在草坪上愜意的看著書,身邊偶爾有騎著單車的各種膚色的年輕人經(jīng)過,他們看起來自由又平和。
那天方萌和方清則坐在長椅上,看著陽光下斑駁的樹影,很久都沒有說過什么。事實上自從方萌進了學校起,他便再沒有說過話。他隔著樹葉仰頭望著干凈的天空,腦袋里想著的全是剛剛參觀的隔著玻璃的實驗室??諝饫锵袷菑浡寐劦臅銡庀?,他輕輕吸了口氣,回過神看著不遠處泛著微光的河水忽然有些恍惚,他覺得這里像是仿佛一場華麗的夢,輕而易舉的擊中了他的心。
放學鈴聲驟然響起,操場上突然一下熱鬧了起來。不停有學生從教學樓跑出,笑著鬧著、爭先恐后的擠進食堂和商店,還有不少男生勾肩搭背的朝著籃球場飛奔,女生們則要慢一些,互相挽著手,親親熱熱的說著話向校門口走來……都是熟悉的動作,只是人卻不同了。
人群里陸菲抱著一摞書出了教學樓,她沒穿校服所以看起來格外扎眼,方萌收起了思緒,抬起胳膊準備沖她揮手,卻在這時看見她身后跟著跑出來一個男生。他趿拉著球鞋,邊跑邊手忙腳亂的系著鞋帶,不住的喊:“陸菲。我說你倒是等等我……等等,誒,我鞋都掉了……你可真是我祖宗……”
陸菲沒回頭卻悄悄放緩了腳步,偷偷抿嘴笑了笑。方萌看的心里咯噔一下,特別不是滋味的把剛想打招呼的手插進褲兜里。
后來那男生趕上了陸菲,氣喘吁吁的拿手比劃著要敲她的腦袋。陸菲既不躲也不理他,只是自顧自的往前走,氣的那人比比劃劃、咋咋呼呼又極其無奈的在她身后小步的跟著。
快出校門時,陸菲聽見身旁的幾個小姑娘在互相推推搡搡的小聲的嘟囔著:“快看快看……哪兒呢?哪兒呢?……媽呀!這也太帥了吧……你小聲點,他聽見了。完了看過來了!看過來了!……”
陸菲看了看那幾個小姑娘,又順著她們的目光看了過去,手里的書嘩啦一下全摔在了地上。
在國際機場里,方萌攥著行李桿,鎖著眉頭死死的盯著自己半個小時前就散開的鞋帶。方清則起身將喝光的礦泉水瓶子扔進垃圾桶里,然后回到方萌身邊,在他面前蹲下幫他系上鞋帶。
方萌回過神,收了收腳推脫道:“我自己系?!?p> “沒關(guān)系?!狈角鍎t系好鞋帶坐回自己的位置,笑著揉了揉方萌的腦袋:“大白天的做夢娶媳婦呢?”
方萌嗤的一笑:“不正經(jīng)?!?p> 方清則收回手淡淡的笑了笑,開口道:“萌萌,你不必覺得有壓力?!?p> “什么?”
方清則沒繼續(xù)回答,而是用下巴揚了揚來來往往的旅人,反問方萌道:“你覺得他們過得幸福嗎?”
“???”方萌順著他的目光抬起頭去看,不遠處有一個單身的媽媽單手抱著她的孩子,正費力的試圖彎腰要去撿地上的鑰匙,她彎腰時差點將手里的孩子脫了手,嚇的那孩子不住的放聲大哭;而她身旁正在打電話的男士,顯然沒有想去幫助她。他正口干舌燥的對著電話大聲的解釋著什么,似乎是覺得吵,他對著身旁翻了個巨大的白眼,然后抓著咖啡起身離開了;再遠一點的位置上站著幾個人,看樣子似乎是一家人正在送別自己的女兒,他們對那孩子的哭聲充耳不聞,幾個稍微年幼一些的孩子正圍著姐姐和父親熱熱鬧鬧的說著話,只有站在一旁成年的女人神色有些悲切……
方萌看著他們仔細的想了想,卻還是不明白方清則想說什么,于是回:“什么?意思?”
方清則搖了搖頭:“你不必有太多的防備,我也知道我這么說可能有些不好,但我很想告訴你,要是你的年齡再大一點就能明白,這世上大多數(shù)成年人是不幸福的。他們沒有機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能和自己最喜歡的人在一起,沒有能力去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他們沒有選擇,他們必須要忙于生計,必須要將自己全部的精力百分之百的投入到生活之中,可即便如此,卻依舊過不好這一生。”他的聲音有些感慨,那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夾在話語中,聽的方萌很是難過。
“萌萌,其實你來不來國外上大學都無所謂。因為你是自律又有目標的人,我相信,不管你在何時何地都能規(guī)劃好自己的生活。我和你媽媽這樣做,無非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留給你多一點的選擇而已。我?guī)銇磉@里,也不過是希望你去看看窗外的世界。要知道,或許固執(zhí)于原地也很勇敢。但若是你閱盡千帆,依然不改初心,那才是真正的喜歡。所以你不必介懷我和你媽媽做的事情,那是我們的行為,不需要你來買單。你要做的,是去勇敢的選擇你自己真正喜歡的,如此就好?!?p> 方萌的目光落在遠處,很久之后鄭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