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羅長老比緒羅長老資歷更高，其麾下有名弟子姓許名方，號小歧郎。小歧郎年紀輕輕，而占卜之術有大成，常以落華、落葉或碎石占卜，遂得盛名，地位僅在裴危頁之下。小歧郎極好御劍術，日夜勤加練習而所得甚微，為此很是苦惱。
某日小歧郎路過楓葉林，見王玄舞劍。王玄姿容脫俗，悟性極高，劍在手中剛柔并濟，時而如行云流水般流暢，時而如暴風驚雷般狂躁，一旁弟子見了無不稱贊，此時王玄來萬象門不足半月。
小歧郎上前，請教王玄：
“這舞劍可有訣竅？”
“日夜勤練，專心致志，自然精進?！蓖跣鸬?。
小歧郎不悅，以為王玄心胸狹窄，不愿將訣竅告之于他，于是在半月后的峽谷試煉，試圖報復王玄。當時眾弟子奉命于峽谷湖底探尋琉璃珠，小歧郎刻意靠近王玄，乘其專心尋找琉璃珠時以水草綁縛王玄四肢。幸得同門師兄楚近翎出手相救，才免于溺死湖中。
緒羅長老要昭羅長老嚴懲小歧郎，而昭羅長老素來護短，因小歧郎在占卜問吉兇方面有所成，不愿將其逐出師門。況且小歧郎坦白對王玄心存妒忌，只想捉弄王玄，并不想害他性命，他曾替王玄占卜過，雖是人生蹉跎，總能化險為夷，大吉之命格。說明他并非有意害人，只是不知輕重罷了。
昭羅長老因而感慨，若是繼續(xù)縱容小歧郎，只怕小歧郎會更加肆無忌憚。
果不其然，五日后訓練場，小歧郎因為其他師兄弟圍觀王玄舞劍而認為王玄有炫耀之嫌，遂而御劍攻擊王玄。王玄避開了攻擊，小歧郎未能及時收手，導致劍飛出去誤傷了其它弟子。
昭羅長老得知小歧郎所為，大為惱怒，令其下冰窟反省。冰窟冰凍三尺，極寒徹骨。
起初小歧郎御氣暖身，熬了幾個時辰，寒氣入體，漸漸陷入昏睡中。意識模糊之際，被人喚醒，未曾想竟是王玄。王玄奉昭羅長老之令，下冰窟為小歧郎添衣。
“當日我問你，你不愿說。我今日之禍，皆是你的私心所害。你若坦白待我，我豈會苛待于你？”
王玄搖了搖頭，道：
“我那日所言句句屬實，從未想過要欺瞞師兄。師兄只知我善舞劍，卻不知我舞劍已有十余載。”
說完，王玄攤開手掌心，繭硬而厚實，乃苦練所致。
自此小歧郎釋懷，并懊悔往日所為，出冰窟向昭羅長老請罪。
昭羅長老嘆了口氣，道：
“記得你首次參加試煉，為師贈你紅燈籠，便于你夜中探路，穿過冰天雪地。半道上你看見路邊枯樹上掛著琉璃燈，便棄了紅燈籠，換了琉璃燈，因而迷失雪夜中，差點喪命。大道以多歧亡羊，學者以多方喪生。若想日后有所成，你得更專注才是?！?p> 小歧郎悔悟，三叩九拜，許諾日后定當潛心修煉，不負師恩。又時常與王玄探討，愈發(fā)親近，越是覺得王玄與眾不同。
閑談之際，聽聞王玄感慨洛都之事，小歧郎不解道：
“既然洛都多災難，為何仍有不少人前仆后繼？又為何，有的人會把權勢看得比命還重要？”
“曾經(jīng)我也疑惑過，后來見了不少，也曉得人有各種理由，去追名逐利。我生在王家，打小便享盡榮華富貴，記得兒時有個姨娘，在我的飯菜里下藥，被發(fā)現(xiàn)后，她全無悔改之意，拔刀沖向我母親。臨死前，她不恨反笑，說是自此之后便徹底解脫了，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活著，受人凌辱，毫無尊嚴。我母親命人馬革裹尸，扔去亂葬崗，過了許多天提及姨娘，仍然咬牙切齒，說什么好心沒好報?？赡芪夷锊挥浀?，我卻親眼看見，母親命丫鬟瘋狂掌摑姨娘，又將她的頭摁進水桶里。姨娘起初只是哀求，哭喊求救，后來嗓子啞了，眼神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仇恨，是怒火，是野心。她想擊潰我娘，成為府上主母，被人伺候，受人敬畏，那怕只是片刻，也不枉此生。我也曾見過，有人為了升官，拼命巴結我父親，千方百計搜羅我父親喜歡的字畫，恨不得取代我，做我父親的兒子。聽說后來確實升官了，官職還不小呢?！?p> “原來，你父親是粥官賣爵的貪官呀——”
“粥官賣爵之人，豈止他一個？對了，你的父母又是作何營生？”
“自打我懂事起，就沒見過我娘親?？だ锶硕颊f，我娘是被我爹打跑的。我娘好吃丹藥，酗酒，好吃懶做，脾氣還不好。我七歲那年，給人放牛，是水牛，牛游過河后跑了，家主氣急敗壞，要我爹賠償，我爹拿不出銀子，便將我賣給家主為奴仆。后來我跑了，走投無路時闖入萬象林，幸得師叔引路，才有幸成為萬象門徒。前兩年我回老家了卻俗緣，無意中從父親口中得知，娘親早已過世，就埋在茅房旁邊。父親哭訴，他是逼不得已，娘親對他不忠，不僅偷漢子，還伙同姘頭說要毒死他。我將母親尸骨挖出，交于衙門，衙門抓了我爹，判了十年。我去監(jiān)獄探望，見父親與他人爭強牢飯，甚是勇武。他將我叫到跟前，舉著跟鴿子腿兒差不多大的雞腿跟我說，好兒子，多虧有你，爹終于吃上肉了，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聞到肉味兒了——”
兩人惺惺相惜，成了知己，王玄道：
“若是學有所成，我還要回洛都，干一番事業(yè)。暗魂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活人世道?！?p> “你若入世，我替你卜吉兇，只怕屆時你不聽我勸?！?p> “這是為何？”
“因為這就是你啊，一意孤行，不死不休。”
王玄固執(zhí)，若非固執(zhí)，也不會拋棄世族子弟身份，拜入萬象門。
——
某日，小歧郎以落葉占卜。
裴危頁路過，讓小歧郎為自己占卜吉兇，小歧郎拾起落葉飄灑空中，落葉落地后而葉脈裂紋橫生。
小歧郎大驚失色，隨即對裴危頁說道：
“小師叔要小心避世，如若不然，恐有斷脈之禍降臨?！?p> “人有生老病死，世事無常，天意是不可規(guī)避的?！?p> 小歧郎不解，遂又問：
“依小師叔所言，世道動亂，是人禍還是天災？”
“天災并非天意，人禍也并非天意，天意是大道輪回，是生死之謎，是興衰之勢。生與死則成一生，即便是占卜師，也只能知吉兇，難看破生死之謎啊。他日我若有不測，你若能繼承我的意志，讓崇有之志流傳世間，從平民百姓到高官顯貴均以務實為己任，我也就知足了?！?p> 裴危頁走后，小歧郎拾起落葉，裂紋擴張兇猛，隨后落葉斷為兩半，此乃大兇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