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未見花開卻聞花香,原來是到了百花叢生的“滿宵閣”。
花落兒對于閣中女子是同情的,她常年隱匿于宮內(nèi),混跡在市井中,深知淪為玩物的痛楚。
相信沒有哪一個女子是心甘情愿墮入其中,或是迫于貧窮,或是迫于壓迫,亦或是迫于命運(yùn)的召喚。
滿宵閣是某個富大賈花了大價錢在此開設(shè)的,借著桂華街這塊風(fēng)水寶地,滿宵閣的大名也是響徹京師。
先不說其內(nèi)飾和姑娘們,光說門面就讓布衣凡子望塵卻步,其別具一格的設(shè)計,盡顯夸浮,大門乃是十開十合。四面無墻無窗,十扇門可獨立而開,亦可同時而開!十門同時而開,一層內(nèi)閣與外界完全交融,遠(yuǎn)遠(yuǎn)觀望,只可見滿宵閣底層僅有四個漆紅圓柱在支撐,內(nèi)飾華麗高貴,紅絲綠帶,輕紗薄紙環(huán)繞其頂,宛如進(jìn)入人間仙境。
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名家畫作擺于妝臺之后,三兩藝妓撫琴拉弦,幽幽情意,綿綿不絕。
再逢花好月圓之夜,紅燈綠燭下的纖纖少女身影,無限春光乍泄,只像那月宮嫦娥隱于柔情似水婢女之間翩翩而舞,任是男女老幼,無不被勾魂攝魄。
大明朝也曾設(shè)立官方妓坊,美其名曰“教坊司”。
乍一聽還以為是哪個學(xué)堂的設(shè)施,其實不然,里面盡是些亡國之女、問斬罪犯家女、犯錯婢女等。
其中身份高貴之輩不在少數(shù),問其生活無不嘆息,無不悲腸。
妓中最有名的當(dāng)屬有才藝的藝妓!吸金能力,足讓天下多數(shù)男兒望塵莫及!
曾有趣聞,某朝藝妓被買斷,足足花了某王爺白銀百萬兩。
好大的手筆!
還有的藝妓光是垂簾聽一曲就是百兩金銀,拉簾一看又是百兩!
千言萬語的感嘆匯成一句,有錢人的快樂你不理解。
基層因戰(zhàn)亂天災(zāi)落入街頭的丐女,偶會被那些游手好閑,不思進(jìn)取之輩綁來。聚一小屋內(nèi),過往小生七錢即可進(jìn)屋一回,命運(yùn)悲慘,可見一斑。
再與千金一宵對比,該怎樣感嘆才好?
真能做到光看一眼就值百金的藝妓,想必也是百萬里挑一,自有其過人的能耐,集西施之貌,李清照之才,黃月英之智的瑰寶,若真如此,千金換一宵倒也值了,沖冠一怒為紅顏,不愛江山愛美人......
花落兒見這女子露出的手腕,粗細(xì)如枝柳,白嫩透紅,年紀(jì)不過十三四,卻已粉飾一身,久經(jīng)人事的模樣,她俏眉緊促,眼睛盯向她不動聲色。
花落兒突然氣勢洶洶,毫無預(yù)兆的站在那女子面前,女子先是一驚,隨后癡笑,“小姐姐莫要這般看我,是我口不擇言,傷姐姐心了,這先給你賠禮了?!?p> 女子落落大方,身姿婀娜,輕搖手臂,身子隨之而動,空旋半圈,清秀面孔瑩瑩一笑,臂膀輕輕搖曳如蝴蝶飛舞,落于花朵之上,圓潤額頭緩緩低下,心誠至極。
花落兒倒是沒有怪罪她之意,只是覺得一少女不該落入風(fēng)塵,貶為賤籍,這是極其不公的!
她在這世上,可以走在殘肢斷臂間不動聲色,可以抽劍刺入孩提老者而不生愧。
可以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皮肉被割下而不落一滴淚,卻唯獨不能看少女在自己眼前猶如豬狗一般茍活!
妓表面上的光鮮掩蓋不了她們背后心酸悲涼,底層的妓只是主人獲取錢財?shù)墓ぞ摺?p> 只有少數(shù)人才能賺到真正的錢財以傍身。
花落兒看著眼前的女子漸漸不忍,但她應(yīng)該也是個“老江湖”了。
或許她的命運(yùn)和自己一樣悲慘,從小就進(jìn)了這鬼地方,以至于從她臉上看不出有任何反抗的跡象。
“你......”花落兒薄唇微啟,卻欲言又止。
“怎么?”女子精巧的小臉上露出疑惑。
花落兒只是搖搖頭,她又怎該插手閑事,且不說管的了初一管不了十五,這大千世界萬萬少女的不幸,她能管的完嗎?
本該沉靜的內(nèi)心漸起漣漪,她不想再流連于此半刻,只是生硬的對那女子擠出一抹笑,便大步而去。
“咦,竟是李大人?李大人可是好久不來我們這春宵閣玩了,是不是都忘了憐兒!”身后不遠(yuǎn)處再次傳來那女孩兒的聲音。
花落兒左腳剛落,右腳懸在半空,耳朵似扎了刺一般,猛地回頭,正見李錦如一醉鬼,面露癡相,骨頭松軟,陶醉的依附在剛剛與自己搭話那女孩兒身上,她叫憐兒?
花落兒耳根瞬間紅透,右手緊緊而握,根根綠色青筋爆出,關(guān)節(jié)咔咔作響,殺手的氣息從她身體里散出,兩只眼注視著的必是冰涼的尸體。
李錦本正醉享美人懷,自是感到無比陶醉,想入非非不能自拔,霓虹之醉腦中縈繞,卻忽感一股咄咄逼人的冷意。他張開迷離在清香中的雙眼,瞥向寒意之處,忽的對上花落兒那似迸發(fā)著幽藍(lán)寒氣的目光,渾身一哆嗦,大力的推開憐兒并跳出一兩米之外!
滿宵閣憐兒不知李錦犯的哪般神經(jīng),嚇得失魂,身體也失去重心,驚慌失措中雙手亂擺,金蓮小腳向后滑動,腰肢似遇強(qiáng)風(fēng)的柳條猛然崴了一下,裙擺隨之而起,好似斷線風(fēng)箏搖搖欲墜,無情摔落在地。
憐兒看似嬌柔薄弱,秉性倒不是弱不禁風(fēng),哭哭啼啼之輩。盡管重重倒在地上,卻只是咬了咬嘴唇后又堅強(qiáng)的站了起來,她站起后,簡單理了理衣著,梳理下頭發(fā),立刻對李錦笑意連連,“李大人怎么這般不小心,看來是憐兒招待不周呢?!?p> 李錦對于推倒憐兒絲毫不在意,好似未發(fā)生過,緩了緩心神后,警惕的看著花落兒,面部糾結(jié)。
又是你!
剛剛的發(fā)生的場景花落兒盡收眼底,她沒想到這個叫憐兒的勾欄女子竟如此堅韌不拔,心智成熟到她不敢相信,或許這也不是成熟,而是被奴役后習(xí)慣性的忍讓!
就在剛剛看她眼神的瞬間,李錦心里竟有種說不出的恐懼,他自己都在懷疑,自己為什么會被這女子一個眼神嚇到,難道是自己剛剛出現(xiàn)了幻覺,身子不由自主動了起來。
他盯著眼前的花落兒,目光炯炯,哪怕再次對上她的目光,也并未再看出有何駭人之處,剛剛是怎么了,身子自己動起來了嗎?
李錦百思不得其解,他根本不相信花落兒能對自己有威脅,更別提嚇到自己!這就是笑話!
“這不是李大人嗎?”花落兒緩緩走向李錦,面帶桃花,恭敬地說道。
李錦一臉狐疑,緊盯著她,左手慢慢摸向腰間的繡春刀。
心中更加迷惑,我不曾找你,你反倒來找我?
憐兒茫然的看看花落兒又看看李錦,雖不知他們的關(guān)系,但感覺到兩人似乎認(rèn)識。而且她覺得這花落兒也不一般,便識趣的退到一旁,繼續(xù)一邊招攬其他生意,一邊默默的看著兩人。
“李大人難道不知,朝廷禁止官員逛勾欄嗎,莫不是李大人看不上這千戶,想當(dāng)個雜役?”花落兒眉眼生花,步步緊逼向李錦。
李錦面部嚴(yán)肅,眼皮一抽,毫不客氣的回道:“姑娘莫開玩笑了,我又不是朝廷命官,區(qū)區(qū)千戶,不足姑娘這般操心!”
花落兒淡然一笑,“既然大人都這這樣說了,小女子自是不該所言,只是......”
“只是什么?”李錦忽然面露驚訝,不知不覺中花落兒已與他近在咫尺!
“只是不知大人是不是忘了,和某位姑娘說道歉?”
花落兒與李錦只有一拳之隔,他清晰可聞花落兒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只是這時可不是精蟲上腦時,這香氣之下,怕是偽裝著劇毒。
李錦不敢輕舉妄動,眼神亦不敢再瞥向她的眸子,整個人像個木頭,只有緊緊握著刀的左手隨時準(zhǔn)備抽刀出鞘。
“大人是沒聽見,還是沒聽懂呢?”
花落兒如煙如月的薄唇,在李錦眼皮子底下上下挑動,他咽咽口水,余光瞥向一旁的憐兒。
憐兒尷尬一樂,他們的對話她聽得真切,她哪敢接千戶大人的賠禮,急忙在一旁細(xì)聲細(xì)語的說道:“姐姐的關(guān)心,憐兒心領(lǐng)了,不過我相信千戶大人也不是故意的,都是憐兒自己體弱,不小心摔倒了?!?p> 李錦余光收回,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瞥向花落兒,眼中盡是蠻橫,花落兒嘴角暗暗上揚(yáng),向后倒退半步,身子半弓,面對李錦突然謙卑道:“那是我錯怪千戶大人了,還望大人原諒小女子的無知。”
李錦橫眉豎眼,面上生硬,這女子倒底怎么回事?對了,她不是說她在保護(hù)郡主嗎?此時郡主不會又在附近吧,他覺得必須時刻謹(jǐn)慎起來,是真是假還不知,以免吃虧。
李錦眸子一轉(zhuǎn),半扭過頭看向身后,想確認(rèn)那個所謂的廣平郡主在不在,只是扭頭瞬間忽感肚子猶如被刀割一般疼痛。
他吃驚的轉(zhuǎn)回頭,臉部扭曲看向腹部,只見花落兒一只手掌像刀一樣直直的插在自己的小腹上,并迅速抽了回去。
“啊!”
李錦難忍疼痛,跪倒在花落兒面前,嘴巴大大的張著。
“千戶大人要注意自己的前邊啊,東張西望可不好?!被鋬簬е靡馓嵝训健?p> “你,你,你......”李錦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結(jié)巴道。
憐兒在一旁,并未看清怎么回事,就見李錦面色如土跪倒在地,頓時心驚膽寒,慌張的逃進(jìn)了滿宵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