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姬如的侄子姬鳴也來了，還帶來一群美嬌娘。這些美人均是從盛京城花樓里挑的，個個才貌雙全，要歌喉有歌喉，要身段有身段，確實費了不少心思。姬如對姬鳴的賀壽大禮表示不滿，俗話說知子莫若父，姬如作為叔父，自然知曉他這侄子平日里沒別的愛好，就喜歡吟詩作賦、風(fēng)流快活。
說是為了賀壽，其實是為了他自己大飽眼福、耳福罷了。
最重要的是，姬如不想讓牧九山誤以為這就是他們姬家的作風(fēng)——奢靡、腐敗。
——
壽星曹老爺子最后才杵著拐杖出現(xiàn)，他身穿一襲黑衣，身邊跟著四個看上去淳樸憨厚的小廝。他似乎身體欠佳，時不時咳嗽幾聲，感覺那微駝起的背在發(fā)顫，似乎支撐不住這具蒼老的軀殼。
“爺爺，這邊---”
曹瑜上去，扶著曹老爺子入席。
——
老爺子環(huán)視四周，深陷的眼珠子轉(zhuǎn)動起來頗為嚇人。
“諸位能賞臉出席老朽的壽宴，老朽深表榮幸。在此，老朽先敬諸位一杯，以示感謝---”
壽星開了口，其余人豈能不賞臉？
梅長雪端起酒杯，盯著老壽星晃個不停的枯手，心想：
【他拿得穩(wěn)嗎？】
結(jié)果老頭子仰頭，一口氣干了手里的烈酒，一滴不剩。
——
隨后，壽星繼續(xù)發(fā)言。
“想我四家百余年來，振經(jīng)濟(jì)，穩(wěn)朝綱，祖祖輩輩的心血，都獻(xiàn)給了‘忠君報國’四個字---老頭子我還記得，家父離世前，囑咐過老朽，四家和則國泰民安，四家破則國無寧日---這一杯，老頭子先干為敬。老頭子活到頭了，你們還年輕，你們還能繼續(xù)守著祖上的基業(yè)，為國、為君效力---”
老頭子仰頭，又是一杯。
——
這下，將軍府的諸位不免感到尷尬。老爺子請他們來，到底想干嘛？開口閉口四家，只口不提他們，莫不是請他們來做個見證不成？
不過好在他們都沉得住氣，既然主人家不開口，他們也就厚著臉皮，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
隨后便是賀壽環(huán)節(jié)，姬鳴最先舉杯祝賀。
笛聲、琴聲相繼響起，美嬌娘們著紅衣，緩緩于大堂中圍成一個圓，扭動腰肢，邊舞邊唱：
【十里春風(fēng)揚塵路
酥夢一裊落京都
郎啊
西樓卷簾女
戀戀許深情
郎啊
君有富貴命
妾有好八字
郎啊
你我正相配
正相配啊
郎啊
歡情未盡夜已明
何不迎妾進(jìn)家門
郎啊
君有才八斗
妾尤善四書
郎啊
你我正相配
正相配啊
郎啊
百花成釀甘似蜜
夜來秉燭繡紅衣
郎啊——】
——
眾人沉醉在歌舞中，青燕子吐掉雞骨頭，咽下嘴里的肉，微微側(cè)向旁邊，小聲對牧九川說道：
“我告訴你個秘密?！?p> “什么？”
牧九川不知她為何突然來這么一句，還以為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頓時警覺了起來，并條件反射地瞄了一眼跟著節(jié)奏搖頭晃腦的司南。
“東南方位那女人，腿毛比你的還長---”
這---算什么秘密？
“你如何知曉我的腿毛長？莫非你偷看我洗澡？”
還是說，她的視線能穿透衣物不成？
那他豈不是，早被她看光了？
不止他，其他人豈不是也---
“我犯得著偷看嗎？你這一臉大胡子，一看就是多毛體質(zhì)---“
額---還真被她說中了。
而此時梅長雪忍不住吐槽:
【這是在賀壽，還是在給曹老爺子找相好啊?】
那一聲聲“郎啊”，叫得人骨頭都酥了。
———
一曲罷了，紅衣女退席。
司南起身至堂中央，從袖中拿出小小黑色錦盒。只見司南開了錦盒，從里邊取出一團(tuán)白色的小方塊，拋入空中。那小方塊于空中散開，出人意料，竟是一件薄如蟬翼的衣裳。
衣裳飄落，搭在司南臂彎里。
“此衣名喚云衣，取的乃是深海云蠶的絲，世間僅此一件。此衣貼身穿，有活血順氣之效，故有長生衣之稱。司家小小心意，還望老爺子笑納?！?p> 小廝接過云衣，曹老爺子咳嗽了幾聲，后道：
“二公子有心了---”
——
曹家、司家均獻(xiàn)上賀禮，花家當(dāng)然也不會空手前來。花三英拍了拍手，便有黑衣暗魅閃入大堂，手中托著一只花斑小野貓。
姬鳴見了，不禁嘲笑道：
“三公子這貓，不會是在外邊的林子里抓的吧？”
花三英不慌不惱，起身離席朝貓走去，道：
“姬公子可聽說過九命貓？”
“聽過?！奔Q面上的嘲諷之意更加明顯，“你可別告訴我，這只野貓便是傳說中的九命貓---”
騙誰呢！
然而話音剛落，姬鳴便不受控制地大叫一聲！因為花三英冷不防地拔出匕首，一刀割破貓的喉管。
——
血嘩啦啦地淌進(jìn)白瓷碗中，整整接了一大碗，那貓才不動了。
花三英將貓扔地上，沒多久，那死貓又爬起來，甩了甩脖子，喵喵地叫個不停。
——
“這---”
姬鳴徹底傻眼了。
死而復(fù)生！
原以為只是傳說，沒想到世間真有這等奇物。
——
死而復(fù)生這種事，別人看著可能會覺得神圣、羨慕，可梅長雪和青燕子卻深知個中苦楚。
傷口愈合時的痛楚，當(dāng)真生不如死。
——
“別說九條命，就是九十條命，又有何益處？命是它的，又不能轉(zhuǎn)給老爺子，老爺子就是養(yǎng)它在身邊，也還是一條命?！?p> 嘴硬的姬鳴收起那出賣內(nèi)心的夸張表情，繼續(xù)雞蛋里挑骨頭。
“活一世便足矣，何必貪心呢？”
說著，花三英將貓血轉(zhuǎn)移到一個黑色的罐子里，塞上塞子，親自端到曹老爺子跟前。
曹老爺子點了點頭，小廝上前雙手接過罐子。
“素聞九命貓血乃續(xù)命珍品，但極少有人尋獲?！崩项^子咳嗽了兩聲，又繼續(xù)道，“花家的這份厚禮，老頭子收下了?！?p> ——
三家獻(xiàn)禮結(jié)束，接下來便輪到牧九川他們了。眾人紛紛將視線轉(zhuǎn)向?qū)④姼闹T位，就等著看窮得叮當(dāng)響的將軍府，能拿出什么像樣的壽禮。
“咳咳---”
牧九山咳嗽兩聲，道：
“九川，為父讓你備的禮呢---”
——
噗！
牧九川一口茶水噴出！
好個坑兒貨，何時交代過他要備禮了？好在牧九川也是上過戰(zhàn)場的人，很快便鎮(zhèn)定下來，轉(zhuǎn)向梅長雪，道：
“阿雪妹妹，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呈上咱牧家的大禮---”
牧九川心想，梅長雪肯定有辦法。作為妖女代表，這點小事肯定難不倒她。
——
阿雪妹妹！
還能再無恥點嗎？
若不是眾目睽睽，梅長雪鐵定贈他一個大白眼。
真當(dāng)她無所不能么？
——
短暫的沉默后，冰雪聰明的梅長雪清了清嗓子，轉(zhuǎn)向青燕子，道：
“青姐姐，妹妹素來膽小，獻(xiàn)禮這事，還是姐姐比較擅長---”
——
四目相對，兩人利用灼熱的視線，進(jìn)行心靈溝通。
【這聲姐姐，叫得可真是時候啊——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我本以為你會把難題甩回去，沒想到竟扔給了我——】
【我相信，這點小事，難不倒你——】
【哦?】
她怎么感覺，梅長雪在無意識地維護(hù)牧九川？
——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如今也沒別的辦法了。青燕子只好起身離席，走到大堂中央，淑雅地含笑行禮。
“晚輩代表牧家，祝曹老爺子壽比南山?！?p> 曹老爺子未發(fā)話，他那好事的孫女搶先道：
“到底是什么禮啊，趕緊拿出來讓大家瞧瞧---”
是的，曹瑜好奇極了，這份大禮到底有多“大”?
———
“晚輩即將獻(xiàn)上的這份禮呢，主要也是延年益壽。它不用內(nèi)服，也不用“外”服，不論貴賤，不論老小，皆適宜，動動胳膊動動腿，持之以恒，年輕十歲不成問題?！?p> 其他人都露出很感興趣的表情，梅長雪卻不禁汗顏了，動動胳膊動動腿，那不是健身嗎？
“還得勞煩老爺子屈尊，站到晚輩身邊來?！?p> 眾人面面相覷，這搞什么名堂？曹瑜倒是早就按捺不住，小聲催爺爺趕緊過去。
——
年邁的曹老爺子在小廝的攙扶下，來到青燕子身邊。青燕子讓小廝退下，并要曹老爺子吩咐暗處的暗魅，不管接下來聽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輕舉妄動。
曹老爺子聽了，打趣道：
“小丫頭，你不會是想謀害老朽吧？”
“老爺子說笑了。晚輩尊敬您都來不及呢，怎么可能害您呢？”
說著，青燕子捉住曹老爺子的雙手，忽然發(fā)力，用膝蓋頂住曹老爺子的后腰，將其往地上摁。
——
“啊---”
老爺子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叫。
“爺爺！”
曹瑜激動地站起身，大喊：
“青燕子，你做什么！”
青燕子沒搭理曹瑜，繼續(xù)喊著拍子，幫曹老爺子活動筋骨。反正曹老爺子吩咐過，沒他的命令，誰也不許輕舉妄動。
——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深呼吸---吸氣—吐氣—吸氣—好—轉(zhuǎn)身---換右邊---腿抬高——腳尖繃直——”
梅長雪汗顏，心想：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五禽戲么？】
倒還真是延年益壽的健身大禮！
——
“好了?！?p> 青燕子拽起曹老爺子。
曹老爺子摸著老胳膊老腿，哎呦哎呦地哼。
“小丫頭，老朽這身骨頭可經(jīng)不起你這般折騰啊---”
“老爺子，你可別小看這幾下。這可比云衣、貓血，有用多了。您看看你現(xiàn)在面色紅潤，氣也比方才順暢多了——”
“是么？沒覺得啊——”
“沒關(guān)系，再來一輪就有感覺了——”
“不不不——”曹老爺子連忙拒絕了她的好意，假笑道，“還真別說，有點效果——你這都是跟誰學(xué)的？”
“一個云游的老大夫。那位老大夫曾去過一個叫長壽谷的地方，那里的老人長壽過百，靠的便是每日練習(xí)禽戲?！?p> 又是一番瞎編亂造，感覺青燕子嘴里就沒半句真話。但不可否認(rèn)，這樣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
青燕子回席，眾人一起舉杯，祝賀曹老爺子。
此時，有小廝進(jìn)來稟告，道：
“老爺，聽書閣主求見---”
曹老爺子微微詫異，道：
“他來做什么？”
——
哦?
梅長雪瞥了一眼曹老爺子，心想，聽這語氣，曹老爺子和聽書閣主還是舊相識嘞。
——
“說是奉大將軍之命，來獻(xiàn)禮---”
“嗯？”
這大禮，不是獻(xiàn)過了嗎？
——
牧九川亦是一頭霧水，自己何時命令過聽書閣主？聽書閣主何時變得這么聽話了？
然而，涼風(fēng)涌入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在來的路上碰到了聽書閣主！
該死，怎么把這事給忘了！
當(dāng)時他騎著馬，昏昏沉沉的，差點撞了人，還好聽書閣主及時出現(xiàn)，拽住了韁繩，才避免了悲劇的發(fā)生，不然第二天鐵定謠言四起，說他縱馬行兇啥地。
——
難道這家伙，從一開始就猜中了，他們會空手赴宴？
不對！
莫非他不是偶然出現(xiàn)，而是刻意跟蹤?
他究竟有何目的?
但不管是出于何種目的，這局已經(jīng)夠亂了，還怕多他一個么？
——
“他是我特意請來，給老爺子賀壽的。還請老爺子賞臉，讓人準(zhǔn)備一張矮席?！?p> 至于酒水就免了吧，反正聽書閣主也不見得會吃。
———
夜風(fēng)至，他來了，猙獰的鬼面掩藏了喜怒哀樂，只有一雙漆黑不見底的雙眸，掃視眾人。
他并非只身前來，身邊跟著一位衣著寒酸的老婆子，和不到十歲的男童。
——
“阿九---”
大元帥淚眼晶瑩，喃喃一聲，竟讓牧九川聽了去。這還是親爹嗎？想當(dāng)初他九死一生回到家門口，也沒見他爹熱淚盈眶??！
牧九川不經(jīng)意地扭頭，發(fā)現(xiàn)花三英握緊的拳頭微顫，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莫非這兩人也是舊相識？
——
應(yīng)聽書閣主的請求，曹瑜命人搬來了屏風(fēng)和七弦琴。聽書閣主盤腿席地而坐，先是彈了一首古曲《紅英》。
眾人以為他要開嗓講故事時，老婆婆開口了。
“依蘭族世世代代生活在遼闊的洛北草原，靠游牧為生。某日，一個叫阿達(dá)的年輕人外出牧羊，發(fā)現(xiàn)草叢里躺著一個女人—”
那女人長得極美，彎彎的柳葉眉，櫻桃紅唇，嬌滴滴的模樣，惹人生憐。奇怪的是，她身上帶著傷，還是見骨的刀傷。
到底是誰這么狠心？
阿達(dá)心想，要是他，肯定下不去手。
——
阿達(dá)是個心地善良的孤兒，他可憐她，愛慕她，便將她帶回家，好生照料。女子醒來后，告訴阿達(dá)，她叫清羽。清羽喜歡站在草丘上發(fā)呆，她的視線看得很遠(yuǎn)，似乎她的視線可以跳過草原，抵達(dá)遙遠(yuǎn)的故鄉(xiāng)。
清羽常常指著遠(yuǎn)方說，
【我家就在那個方向---大概兩個多月的路程---】
【你想回家嗎？我送你回去---】
阿達(dá)雖然不希望她離開，但他更不希望她抑郁寡歡。
【不。家里不太安全---】
她的話令人費解，家里怎么會不安全呢？
當(dāng)時阿達(dá)沒想太多，只是想著，不管發(fā)生什么，他都會拼盡一切，保護(hù)清羽。有一天，他將這份決心說了出來，清羽笑了，說：
【你有這份心就夠了?！?p> ——
清羽決定離開的那天，洛北草原下起了鵝毛大雪。阿達(dá)送了又送，從清晨送到傍晚，也沒舍得告別。
大雪把河面凍住了，船動不了。
【不知道這冰結(jié)不結(jié)實，我先去看看---】
阿達(dá)走到河中央，河面的冰忽然碎開，他掉了下去。
而后，危急關(guān)頭，他抓住了她的手。
她看著他驚慌失措的臉，竟沒心沒肺地笑了，說：
【你要是能從河里撈條魚出來，我便不走了?！?p> ——
??????可能阿達(dá)都記不得了，那天他是如何挨過刺骨的寒冷，把魚遞到她跟前的。他只記得，她脫下貂皮帽幫他暖手，說她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后來，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只是很不幸，那孩子得了風(fēng)寒，夭折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是個男孩，性子野，大冬天也敢光著膀子到處跑。
??????只是某日，清羽家里的妹妹尋來了。
??????為了款待小姨子，阿達(dá)還特意去山上獵野兔，不小心摔傷了腿。
??????某天，屋外飄著大雪，小姨子給他端來羊肉羹，告訴他，清羽帶著兒子回娘家了。阿達(dá)不信，追到河邊，未加確認(rèn)便踩著冰面過河，冰層裂開，他再次墜入河中。只是這次，運氣很不好，丟了性命。
??????——
??????說到這里，老婆子淚眼朦朧，繞出屏風(fēng)，對曹老爺子說：
??????“小勉，你不記得我了---“
??????聞言，曹老爺子禁不住一陣咳嗽，緩過勁兒來才喝道：
??????“哪里來的瘋女人——簡直——胡說八道——”
這怎么可能？
——
??????曹瑜那丫頭倒是不嫌事多，連忙追問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爺爺是清羽的孩子？”
“是的。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小勉——”
——
?什么情況?。?p> 曹老爺子看起來不比老婆子年輕??！
此時牧九川暗暗后悔，方才就不該放花九重進(jìn)來，這家伙鐵定是來攪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