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丘，東華殿。
距離第一次與沫邑代表團會談的三日之后。
姜國重臣們正在展開一場激烈的庭議，討論的主題自然是與帝國的關系。
“我城斥候發(fā)現來報，游魂關帝國軍隊有增兵跡象，鎮(zhèn)東城的軍隊超過十萬在澤北大平原以西集結，還有部隊在陸續(xù)調動。我判斷，麥收之后，帝國軍隊必將大舉進犯我東荒！”
姜楚是最先忍耐不住發(fā)言的！
他雖然不是總領西方鎮(zhèn)守，卻是直面玄狄兵鋒的第一站，其牟城城守。
姜楚不知道的是這次幽魂關的部隊調集和鎮(zhèn)東城軍隊的佯動都是在執(zhí)行代表團帶去的軍令。
這有可能是子受最后一次作為鎮(zhèn)東城總督、征東大將軍發(fā)布的命令。
作為姜家早已分出去的旁支，姜楚在姜國乃至東荒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
其牟城既是東荒西部屏障，更是姜楚的大本營，也是姜楚這一支家族世代經營的根本所在。
這些年東荒和帝國雖然時戰(zhàn)時和，但是，在和平時，姜楚的家族坐擁澤北大平原里的良田千里，享有出產無數。
戰(zhàn)爭時，又不僅可以免除各項賦稅，還能得到東荒全境的支持和補貼！
這就是雖然屢經戰(zhàn)亂，姜楚的家族卻從來不愿意舍棄其牟城的原因。
更何況，每次和帝國的戰(zhàn)爭總是曠日持久，大批軍馬的駐扎，間接還繁榮了其牟城的經濟，連花街唱曲的小娘子們都知道，帝國軍隊一打過來，所有生意都要好上十分！
去年帝國大軍領軍的是年輕的壽親王子受，年輕人氣盛，子受自己也是一身好武藝，遇上東荒領軍的也恰好是年輕的世子姜煥，兩人這仗打得是有聲有色。
其牟城里從花街傳到十里船河，都是二人如何年輕英俊又武藝高強的種種故事。
城中的小女子們?yōu)樗麄內绨V如狂，包括自己的女兒在內，都全然忘記了子受乃是帝國領軍的親王，東荒的生死大敵，只顧得芳心暗動嬌羞不已。
去年子受小勝后退兵鎮(zhèn)東城，不僅是姜煥很是不甘，其牟城里從小販到小娘子都唉聲嘆氣。
姜桓看到姜楚第一個跳出來，努力渲染這次帝國進攻的宏大陣容，眼里滿是期盼，只是微笑不答。
自己的這個遠房族弟，真是掉到錢眼里面去了，對眼下微妙緊張的局勢渾然不知。
好在，此人對自己并無二心，而且心思簡單，把他的想法帶回來不難。
他的話也符合自己今天的計劃。
群臣一陣議論紛紛，情形并不脫出自己之前的判斷，站出來發(fā)言的都是一些小家族的家主，還有附庸于各大家族派系的部分朝臣。
說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的有，說帝國只是虛張聲勢，戰(zhàn)爭打不起來的也有。
但是判斷后續(xù)的思路，都還是沿襲了之前交相攻守的習慣，沒有一個人，認為這將不僅僅是一場一觸即發(fā)的大戰(zhàn)，而且將是一場滅國之戰(zhàn)，一場決定我東荒生死存亡之戰(zhàn)！
霍氏的家主霍南默不做聲，想是在暗暗計算，此次大戰(zhàn)的雙方，又都將各向霍氏采購多少軍需和后勤物資。
估計算出來的數字令他相當滿意，這個老家伙的嘴角微微上揚了那么幾不可察的一絲。
田氏的家主田洪則是抱劍望天，滿臉的無所謂。
不管誰贏誰輸，田氏從來不會上誰家的船，和誰捆在一起為別人陪葬。
精兵強將是田氏在這世上的立足之本，強大的武力也始終受人尊敬。
自覺守好雇傭軍的本分，不惹事，也不怕事，更是他們家族綿延不絕的基礎。
這場會打起來或者根本打不起來的大戰(zhàn)，田氏還真是不在乎。
大伯父姜晟的態(tài)度，最近一以貫之的是以和為貴、與民休息。他那一派的親信朝臣們，因此也是緘口不言。
只是，姜樾似乎有話要說，頻頻向姜晟最得力的手下，司藏靳午使眼色示意。
那些沫邑的人確實有些道道，海天五色劍一口氣折了三個，這讓姜樾實在有些心虛。
相比帝國的威脅，姜樾始終認為自己更應該盯住的是姜煥。
只有拿回屬于自己的，才能施展自己的才華和抱負。
阻擊姜煥，這是當前自己最重要的事情。
可是靳午一直低頭不語，完全沒法進行眼神交流。
姜樾實在按捺不住，終于決定自己跳了出來發(fā)言。
“這次帝國征東大軍集結于澤北，都是姜煥之責！”
“哦，此話怎講？”
姜桓見姜樾此時跳了出來，開口又是攻擊姜煥，雖略有點意外，卻也覺得是意料中事，并不動聲色。
“若不是姜煥去年輸與了子受，如何會讓帝國對我們生出輕慢覬覦之心！”
“姜煥此前的哪一任西境鎮(zhèn)守，包括臣弟在內，從來沒有誰讓帝國軍隊進到過澤北以東一百里！如此大勝，子受如何不會向乃父求取兵馬，希求再立功勛？”
姜樾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還譴責地看了對面的姜煥一眼。
哼！笑話！
真當我東荒是肉包子，誰都可以隨便來捏一下嗎？
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只知道一味吹捧自己打壓別人！
姜桓瞟了一眼自己的長子姜煥，卻見姜煥眼觀鼻鼻觀心，泰泰然并無任何異樣神色。
心中很是滿意。
煥兒比小叔叔姜樾還要小上三歲，卻是鎮(zhèn)定自若，已有大將之風。
再磨煉些年，做我東荒的主君，必能勝任，而且游刃有余。
姜樾和煥兒比起來，則簡直是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可憐大伯父勤謹一生，卻沒能教導好兒子，甚至沒有意識到姜樾暗地里動起的心思，還只當他對侄兒的批評是和自己一樣一秉公心。
難怪祖父當年執(zhí)意傳位給自己的父親，他對父親的評價是，能任大事。對大伯父的評價則是，堪可守成。
現在看來，祖父的眼光，從來精準。
“公子樾此言差矣！”
司戍徑曠越眾而出。
“去年公子煥鎮(zhèn)守西境，有大功于我東荒！”
徑曠跟隨自己，有三十年了吧。
從一起習武的青蔥少年，到并肩作戰(zhàn)的好友，到忠心追隨的屬下，現在的徑曠，執(zhí)掌著東荒全境的兵馬，不負他在叔叔，大巫徑澤面前立下的誓言，用整個家族的忠誠，捍衛(wèi)和保護著東荒。
我姜氏的東荒。
大巫徑澤，和司戍徑曠，是自己可以交托腹心的臣下，就像大伯父姜晟一樣。
但是論起和自己的親厚程度，他們卻更猶在姜晟之上。
自己父子兩代以武立身，以武竟功，最終一統(tǒng)東荒，對同是武將的徑曠，和為國智囊的徑澤，當然是比主理內政的姜晟要更加來得意氣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