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昌四十二年,夏。
邊疆撫川城。
蕭琢牽著一匹渾身雪白的駿馬興沖沖地往回走,還不忘回頭喊到:“琰老弟,玚老弟,快點?。〗袢瘴腋赣H過生辰,我已經迫不及待要把這匹寶馬送給我父親做賀禮了!我父親一定喜歡!”
“哎!琢哥你這也太不厚道了吧!當初可是我在馬群里一眼就挑出來這匹寶馬,這會倒是你拿去送我三叔!”蕭琰幾步追上:“害得我又去尋了一塊上好的硯臺送作賀禮!”
“琰哥,可別往自己身上攬功,那硯臺可是嚴家小姐替你找來的,嚴家外祖父可是有名的書香世家,才能找到這么好的硯臺!”蕭玚跑過來拆蕭琰的臺。
蕭琢大笑起來:“琰弟,不是我說你,我父親這人一貫不喜歡讀書寫字,我怕是這方硯臺,到時候又到了柳姨娘那里去了!”
“一樣一樣,總歸是我的心意!”蕭琰不在乎,擺擺手笑道:“三叔念著我的好,不去寫信給父親告我的狀,就行了!”
“你還別說,上次比武可真是你的過錯!你看……”
三個少年郎哈哈哈大笑起來,彼此說著彼此的糗事,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將軍府。穿堂入屋,幾個人在花廳落座,卻瞧見嚴家小姐嚴佩寧正扶著柳姨娘從屏風后走出來,柳姨娘環(huán)視一周發(fā)現少一個孩子便笑吟吟地問:“璐哥兒呢?”
幾個少年郎呼啦啦全站起來,齊齊行禮問好,蕭琢才說:“回姨娘,胡巖叔叔帶著小璐去給父親選賀禮去了。”
“孩子才多大,其實用不著這些虛禮。你父親和四爺六爺在書房議事呢,估摸著也快了。我叫紫慧給大伙端些果子吃,你們再等等,等人到齊了,我們再開宴?!卑⒗m(xù)看著三個血氣方剛眉目俊朗的少年郎,笑著叮囑道。她又拍了拍嚴佩寧的手道:“好孩子,我有東西給你。你和我進里屋去,讓他們幾個在外邊說話?!?p> 嚴佩寧正是十五歲的女兒家,生的明媚颯爽,于是大方的笑著點頭:“好。”
瞧著那一抹明亮的綠色消失在屏風后,蕭琰才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旁邊蕭琢戲謔笑著看他:“哎呦,我說琰老弟,上次咱們哥幾個,和嚴家小姐比試射箭,你是故意輸給她的吧?”
“那是自然,明眼人都看的出來!”蕭玚最喜歡拆蕭琰的臺,自然是立馬接著話茬子。
“她一個女兒家,本應該在閨閣之中,不想卻有這么大的勇氣隨嚴將軍到這邊疆城池,實在讓人傾佩,我輸她幾箭,大家都高興不是么!”蕭琰道,隨手抄起果子咬了一口。
“那是自然,我看回頭叫三伯伯寫信給大伯伯,到時候去嚴家提親,也許大家更高興一些!”蕭玚笑著調侃,縱是蕭琰再臉皮厚,也忍不住有些羞澀,他抬手便將手中的果子扔給蕭玚:“吃果子也堵不住你的嘴!”
蕭玚接過看了一眼又丟回去:“我才不吃,你都咬過了!”
蕭琢大笑起來,三個人又笑作一團。卻聽見有人打簾入內,訓斥道:“在花廳里笑什么?不成體統(tǒng)!”
一聽聲音,蕭玚便知道這是自己的父親蕭明行,忙站收起笑容板著臉起來躬身行禮:“父親。”蕭琢蕭琰也忙站起身來,還沒開口,蕭明盛和蕭明庭也大踏步入門來。蕭琢趕快問候蕭明庭:“父親?!苯又忠灰粏柡蛄藘蓚€叔父。蕭琰緊隨其后。
蕭明盛環(huán)視一周也不見自己的兒子蕭璐,便板著臉問道:“我的那個小孽障呢?”
“六叔別急,璐弟弟隨著胡巖叔叔去給父親買賀禮了?!笔捵撩忉尩馈B犓@么說,蕭明盛的臉色才好看些。
蕭明庭倒是帶著幾分笑意:“小璐兒也長大了!知道孝順他三伯父了!”
在里屋和嚴佩寧說話的阿續(xù)聽到了屋外的動靜,也笑著出來:“將軍,四爺六爺你們都回來了,先去正廳入座吧!”
“唔!今日又要辛苦柳姨娘了!”蕭明盛笑道:“也不知今日可有糖醋魚吃?許久不吃了……”
蕭明行笑罵:“六弟,你也太自覺了些吧!三哥還沒開口呢!你倒是做了主人翁!”
蕭明庭大笑起來:“今日可是我過生辰賣了老臉,她才肯親自下廚,也不知有沒有魚,若是有便全叫他吃了,我們不吃一筷子就是了!”
阿續(x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有的。今日做了好些菜,全是大家伙愛吃的。四爺最喜歡的紅燒獅子頭,六爺最喜歡的糖醋魚,還有琢兒喜歡的醉蝦,琰兒喜歡的白斬雞,我還叫城東的楊師傅做了一只烤鴨,玚兒最好吃這些,璐兒喜歡的牛肉燒餅,這些我都給大家記著呢!”
一時眾人拍手樂起來,都往正廳去了。蕭明庭上前幾步走在阿續(xù)身邊,歪著頭壓低嗓子問道:“數了半日,你怎么沒說我喜歡吃什么?”
阿續(xù)莞爾一笑,悄聲道:“備下了呢,你平日不是最喜歡吃些清淡的東西么,我燉了鯽魚湯,還有好幾樣素菜呢?!?p> 蕭明庭滿意點點頭,大步走向正廳。阿續(xù)在后邊笑著搖搖頭,本想回頭吩咐紫慧些事情,沒想到一回頭卻和蕭琢目光相對。少年視線中有明顯的試探和窺視,讓阿續(xù)多少有些不適。
兩個人只不過對視片刻,蕭琢就連忙錯開視線,低著頭往正廳去了。
阿續(xù)目視著少年郎遠去的背影,沒有說話。這時,胡巖將軍帶著蕭璐從花廳進來,紫慧帶著二人去花廳了。
嚴佩寧換了衣裳從里屋出來,附在阿續(xù)耳邊說:“柳姨娘,我還是覺得十分不舒服呢。”
阿續(xù)回過神來小聲叮囑道:“你今日葵水初來,不舒服很正常。一會少吃些冷菜,我叫人給你送些姜湯?!?p> 嚴佩寧點點頭,靠著阿續(xù)語氣里有些撒嬌道:“知道啦!我來了撫川這二年多,多謝姨娘一直照顧我。我自幼沒有母親,除了父親,也只有姨娘肯管我。”
阿續(xù)笑著摸摸她的頭:“傻姑娘,快去宴席上吧!”
撫川城將軍府上少有這樣歡愉的時刻,宴席簡單,但眾人飲酒都十分盡興。又逢蕭明庭四十二歲生辰,少年們上前祝壽,或是賦詩一首,或是投壺射箭,一時觥籌交錯言笑晏晏。
待晚間蕭明庭回房的時候,有幾分薄醉。才走到門口,便高聲喚著:“阿續(xù)!阿續(xù)!出來扶我一把!”
阿續(xù)走出房門,見他半靠著柱子,面色微紅,有幾分癡笑問:“我是不是老了?才幾杯酒,就醉了!”阿續(xù)連忙上前扶他,問道:“這是喝了多少酒哇?”
是時邊疆清涼的晚風拂過,吹起衣角裙擺,阿續(xù)一頭散下的烏發(fā)吹到蕭明庭的臉頰上,如同羽毛般柔軟。蕭明庭咯咯咯地笑了起來,胡亂用手拂去:“好癢!”
瞧他這個樣子,阿續(x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倒像個孩子一樣啦!”
“陪我在院子里坐一會吧!”蕭明庭說完,便順勢往臺階上一坐:“我們一起瞧瞧月亮?!?p> “好?!?p> 阿續(xù)靠著他坐下,蕭明庭挽著她的手不肯放開,只抬起頭看著月亮。
那一晚的月亮,是阿續(xù)見過的最明亮皎潔的月亮。整個庭院都被照的亮堂堂的,阿續(xù)突然想起來蕭明庭曾經說的,自己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明庭。
許久,聽得他如同孩子般委屈道:“我今年四十二歲了?!?p> “嗯?!?p> “阿續(xù),我老了。我看到琢兒琰兒們,都長大了。而我和明行明盛們,都老了。”
“我知道,小輩們都長起來了?!?p> “可我還不想老,我還有好多事情想做?!笔捗魍マD過頭來,話說一半,突然話題一轉問道:“阿續(xù),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會?!卑⒗m(xù)沒有猶豫,回答完才問:“怎么突然這么問?”
“不管我名聲好壞,是成還是敗,你都會信任我,在我身邊嗎?”蕭明庭沒有回答,借著幾分醉意,似真似假地問道。
阿續(xù)看著他依舊亮晶晶的雙眸,心中柔軟的一塌糊涂,她柔聲說:“會的。我們一直在一起。”
蕭明庭笑了起來。阿續(xù)默默地注視著他,歲月改變了他的容顏,改變了他的性格,可是明庭啊,在她心里,依舊是當初花滿樓院中的那個正直熱心的少年郎。
不曾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