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山河碎

　　室內(nèi)一片寂靜，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許久才聽見白荷輕輕敲門問道：“將軍，姨娘，奴婢給您送夜宵來了?！?p>　　蕭明庭揉揉頭，笑嘆一句：“還真的有些餓了！”阿續(xù)點頭，沖著門道：“送進(jìn)來吧！”

　　白荷拎著食盒進(jìn)來，又盯著桌子瞧了幾眼，恨不得再去擦一番，遲遲不肯擺飯。阿續(xù)快步過去拿出幾碟小菜直接利落的放上去。白荷來不及攔著，小聲抱怨道：“姨娘，這桌子我總是覺得不干凈！再擦一擦吧！”

　　“你呀，是心里覺得它不干凈，一個晚上都擦了五六次了，再擦怕是漆都要掉了！”阿續(xù)嗔怪一句：“快放下回去歇歇罷！”

　　白荷努著嘴擺放好碗筷，悄悄退了出去。蕭明庭才幾步走過來，坐下喝了幾口溫?zé)岬闹?。瞧著阿續(xù)沒有吃飯的意思，扭頭問道：“你不吃幾口么？”

　　“換了水土，有些吃不下東西?！卑⒗m(xù)笑道：“也不怎么餓?！?p>　　“若是難受，便叫人去請個郎中來，莫要強撐著！”蕭明庭叮囑一句，心里有些不放心，伸手拉過阿續(xù)的手摩挲一把，道：“好像是瘦了些！”阿續(xù)抽出手飛快的看他一眼，低頭抿嘴一笑道：“不過才出來七八天，哪有你說的那么快？”

　　方才阿續(xù)嬌羞一瞥，目光流轉(zhuǎn)，頗有一番滋味。借著微弱的燭光，蕭明庭忽然瞧見阿續(xù)眼角竟然有了一些細(xì)細(xì)的紋路，從前不覺得時光流轉(zhuǎn)，也幾乎沒有察覺過她的變老。這樣一打量才覺得，當(dāng)年花滿樓里低頭穿梭在人群里撿賞錢的小丫頭，如今已經(jīng)悄然老去。蕭明庭心里突然有些惶惶不安的失落感。他抬手，輕輕撫摸著阿續(xù)眼角的皺紋。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笔捗魍ジ锌痪洌骸拔覀円捕祭狭恕！?p>　　“將軍都開始蓄胡子了，還不許我老么？”阿續(xù)笑嘆一句，插科打諢道：“年老色衰，人老珠黃，再正常不過了。再過幾年，怕是你都不愿意正眼瞧我了！”

　　“胡說什么？”蕭明庭笑罵一句：“我是那種人嗎？”他湊過去盯著她問道：“倒是你，是不是嫌棄我老了？我瞧著你近幾年待我不如以往上心了！”

　　“將軍斷案是越發(fā)草率了，也不曉得是從里看出來的?！卑⒗m(xù)笑道：“我倒是從來不曾上心過！”

　　蕭明庭先是愣了一下，才放聲大笑起來：“好好好，如此再好不過，今日有人送了我一套古書，原本想著你喜歡送給你罷，既然如此，我還是留給蔣南那孩子吧！”

　　阿續(xù)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盡管送去，我還能和一個孩子爭書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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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明庭一行人在濟州不過停留了五六日，整日早出晚歸。聽蔣南說，他這幾日見了許多從未見過的叔叔伯伯，一起吃飯論事。蕭明庭每每歸來，都是一臉倦色。

　　五六日后，啟程前往下一個地方，安陽、景和、巴林等。每一個地方大約都是停留三五日。只是越往北走，不安的感覺便越濃烈一些。

　　原本此時已經(jīng)是深秋時間，按時節(jié)本應(yīng)當(dāng)秋收，可沿途路過的農(nóng)莊大都是荒田，處處蕭條?？沙鞘袇s是大張旗鼓修葺沿主路的房舍，移種名貴草木，修建行宮。

　　武帝親臨之日漸近，幾個主要的城市都在加緊準(zhǔn)備相關(guān)接駕事務(wù)，其他的事情一律推后。這樣一來，農(nóng)事，商業(yè)等其它的行業(yè)全部停滯不前，巡視一番下來，蕭明庭蔣軼等人如何不知？可是，他們本來的事務(wù)便是替武帝先一步考察所到之處的軍事安全問題，這些旁的問題不歸他們的管轄。說又不能說，又沒有解決的辦法，確實讓人著急。

　　且不說旁人，就連白荷這樣的小丫鬟都皺著眉頭道：“姨娘，如今種田的人都去開河道修行宮去了，那日后沒有糧食，該如何？”

　　阿續(xù)悠悠長嘆一句：“吃糧食的永遠(yuǎn)不會知道，種糧食的是不是餓著肚子。”

　　白荷被阿續(xù)說的話繞暈了，思考了一下才道：“秋雁姐姐那年嫁了個莊戶人家，也不知是糧食收成不好還是怎的，開春的時候她男人還來了一趟，太太賞了些銀子打發(fā)去了。”

　　“唔。”阿續(xù)打起簾子眺望一望無垠的田野，觸目一片枯黃蕭瑟，遠(yuǎn)處飛鳥掠過，荒無人煙。

　　“若不是隨著將軍出門，我們哪里曉得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場景和苦楚?！卑缀舌溃骸拔疫€總以為，天下都是咱們金陵的模樣呢。”

　　“只怕……”阿續(xù)放下簾子，才說了兩個字，便沒有說下去。

　　只怕這才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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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熙二十一年，初冬。

　　“對，那才是個開始?！绷⑵艑釤岬牟杷ǔ?，看著熱氣翻滾冒出又散去。

　　沈釗和王駿王驍都是一臉肅穆。

　　“先帝從小錦衣玉食，生在金陵長在金陵，只當(dāng)天下都如金陵一般，不知百姓疾苦。自蕭家軍大敗北漠后，大梁確實是有了一段時間的太平盛世，可是高位者不應(yīng)當(dāng)覺得高枕無憂。”柳阿婆緩緩道：“皇帝巡游，本是了解民間疾苦的好事，可是太過頻繁又大張旗鼓勞民傷財，便是禍?zhǔn)??！?p>　　“先是南方一帶糧食收成驟減，自然，接下來便是饑荒。剛開始不甚嚴(yán)重，只是米價抬高，靠著周邊城州的運轉(zhuǎn)，不足為患。只是后來日益嚴(yán)重，這時國庫已經(jīng)空虛，雖然武帝意識到了，及時命人開倉放糧，只是貪官污吏貪腐之風(fēng)已經(jīng)養(yǎng)成，那幾年因為皇帝巡游之事，不知富了多少官吏。他們層層克扣，到百姓手里的能有多少？”柳阿婆長嘆一句：“百姓饑餓難挨，紛紛背井離鄉(xiāng)逃難，大量流民開始由外向內(nèi)涌動。可惜，禍不單行，那幾年突然瘟疫爆發(fā)，也不知是從哪里開始的，一時間又要賑災(zāi)又要去除瘟疫，沒過幾年，大梁就空了?！?p>　　“這……”王驍急切追問：“那時，那蕭將軍又如何呢？”

　　柳阿婆嘆一句：“那幾年天下都動蕩不安，從太昌三十六年開始，或者更早一些時候開始。最初，他沒有確切知道這些事情。只是后來，我隨著他去各地巡視軍防，見了太多疾苦，他才開始意識到?！绷⑵磐ｎD一下，才一字一句道：“武帝，并非明君。或者曾經(jīng)他是，后來不是了?！?p>　　沈釗不言語，依舊沉默著，只專注著聽。

　　“母親怎么知道蕭將軍所想？這些蕭將軍和您說了嗎？”王駿追問一句。

　　“人有眼睛，會看。”柳阿婆感慨笑道：“我雖是個婦道人家，但跟隨蕭明庭多年，這些事情怎么會看不到？從蕭長赟老將軍病逝開始，到蕭家子弟不受重用，再到天下大亂。說句大不敬的話，先帝若是明君，會有這些事嗎？”

　　沈釗點點頭，道：“不錯?！彼抗庾谱疲骸拔涞鄄皇敲骶?，如今的梁帝，也不是?！?p>　　柳阿婆笑了起來：“此話非也。如今的梁帝，于一些人而言不是明君，但對于天下來說，是個明君?！?p>　　沈釗一怔，隨即面色一紅，羞愧道：“阿婆，您說的對，是沈釗狹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