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百里洞庭湖中,分散著大大小小的島嶼不計其數(shù)。水文復雜,暗礁無數(shù)。
加上周邊無數(shù)漁戶在此扎根久遠,形成了糾纏不清的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進而造就了洞庭湖水賊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
進可攻,退可守,來去無蹤。
夏天的悶熱并未悉數(shù)沉入這浩浩湯湯的大湖里,而蘆花已經(jīng)開始飛蕩。時而一望無際的蘆葦叢,時而倒映云天的無窮碧波。
獨具特色的單詭漁船像魚兒一樣,在蘆葦與水面間穿梭,意境甚是優(yōu)美。
慢慢的,穿梭的漁船變得多了起來,先前的那條漁船也融入其間,無跡可尋。
一座偌大的水寨連接著四五個長滿水杉的島嶼,島上用石頭堆砌的高墻,因為樹蓋的遮隱不能看清全貌,但其間用石木混砌的塢堡,也可窺一角。
島嶼外圍密密麻麻地停泊著大大小小的數(shù)不清的有詭漁船,而意外的是幾座島嶼中間的水面,并排的十幾艘千石大船,甚為威武。
在最高的那座島嶼中間,有一根高高的樹桿占領(lǐng)了原本應長在此處的水杉的領(lǐng)地,上面掛著一面錦繡大旗,書有四字:洞庭水莊。
這里便是盤踞洞庭湖數(shù)百年,由十幾代人經(jīng)營建造的洞庭湖水賊的大本營了。幾座島嶼上安置著水賊們的家人,加上有善的管理,此處自成一系,而今儼然一個獨立的水上王國。
洞庭湖原本有大小水匪十數(shù)股,經(jīng)過多年的征伐整合、消滅吞并,如今形成了竇氏主導的十八寨,擁有可戰(zhàn)水卒近萬人。
加上各自家小,岸上呼應的勢力,實在不容小闕。但因為從未大規(guī)模上岸掠奪,一直未能引起官府的重視。
在桿下有一座大廳,此時坐滿了人,爭吵不斷。
在大廳的上座,并排坐著三個大漢,居中的一位長著密密麻麻的絡腮胡,虎眼冷冷地看著場間,對爭吵卻置若罔聞。
而場間并排坐著十八個人,這些人就是洞庭水莊的十八寨主。而廳堂前高座的三位乃是洞庭湖水賊的最高頭領(lǐng),竇氏三兄弟。竇建文、竇建武,竇建德。
正是火爆的脾氣,場間的爭吵,會被不明所以的人認為是吵鬧,而其實寨主們,正在商討應對江陵水營之策。
“都說了,不能盡數(shù)出兵,要是叫朝廷知道,我等兄弟數(shù)萬人,定會派大軍來剿滅的?!?p> “那怎么打,嚴成并不是平庸之輩,江陵水營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一幫烏合之眾了,兩千對兩千,被吃的說不定是咱們?!?p> “干嘛非得出兩千,三千不行嗎?”
“我看就全部出去嘛,全部殺了,誰知道咱們多少人?”
“誰他娘的敢拍胸脯,一個不漏,我田黃三現(xiàn)在就去點兵!”
······
現(xiàn)在水賊們遇到的最大問題就是洞庭水莊的勢力一旦暴露,將會引來朝廷空前規(guī)模的圍剿。但作為洞庭湖的首領(lǐng),他們想?yún)s是送多少人頭合適。
送人頭當然是送給嚴成,作為皇帝親自嘉獎過的水將,嚴成是一定不能空手而歸的。
不只是人頭,上次搶來的一船東西也要再補充一些送過去。他當然不懼區(qū)區(qū)的江陵水營,怕的是朝廷,怕的是巴陵城的幾大豪族,一旦知道了洞庭水莊的存在,他們豈能繼續(xù)酣睡。這些家族都有子弟在朝中身居高位,能說上話。
就是已經(jīng)搭上話的嚴成,也不能讓對方知道,因為有了第一次,也會有第二次。
要怪只能怪這個世道還不夠不堪,不夠亂。
要是這大宋都像黃河以北那樣,那洞庭水莊頃刻間就會去將巴陵城屠戮干凈。但是巴陵城自古就是軍事重鎮(zhèn),真有那么容易攻打?
在洞庭湖的北邊,逆著江水往上,不過百里,就是華容縣。而在華容的飛流浦,此刻正齊集著自江陵而下的水營兵勇,二千多人的隊伍,將飛流浦擠得水泄不通。
作為主將的嚴成看到軍容也很無奈,從軍多年,他很明白這時要是被偷襲,不消半個時辰,就得全軍覆沒。
但是他也沒有辦法,前面的鷹愁峽太狹隘,兩岸地勢又高,要是被襲擊就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在兄長那邊傳來洞庭湖水賊愿意暗中姘和的消息后,更是知道不能出差錯。否則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好吧,沒想到皇帝親自嘉獎的水軍將領(lǐng)也只是外強中干。
派出去查探的斥候尚未歸來,就只得干等著。
如果嚴成知道洞庭水匪的頭領(lǐng)此刻是另一番打算,那他就是拼著打光水營也會去洞庭湖走一圈的。
兵匪一家,從來都是唇亡齒寒,但是一旦洞庭湖水賊真正的面目暴露在世人面前,那么他很可能會接到就地招兵的詔令,連升幾級。
在大宋朝,純粹的武將升遷是極其緩慢的,五品,就差不多是大多數(shù)發(fā)展的好的武將的致仕待遇了。
而在巴陵城的里樓坊,最大的布行錦繡招,在接待了從蘇州本家來的人后,顯得莫名的冷清。
“大小姐,昨日天還未亮時,城防營的人在蘆花蕩里抓了水賊的探子,但是卻沒有傳出任何消息,顯得有些蹊蹺呀!”
“要么是怕走漏了消息,要么就是這里面有貓膩?!?p> “人回去路上給抓的,還怕泄給誰?。俊?p> 這時沉默許久的狐兒臉放下手里的杯盞,說道:“福叔,你去縣衙遞一張拜帖,我們?nèi)グ輹幌聡揽h尊。”
作為大宋朝為數(shù)不多的正七品的上縣縣令,嚴復嚴大人,正坐在書房里,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長子送上的唐代白瓷筆洗。
心里卻在計較著此次的戰(zhàn)利品該如何瓜分,江陵水營的高級將領(lǐng)肯定是要拿去一半的,不然二弟不好服眾,再有差使也不能放心順手地使著。而接下來的就是自己和老二平分了。
“老爺,錦繡招的許掌柜求見。”這時管家進來說道。
嚴復思慮了片刻,說道:”就說我身體有恙,不便見客?!叭羰峭簦龅竭@種地主土財,指不定要虛與委蛇一番,但如今怎樣讓洞庭湖水賊補上差額,已經(jīng)煩透了,怎有心情徒增煩惱。
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什么,就更不愿見了。吃了個閉門羹,許氏主仆只得悻悻離去。
天尚沒有暗下多久,街上的行人并未像往日一樣,盡數(shù)散去??赡苁桥R近中秋的原因,各家各戶花燈已經(jīng)掛上了,節(jié)日氣氛漸濃,而坐在馬車里的許錦恩心情顯得更加沉重。
兩萬兩的貨物雖說會形成很大的缺口,但還算不上傷筋凍骨。失去蜀中市場也是在接下來的安排之中。
真正承受不起的是船上的幾百口伙計。假若出事,賠償是小,培養(yǎng)多年的骨干突然失去,會使家族的管理斷層。
更重要的是船上還有兩個非常重要的人,一個是新派往蜀中重新統(tǒng)籌善后的許家的四管家,另外一個則是有秘密任務的,自己的二叔。
見到自家大小姐愁眉不展,許福勸導:”大小姐,二爺吉人自有天象,說不定水匪已經(jīng)知曉二爺身份了,正在盤算著如何開價呢!“
“如果水匪知道了,才真正是災難。到那時,二叔恐怕就再也離開不了?!跋掳刖湓S錦恩不好當著下人說出來,那就是當綁匪知道許二爺在其中之后,許家會成為綁匪不斷勒索的財源。
本來聽說緝盜營拿了水匪的探子,想著來縣衙碰碰運氣,但是現(xiàn)今這副場面,看來是縣尊大人,也在等著坐地起價。
“小姐,要不我們?nèi)ブ莞畣枂???p> “州府的老爺們哪有心情管這些小事,罷了,若那些伙計還在,水賊肯定會主動聯(lián)系我們的。”
許錦恩深深地感到一陣無助。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許家的二爺,此刻正在洞庭水莊大當家的書房中,開懷暢飲。
與竇建文三兄弟聊得不亦樂乎,絲毫沒有一點階下囚的感覺,更像是闊別多日的老友。
為什么說這三位更像闊別多日的老友呢,因為他們都是摩尼教的教眾,就是方臘造反那個摩尼教。
之所以許家二老爺堅守自盜,實在是安穩(wěn)日子過膩了,受其他教眾的影響,還是風里來雨里去快樂一些。
只是籌劃的時候卻沒想到會有今日狀況,早知道就詐死,讓幾個下人看見回去傳個消息就好了。
偏偏同行的百十號下人伙計都被水賊們殺完了,活著的都是自己的親隨,如今也只能讓他們表演一番了。但最后商量來商量去如果一個活人也見不到,許家自然會認為他已經(jīng)死了。
而在津云里的玉樓春,縣尊大人的長公子,也正與佳人對飲,香閨內(nèi)一片春意盎然??吹贸鰜恚瑖来蠊优d致頗高,還來了一次梅開二度。
借助水勢與江風一日數(shù)百里的沈林甫,此時卻有一些麻煩。
暈船,這是始料不及的。沈林甫坐過船,但那只是在巴陵碼頭上轉(zhuǎn)圈圈的花船,根本遇不到風浪。
此時此刻四肢無力,頭暈目眩的沈林甫癱在床上,已經(jīng)無力罵娘了,雖然也沒有罵。
肚子里能吐的都吐了出來,現(xiàn)在想的只是快點睡著,不去享受這種體驗。
但哪怕一天一夜未睡,恁是看不出絲毫睡意,沈老六的眼睛睜的大大的,也把在旁邊伺候的茵娘給嚇壞了,趕緊大聲地呼喚隨行郎中。
沈馳甫、沈致庸聞聲也跟了進來??粗譄o策的郎中在那兒記得團團轉(zhuǎn),也只能干等著。
郎中也是見了鬼了,自己從醫(yī)多年,從未見過如此癥狀。明明已經(jīng)虛弱無力,嚴重脫水,卻在一天一夜未眠后,還如此精神飽滿,像極了回光返照。
當然這種想法一出現(xiàn)就給掐滅了,怎么能這樣想,六少爺明明好端端的。
躺在床上的沈林甫也很納悶,自己哪里是精神飽滿,明明是一閉眼就暈的厲害,睜著眼睛強撐著還好一些,可是睡意越來越濃,又閉不上眼,實在是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萬般無奈,只得對沈馳甫說道:“四哥,你把我敲暈吧!”
“六弟,你說什么胡話呢。你前些時候頭部受了重創(chuàng),這卻是用不得了,你先忍著,后天早上我們就能到江寧府了。”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