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會客廳里,雷慶宇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者父親的問題,一邊在脖子上撓來撓去。
其實雷希賢說來說去,只不過是在問他那老媽媽的事情,對于這個不男不女、滿頭白發(fā)的兒子,雷希賢并沒有外人看在眼里的那么關(guān)心。
或許換一個人坐在雷希賢這個位置——自知時日無多,膝下子女均不成器,眼看著雷家就要后繼無人,多半急會得要死??墒抢紫Yt卻不然,因為他并不關(guān)心自己死后雷家將會如何,甚至可以說雷希賢其實更希望在自己死后的十到二十年里,雷家由盛轉(zhuǎn)衰,漸漸走向沒落。
并不是因為雷希賢對雷家有什么看法,更不是什么憤世嫉俗的原因。說來可笑,雷希賢會有這種想法,僅僅是因為他想讓世人知道——雷家之所以能夠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迅速崛起,完全是因為有他雷希賢這樣一個中興之主,所以雷希賢一死,雷家自然會馬上衰落下來。到時候別人回憶起在奉賢城中如流星般閃耀劃過的雷家,所有人都不得不提一句:“雷家多虧有了雷希賢,才能風(fēng)光個三十幾年。”
為此,雷希賢對幾個子女的教導(dǎo)一直停留在給外人看看就好的地步,既不會讓別人覺得他教子無方,也不會把幾個子女教成跟他雷希賢一樣的人物。當然,雷希賢也不認為三子一女有比得上自己的可能,只不過發(fā)家總比守家難,但凡他好好教教孩子,雷家的家業(yè)也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被敗光。
話雖如此,但雷希賢其實也沒有故意給雷家埋下什么隱患。畢竟是自己畢生的心血,等到他歸天之后,雷家變成什么樣雷希賢當然是眼不見心不煩??芍灰€在世一天,雷希賢仍得為了雷家嘔心瀝血,所以眼前最大的麻煩還是同在奉賢城內(nèi)的劉家。
劉家是在這兩年里迅速崛起的,而且正如靈霄所想,劉家之所以能夠崛起,便是因為曾經(jīng)與雷家達成了一系列的交易??墒蔷驮趦赡甓嘁郧?,劉家在暗地里又搭上了許多其他勢力。
楚唐國北方一向是幽家一家獨大,似雷家這樣的大勢力在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后便會遇上瓶頸,因此劉家搭上的這些勢力雖不一定比雷家大,但也相差不遠,大家放在楚唐國以北也都算得上平起平坐。
更加惱人的是,那些城外的勢力當然樂得奉賢城里能有一個劉家來制衡雷家,因此雖然這些勢力不愿意跟雷家直接撕破臉,但在許多小事上對于雷家都是處處擎肘,以至于雷家很難再抑制劉家的發(fā)展。
若是雷希賢一死,劉家趁勢做大,以至于在幾年的時間里擠掉了他那幾個不成器的孩子,坊間對此會如何評價也可想而知。
等到那個時候,人們多半會說雷希賢英明一世,卻晚節(jié)不保,留下了劉家這么個隱患。而雷慶安涉世未深,斗不過劉玄機那老狐貍也是情有可原,雷家敗落的惡名反而要全都丟到他雷希賢的頭上。
這種結(jié)果,是雷希賢最不想看到的。
因此雷希賢在自知時日不多后便緊急召開了這次武林大會,表面上是要選出一個武林盟主,來解決北武林被南武林迫害的危機。但實際上,誰當上武林盟主或者北武林將來如何都不重要,這次大會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徹底打擊劉家,最好是將其連根拔起。
為此,雷希賢甚至已經(jīng)準備好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問了不知道多少問題之后,雷希賢終于想不到接下來應(yīng)該再問什么了。畢竟他之所以拉著這個早該死在娘胎里的兒子說了這么久的話,想要了解母親的近況還在其次,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要讓人知道自己足夠孝順。
沒錯,對于一切好名聲,雷希賢都有一種病態(tài)般的執(zhí)著。
偌大的會客廳里,當然不會只有雷希賢父子二人。但是那些站在旁邊的侍從和婢女們不會發(fā)出任何聲音,他們僅僅需要負者把雷希賢的孝名傳播出去,所以在雷希賢的耳朵里,只能聽到自己的問話聲以及雷慶宇頸間傳來的令人牙酸的嚓嚓聲。
“行了,你身子一向虛弱,回去歇著吧?!崩紫Yt故作關(guān)心的拍了拍雷慶宇的肩膀,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既然如此,父親也請早些休息,莫要因為武林大會的事情忙壞了身子?!崩讘c宇大半張臉都被擋在頭發(fā)后面,因此雷希賢也看不見他嘴角那如同抽搐般的笑容。
站起身來,雷慶安撓著脖子走出了會客室,只留父親在里面陰沉著臉,不知思考著什么。
由于雷慶安自幼見不得光,雷家的走廊設(shè)計的也頗為別致。雖然說也像別人家的園林中一樣,只用一片屋頂遮著,可屋檐相較于普通人家卻長了半尺,巧妙的將照進走廊的陽光控制在雷慶安能夠接受的范圍內(nèi)。
長廊的轉(zhuǎn)角處,早有一個紅衣女子等在那里。
“我的三少爺,總算被你那老爹放出來了?”阮紅一看見雷慶宇,便如沒了骨頭似的貼了上去,將頭埋在他的胸前深吸一口道:“你是不知道那書呆子,滿身的酸臭氣。若非你三少爺求我,便是給我百兩黃金也不愿意跟他共處一室。”
雷慶宇像是撫摸貓狗似的,在阮紅頭上揉了揉:“可真是難為我的紅兒了,怎么樣,我大哥這次帶回來的人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
“我看啊……這次和以前可不太一樣!”阮紅趴在雷慶宇的胸前,抬起頭來,仰面盯著他說道。
“怎么個不一樣法?”雷慶宇心中一驚,又追問一句:“難道真讓我那大哥瞎貓碰上死耗子,撿了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回來?”
阮紅噗呲一樂:“哎呦我的三少爺,瞅瞅你嚇成什么樣了?我是說啊——以前大少爺帶回來的雖然都是些繡花枕頭或者空有其名之人,但好歹也是有點干貨的??蛇@次這個叫白小七的,我看他就是個不經(jīng)事的雛兒,也不知道你大哥看中他哪一點了。”
說到這里,阮紅踮起腳尖,把嘴貼在雷慶宇耳邊輕輕道:“說不定啊,雷大少爺是看中了這小秀才,想要收他做個面首呢……”
“行了行了,我大哥想干什么,這種事情無所謂?!崩讘c宇后退了一步,與阮紅拉開了一點距離道:“但無論我大哥多么蠢,總不可能真的請一個半點能耐沒有的小秀才回來……你這樣跟我說,反倒讓我覺得更加可疑了?!?p> “怎么?難道我會騙你不成?”阮紅嬌嗔一聲道:“還是你覺得我比你那大哥還傻,連他都能看出來的能人,我卻看不出來了?”
“我可沒有這種想法……只是……”雷慶宇伸出一根手指,點在阮紅的額頭將她推開道:“沒準那小秀才伺候得你舒服了,反過來幫著他來騙我也說不定呢?!?p> “你!”
阮紅眉頭剛一皺起,雷慶宇便大笑道:“哈哈,開個玩笑,紅兒可別生氣啊?!?p> 不等阮紅接話,雷慶宇又道:“好了好了,這里陽光還是太盛了,我不能在此久留,就先回房了。接下來少不了有事要仰仗紅兒幫忙,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吧!”
說罷,雷慶宇轉(zhuǎn)身要走,卻被阮紅一把拉?。骸叭贍敿热灰胤苛耍环痢?p> “誒,紅兒且住?!崩讘c宇打斷道:“咱們來日方長,不急在這一時,否則叫人拿住了把柄,反而不美。”
阮紅還想再說,卻見雷慶宇抽出手來,在她臉上撫摸一下,惹得阮紅沒來由的一陣失神。緩過神來之后,眼前哪還有了雷慶宇的身影?
“他媽的,一個兩個,都放在嘴邊,卻吃不進口里!”四下無人,阮紅收起一身的嫵媚,跺了跺腳便轉(zhuǎn)頭回了希賢莊。
而就在阮紅身后不遠處,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亦步亦趨的跟在那里。詭異的是,阮紅與那孩子之間雖沒有任何遮擋,而且那孩子也沒有收斂腳步的意圖,但阮紅偏偏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身后有這么個人一樣。
而這一幕被偶爾走過的雷家仆人丫鬟看在眼里,則更是心生莫名——咱們雷家的兩名貴客,聽說是一對母子,平時見他們總是膩膩歪歪的黏在一起??墒遣恢獮楹危巯逻@二人一個氣鼓鼓的在前面走著,另一個卻如鬼魅般遙遙跟在后面,就仿佛相互之間根本不認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