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年關。
在燕王的這次設宴中,張輔終于得以居于末席,這讓他多少有些欣慰。能在這些軍功卓著的將領們有一個位置,又怎么能不讓深知自己一直是小打小鬧的張輔欣慰呢?
原本張輔的坐席是被朱高熾放到前面的,但燕王發(fā)現(xiàn)后以張輔的戰(zhàn)功不足以坐在前面為由,將席位調(diào)至于末席。這讓朱玉馨很是不滿。讓袁容與李讓坐在前面,卻要張輔坐在后面,這不是惡心她嗎?
朱玉馨抽泣地將這一切告訴母妃后,母妃安慰地道:“也許你父王沒有注意到你未來的姐夫與妹夫。再說這樣安排,文弼未必不滿意”。見女兒停止了哽咽,她又笑著道:“文弼這孩子心氣高,讓他坐在功勞比他高之人前面,反而會使他如坐針氈”。
又見女兒啞然,徐王妃淡淡地問:“你如果希望讓他如坐針氈的話,我可以去勸你父王把文弼的位置調(diào)上來”。朱玉馨聽母妃這般說后,細細想了會,回道:“還是聽從父王安排,謝謝母妃”。
對座位調(diào)換之事一無所知的張輔,此時聽到凜冽的寒風正在正殿的窗外狂嘯,他心里估摸著外面應該是鵝毛大雪了。不過殿內(nèi)卻是暖烘烘的,甚至讓張輔額頭上冒出些細汗。
酒過三巡,眾人見燕王終于臉色有所好轉(zhuǎn),也漸漸多了些歡聲笑話,盡管這酒宴與往常相比一直顯得有些沉悶。
酒宴散后,張輔見父親與道衍大師跟著燕王向燕王府書房走去,就準備回家。走到燕王府門口時,聽到有人喊道:“文弼,等我一下”。
張輔聽到這聲音回過頭,見果然是朱能。
朱能現(xiàn)在二十出頭,他不但身材魁梧,而且儀容雍容端重。在前幾年隨燕王出征時,就是由他抓獲了北元太尉乃兒不花。
朱能現(xiàn)在還是副千戶,官銜比張輔還低一個級別,但朱能壓根沒將這事當作一回事,與張輔相交一直是以兄長而居之。
而在張輔心目中朱能是一位極為自信之人,且為人隨和大氣。他與之相交的中不僅收益良多,且心神皆愉。自然也愿意以弟禮相交。
張輔對大步向他趕來的朱能笑道:“士弘兄可是剛才在酒宴上,為數(shù)不多的還能照常吃喝之人呀”。
朱能爽朗一笑,道:“為兄見燕王還在為乃兒不花之事耿耿于懷,其實也只是吃了個半飽。咱們出去再吃點”?
張輔微笑地回道:“正如所愿”。
漫天大雪的北平街道,兩人并肩走到酒家旁,張輔見已過未時(13:00-14:59),但這稍顯簡陋的酒家卻仍有不少食客,他對朱能道:“這酒家的食物應該不錯,現(xiàn)在還有不少人。咱們就在這吃”?
朱能微微頷首,笑道:“你倒是無論什么時候都喜歡從細節(jié)上去看問題”。
張輔微微一愣,道:“可能是習慣了”。
酒家老板是位大概四十多的之人,身上的蒙古服飾不僅油膩且透著一股濃濃的烤羊肉的香味,張輔對一臉是笑的老板笑道:“烤只大寧一到兩歲的白色大頭羯羊,分量不要超過二十斤”。
酒家老板聞言,贊道:“這位大人懂行”。
將朱能與張輔帶到一個單獨的屋子內(nèi),酒家老板對身穿著官服的兩人道:“兩位大人先坐,烤羊待會就上來”。老板轉(zhuǎn)過身向外走了幾步后又回過頭地問道:“瞧我這腦子,都忙壞了。都忘了問兩位客官喝什么了,兩位是喝馬奶酒還是白酒”?
朱能笑道:“先來兩斤白酒”。
小二奉上白酒后,兩人先是干了一碗,朱能放下酒碗并對張輔道:“燕王現(xiàn)在都余氣未消,看來是恨上了”。張輔雖有些不想談論這事,但還是道:“燕王向來說一是一,不喜不守承諾之人倒也理所當然”。
朱能搖了搖頭,說:“乃兒不花與阿魯帖木兒在蒙古人中威信很高,他們這么一走對燕王來說是很大的損失”。見張輔點頭同意,卻不言語,朱能知道對將成為燕王女婿的張輔來說,他確實不能說他妻舅的不是。
就在他們覺得有些尷尬之時,老板進來了,他笑著說:“請兩位出來看看全羊”?張輔見朱能有些不解,就先站起來對朱能道:“士弘兄,咱們出去看看這羊”?
朱能出屋后,見整羊臥放于一個特制的木盤內(nèi)放在大廳的桌上,而羊角也系上紅布。此刻他又聽到張輔道:“好嘞”。
朱能只見廚師將羊皮剝下切成條裝盤,再將羊肉割下切成厚片,羊骨剁成大塊分別裝盤,配以蔥段、蒜泥、面醬、荷葉餅并隨帶蒙古刀后就由老板端到他們屋內(nèi)桌上去了。
酒過三巡后,見朱能仍是一臉稀奇,張輔有些訝異地說:“士弘兄之前不曾吃過”?朱能嘆道:“不曾,安徽不興這個。雖然在軍中雖吃過,但沒有這么多規(guī)矩。而且你也知道軍中的食物好與壞的差別就是熟或不熟,哪能如此色香味俱全”。
說完,朱能好奇地問道:“你怎么這么懂這里的規(guī)矩”。張輔將些羊肉喂給他肩上的海東青后,笑道:“蒙古不少貴族都養(yǎng)鷹。在大漠行軍有它在,我就經(jīng)常裝作蒙古貴族帶弟兄們?nèi)ゲ柯渥隹?,倒是吃過幾回這種正兒八經(jīng)的烤全羊”。
說完,張輔想起了什么,對有些膛目結舌的朱能道:“凡是去做客,我都有回禮。我更不是那種吃了人家的東西最后還拔刀相見之人”。
朱能沒好氣地道:“你就不怕穿幫”?張輔道:“當然怕。但我的屬下既有韃靼人,也有瓦剌人,去做客之時我明令讓不懂其語言、規(guī)矩的軍士要看著來,不要言語”。張輔食用了一塊羊肉后,接著又道:“當然對那些沉不住氣的二百五,不管他們懂不懂,我都嚴令他們不要做聲,將嘴巴只用作吃飯與喝酒”。
見張輔一臉理所當然說了這么些,朱能不禁對他有了新的認識,他問道:“你每次去漠北都有繳獲的原因能詳細說說嗎?你不可能一直有這么好的運氣吧“?
張輔想起之前自己對“乃兒不花與阿魯帖木爾之事”的避而不談,他并笑著回道:“運氣是一方面。但小弟一直認為世界上愛財之人多得是,韃靼部貴族周圍的牧民自然也不意外。利用熟悉環(huán)境貪財之人來得到軍情與繳獲,小弟一直覺得效果挺好,這也是我為什么每次回來隊伍都有增員的原因”。
朱能啞然失笑了會,道:“你可得對這種貪財之人嚴加管教”.
張輔笑著點頭,道:“這個自然,但他們也明白只有我能繼續(xù)讓他們發(fā)財。盡管有些風險,不過與回報相比這風險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張輔又吃了塊羊肉,對一直在吃菜的朱能道:“士弘兄,別的不敢說,我?guī)У哪菐腿嗽谛熊姇r應該是最賣力與最專注的。因為一個錯誤,不僅是性命不保,而且還會錯過一次發(fā)大財?shù)臋C會”。
朱能對張輔有些無語了,但他不認為張輔說錯了什么,這小子的部下確實是精銳,一個個牛逼的很。說他們是有匪氣的軍人,但朱能在看到他們的騎兵沖進盾陣時那種令行禁止后,又覺得不是。
想到這群軍士每天都是衣服筆直且精神抖擻,就像隨時去見媒婆一樣后,朱能并又跟張輔滿飲了一碗酒,朱能再次問道:“聽說你要求軍士每天衣裳都得干干凈凈這又是為何”?
張輔坦率地說:“這事,我跟燕王都啟稟過。我說若是軍士能以衣裳得到女子垂青的話,軍士就會更加尊重軍人的體面”。
朱能不信地道:“你真將這荒唐的想法啟稟于燕王”?
張輔見朱能如此,嘆道:“事實就是我那些屬下憑著這些干凈鮮亮的軍服得到北平不少女子的歡喜,而我那些屬下也確實因此而覺得這軍服不僅僅是遮羞保暖的了”。
張輔又道:“干凈鮮亮的軍服也不僅僅是能帶來榮譽,即便虱子什么的也能少些”。
朱能雖然覺得有些荒唐,但又覺得張輔如此說并沒有道理。他問道:“燕王怎么說”?
張輔嘆道:“燕王認為我此舉荒唐,后來又說若不是我不去風月場所的話,定會再次杖責”。
朱能憋住笑,但想了想,又道:“但燕王為什么沒有阻止你在你的部下中去這么做”?
被朱能這么一反問,張輔才意識到確實如此,張輔自己也有些不信地道:“可能燕王沒注意吧”?
朱能哈哈一笑,道:“燕王對軍中之事,哪件不知”?
張輔笑道:“可能燕王是想先看看效果如何”?說完見朱能在思考,張輔就靜靜地一個人吃了起來。良久,朱能才道:“我以前覺得我將來的官職會超過你,但現(xiàn)在覺得你將來不僅僅是武將”。
張輔哈哈大笑地說:“我也覺得在日后同一時間里,士弘兄的成就一定會超過在下”。
朱能聞此,微微一笑。雖然之前是自己問,張輔才說他的威風史,但朱能還是有些不服氣。兩人又干了一碗酒,朱能就開始說起自己在第七次北征時會戰(zhàn)之事。見張輔聽得很認真,不時提出的問題也在點子上,朱能就說得更高興了,他認為只有懂的人才能知道自己的威風所在。
這一頓飯,兩人分別喝了三斤白酒,皆是帶著盡心而回。他們皆認為自己這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即便之后他們都在雪地摔倒了數(shù)次,也還是覺得喝這場酒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