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無友
撲棱,一陣翅膀扇動的聲響,鴿子們在明媚的陽光映襯下的純凈藍天下嬉戲。國王私人庭院的午后,一切景致和諧安寧。
哈爾斯陛下正坐在一張小小的白色石桌旁,斜傾著身子,彎下腰來。其身邊圍滿了啁啾飛旋的白鴿,有好幾只鴿子大膽地立在石桌上走動。國王手中捧著一把干凈的米粒,耐心地等候湊過來的鴿子們唼喋著吃完。
國王有些累了。他直起身來,忽地在一躍而起的眾多鴿子翅膀間隙中撞見了侍女雷納塔的身影。趁對方還沒來得及轉(zhuǎn)過臉,哈爾斯偷瞥了一下她,又若無其事地看起仍在石桌上晃蕩的鴿子們。
有仆人稟報塞納親王的拜訪。正要動身去接待時,哈爾斯瞄了一眼雷納塔方才經(jīng)過的小型灌木叢。人已經(jīng)走過了。
正當(dāng)他忙于接待自己體弱多病的王族表兄時,在城堡另一邊,伊爾妮絲公主令仆人給自己換了一套便服,通過自己所住的卡特琳宮中東塔樓的暗梯,來到一堵內(nèi)城圍墻前,偷偷翻過圍墻,正巧落腳在王家花園的一隅。
這天,她對外宣稱病假。國王陛下一大早就跟殿前議會的大臣們討論著關(guān)于新建的“報社”這種機構(gòu)的相關(guān)法案制定得是否可靠,并沒有時間看望她。就算忙完了,他老是先去喂自己的鴿子。
因此,盡管下午的招待時間已到,伊爾妮絲仍能大著膽子繼續(xù)裝病,讓外人認為她“閉門不出”。正因如此,一旁值班的侍衛(wèi)理所當(dāng)然地把她認成是參觀者。
等侍衛(wèi)被奶媽預(yù)先買通的侍女調(diào)開了,雷納塔本人才小心翼翼地從一處陰影里走了出來。她換上了普通富人家女仆的裝扮,帶來了哈爾斯陛下最新動向?!安闋査固檬鍋淼谜菚r候?!惫鲝氐追判牧?。
老式的木窗外,不遠處的水車安靜地轉(zhuǎn)著,養(yǎng)眼的綠草隨風(fēng)拂動,蘸著太陽給予的金露閃爍著。伊爾妮絲坐在橫放著的長木桌的另一頭。手里握著嚴(yán)昔遞來的那飾物。
“杰克家族?唔……這個姓氏簡直在各國遍地開花,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個。”
伊爾妮絲早就收到了嚴(yán)昔關(guān)于珠寶店見聞的掛號信,這幾天正在調(diào)查那個神秘的杰克家族。嚴(yán)昔和惡魔那邊僅僅找到了那年的確切審判記錄,別的一概都是坊間傳說。
今天見面,就是相互交換一下情報。公主直視前方,努力地在腦海里搜尋著所有能想起的回憶,說道。
在這間充滿霉味的屋子里,仍然像剛進來時一樣,困擾嚴(yán)昔的疑惑未曾消褪:殿下是怎么找到這個破敗的老式木房的?除去一張發(fā)黑的長木桌和兩把吱吱作響的木椅以外,這里空無一物。就算是身為平民的自己,坐老虎凳的恐懼到現(xiàn)在為止還未消除,原本應(yīng)無比嬌貴的貴族少女怎么可能如此踏實地坐那么久?
而且,我還從未見過有哪個身份顯赫的人會套上這樣隨便的平民化休閑裝。這款式還是從未見過的,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看來,這次的見面不容小覷,她并不想讓別人知道。伊爾妮絲殿下一定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嚴(yán)昔是一聽到公主要私下找她提供“情報”,就急忙穿上體面的著裝去見她的――總不能丟了我們?nèi)柿x國人的臉吧?可惜,她現(xiàn)在尷尬到面臨著裙角隨時會被椅子面和椅子腿的縫隙夾住的風(fēng)險。嚴(yán)昔充分體悟到了對方絨褲的便利性。為避免尷尬,她只好老實坐著。
“你聽說過這件事嗎?關(guān)于那個詹姆斯·杰克的牢獄之災(zāi)?”
“在父王那里像是沒聽說過。自打我記事之后,這件事好像早已淡去。但是,我在偶然間獲得的一本那里的前任典獄長手抄的煉獄塔記錄中看到過這個人的名字?!?p> “那他后來怎么樣了?還活著么?”
“本來我并沒有注意到他。直到前幾天,我接到你的掛號信才重新重視起來。煉獄塔方面是閃爍其詞,官方版本說他病死獄中。而且,當(dāng)我去找老典獄長核實的時候,卻獲知他本人業(yè)已去世。而煉獄塔那邊并不是我能隨便出入的。你讓……‘他們’查過嗎?”
“進去過,”嚴(yán)昔壓低聲音,“這個人的確不在了,但由于無法得知此人的DNA及其他標(biāo)志性特征,他們無法確定這個人究竟是已死還是有人幫助他越獄了?!?dāng)然后一種不大可能。不過,桑提這個人的名字恰巧和那個杰克家族的人的名字一樣,你覺得會是巧合嗎?”話一出口,嚴(yán)昔馬上又后悔了。有那么明顯的暗示嗎?如果真有關(guān)系,桑提先生在找死嗎?不過,嚴(yán)昔又有了新的疑惑:
“你能確定桑提先生從沒跟你父王見過面嗎?”
“見過一兩次。我向他問過那人是做什么的。他還說過那人老是和凱因森――父王是這么稱呼他的――泡在一起。在我父王周圍,叫‘詹姆斯’的人不少?!?p> “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眹?yán)昔稍稍松了一口氣。但她很快就想起貝麗在那天晚上聞到的電流氣息,既然‘操縱者’可以讓尸體變?yōu)椤钊恕?,那么,在沒有成熟整容技術(shù)的現(xiàn)在,將一個人整成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也沒有什么不可以的?;蛟S,這倆個人之間真有聯(lián)系,甚至可能就是同一個人。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他或他們,很可能是想把誰套進圈套里,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像“那些事”的制造者們一樣,也許他們也想利用我或殿下做什么勾當(dāng)。但這些,還是不要告訴公主,免得她被牽扯進去。
“你絕對猜不到――”伊爾妮絲停了一停,望了望窗外:除了站得相當(dāng)遠的雷納塔以外,似乎沒有旁人。嚴(yán)昔通過暗流知曉,在能聽見她們說話的范圍內(nèi),沒有一個人或者,靈。嚴(yán)昔點頭示意她。
伊爾妮絲說了下去:“并不知是誰先說起的,當(dāng)年那位杰克先生,之所以被終身監(jiān)禁,并不是因為他觸犯王法,其真正的原因,是他與某位王族女子有染,他假造名貴珠寶,是為了假借個富商身份接近她。”
“所以國王陛下會親自下令?怪不得,我看在你們的法律程序里,這種事大可不必要讓國王親自下令。”
“或許,桑提先生就是他的假冒對象。按照年齡來算,桑提先生那時候與那個詹姆斯年齡相仿?!?p> “那么他那時應(yīng)該是以別的姓氏出現(xiàn)的吧?可那時,桑提先生還在維斯特尼斯嗎?”
兩個人一時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只好沉默一陣。
“你是怎么找到這兒的?”嚴(yán)昔忍不住問了一句。這個公主殿下不簡單。實際上,在熱鬧的集市里會面后,伊爾妮絲殿下就拽著她的胳膊,急切地左拐右拐,路過幾幢正在搭建的別墅,穿過幾條陰暗廢棄的小巷,跨過幾道生銹的鐵門,才進入一片密林后面的老房子里。它孤零零地立在一片平坦的小草坪上。大概是怕有人認出她來吧。嚴(yán)昔想著。因為太匆忙,她的裙角還被鐵柵欄劃破了。
“這兒原來是一個退休的護林員的住處。查爾斯二世在位的時候,它的所在地屬于一個男爵的私人狩獵場。那位男爵常常在這里獵野兔。那片草坪是男爵及其家眷的休息處。
“父王登基后,這里易主給了亞瑟·維·約克子爵。森林保護法一出,子爵就不來這兒狩獵了,但這里仍是他領(lǐng)地的一部分。我私下里給了他一些好處,他便把這地讓給了我。不過,正式記錄里,還歸在他名下。我是用在了特殊用途上?!?p> “您不認為他會把這事抖出去嗎?”
“他和他的封君,萊爾斯公爵起了摩擦。公爵明面上不說,但還是把他要定時上交的供奉加了幾成。
“這些年他的封地上鬧起了奇怪的枯萎病,再加上在遠方國家的親人遇到了麻煩,這對他來說無疑雪上加霜。不過,我恰巧看中了這廢棄屋子,于是給了他許多錢財,還偷偷替他請了農(nóng)業(yè)專家治好了封地農(nóng)田里的枯萎病,并且留了藥方。
“至于他親人那邊的問題,我找了那些巴結(jié)我的人,讓他們托關(guān)系把他的親戚送了回來。
“總之他對我萬分感謝,并給了我許多回報。詹姆斯·杰克的那些傳聞就是從他那邊打聽到的。只可惜,他也只是道聽途說。以他的身份,在我面前,對于這些事也只能遮遮掩掩。
“他可不敢把現(xiàn)在這里真正的主人給出賣了,否則我會把他亂嚼舌根的事直接告發(fā)給父王。他雖是公爵的家臣,但就算是公爵本人,也不敢公然與王族作對。再說,我們在這里也沒做什么出格的事,就算被發(fā)現(xiàn),也只是被當(dāng)做瘋玩、行為不檢點而已。”
“然后就順了你父王的意?”
伊爾妮絲沉默一陣:“他們怎么想的,與我無關(guān)?!闶俏ㄒ灰粋€值得托付秘密的朋友?!?p> 朋友?盡管心里吃了一驚,嚴(yán)昔仍成功地將這股情緒壓制在面容下。
“我并沒有想利用你呀!”直視前方,目光堅定的伊爾妮絲竟然察覺到了這一絲懷疑,“也是,我知道你的這么多秘密,而我卻遲遲不愿告訴你我的目的?!?p> “不啦,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嘛?!眹?yán)昔寬厚地笑道。
“在你心里,已經(jīng)沒有不計利益的友誼了嗎……”伊爾妮絲弱弱地說,臉上帶著克制得很不好的悲涼。
“一個無能的人,就算是親生父母,也會討厭他的吧?”
“你真的不想要一個可以不用有所戒備的朋友嗎?哪怕只是暫時的?”
“近則不遜遠則怨……‘難養(yǎng)’之人,恐怕實在不配與你結(jié)交吧!”
嚴(yán)昔起身,背對著她,拋下一句,緩緩向木門走去。伊爾妮絲站起來:
“你曾經(jīng)究竟遭遇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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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度姽婳
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