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天穹下雷聲沉悶,殿中便有人嘆,“糟了!”
那人不是穆穆瑯又是哪個,他嘴里的糟了,亦非我理解的那個糟糕。
九重天最底一重,是雷電蒼穹,其下的白云蒼狗皆是幻象,但凡有個不長眼的外物敢以擅闖,莫不是都被劈個外焦里嫩,灰飛煙滅。
那個不懼九天玄雷,闖入殿中的外物,竟是個男子。
他的模樣隔著云霧萬千,竟是有些模糊的美好。
依稀辨得他煙青的衣袍,似被穹頂下的三十六萬道天雷著了沉悶顏色。殺氣自其周身澎湃而出,震蕩衣角。
便是在微息不換的半個瞬間,那只調(diào)戲過詩微的咸豬手已和主家分離,北海老二盯著自個兒逐漸消佚的手,甚至不敢一怒。
“青丘妖帝!”不知是哪個抖著嗓子一聲驚喚。
七十二宮仙倌交互耳語,殿中竟無一人敢以輕舉妄動,便是北海水君有意為弟報仇,也被這個稱謂驚得止息了法術(shù)。
詩微似乎著了驚嚇,一副嬌軀飄搖欲墜,男子及時將她擁在懷中。
我仿佛能看到男子待周遭的冷冽,待詩微的柔情。
青丘妖帝以一己之力,獨闖九重天,重傷北海小仙,震懾七十二宮仙倌。
沖冠一怒為紅顏,我以為本是戲里的唱段,卻不想竟被我瞧了個真切,近些日子每每總是叫我瞧見這般男歡女愛的軼事,這對我委實一種打擊。
打擊歸打擊,但這滿天神仙的安危我卻不得不顧,此刻明燊仙君閉關(guān)十鏡天,我便是這滿殿仙倌的主心骨,隨即我浮袖一揮收起尚還未來得及打開的太古囚籠,拍案而起,“大膽妖孽……”
誰料我尚還未來得及發(fā)作,穆穆瑯便及時擋在我身前,并這般同我私語,“仙上無須動怒,這等妖孽,本仙一人收拾足矣,惟恐戰(zhàn)事擾了仙上清凈,還請仙上暫避。”
我望了一眼迷迷瞪瞪還不明所以的小白澤,“也罷,便就有勞紫薇仙星了?!蔽易允遣辉鴳岩赡履卢樀膭訖C與能力。
唯一覺得可惜的,是我始終沒能看清來者面貌如何,不然單憑獨闖九重天的這份膽色,我亦是有些傾佩的。
果然,在我回到寢宮不足三息的功夫,茯苓仙侍便傳來紫薇仙星不費一兵以卒勸退青丘妖帝的消息,此番鬧劇于我天宮而言似乎并沒有大的損失,青丘妖帝答應(yīng)不會將此事外傳,自然不會損傷天家顏面,再者北海老二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唯獨這詩微小仙被人劫走于我而言委實是一樁憾事——我想是再無機會對其頤指氣使了。
許是今日太過于操勞,生覺得有些困乏,飲卻三杯亮盞淡酒,便有些昏昏欲睡……
一片夜色幽涼,四四方方漆黑無妄,惟見銀河流螢飛淌。
萬千星云似鬼魅微光,亢宿星云一枝獨秀,叫人心神一震。
我布施亢宿星云數(shù)回,時有覺得壯麗繽紛,時有以為燦爛美好,惟不曾感到震撼,甚至莫名覺得駭人,仿佛那里深藏一只巨獸,吞靈噬魂。
我不曾曉得,此處只是蒼茫銀河的一個倒影,觀虛練若境,同銀河一般廣闊無垠,卻是個叫人無所遁形的囚籠。
我身在這只囚籠,卻無半分醒覺。
恍然間瞧見星云里竟探出一只威嚴的龍頭,金光燦燦,吞星吐霧,周遭的時空仿佛扭曲,一股不可抵擋的虹吸力將我朝那龍頭牽引。
愈近那龍頭,我才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那虹吸力本就來自龍頭,而我似乎快要成為它的美食。
一切仿然十方不真切,但驚恐萬分的五感卻被剝奪木然,我內(nèi)心掙扎,四肢百駭卻不承我驅(qū)使……
我這廂拼命心里斗爭著,那廂已被那龍頭吞入。
漆黑一片,生死無妄……
這樣的情境,令我又生熟悉。
我恍然悟了悟,上古初開的混沌世界似乎就是此般模樣,一般無二的死氣沉沉,卻又靜謐得詭異,再也沒有雷電閃擊長空,再也無一片光華微亮。
盤龍鞭,氣命繚繞,仍是在浮黎手心,雷霆萬鈞。
開山斧,岌岌可危,自高空猛然墜落,沉海無名。
那一場亙古大戰(zhàn)終是塵埃落定,浮黎帝尊大勝刑天得位神主,自將刑天頭顱埋于常羊山脈,以一根龍須鎮(zhèn)壓,刑天肉身化煙逃竄。
洪荒海水為萬靈古燚灼干,整整枯竭了三萬年,即便江河入海,亦被地心滾燙立時三刻蒸發(fā)殆盡。
而我亦在那時那刻顯露世間,風(fēng)化六萬年,為驟雨疏風(fēng)剝脫堅硬的甲殼,滄海桑田幾經(jīng)變化愈發(fā)渺小,愈發(fā)輕微,以至于一陣溫柔的風(fēng)兒將我?guī)ダノ嵘綌嘌?,生根萌芽?p> 浮世變遷,滄海桑田易換,卻不知過了許久,待我從一片漆黑中睜開眼時,為眼前一個情景懵了半天。
有個小青年伏在我床畔酣睡,嘴角的銀涎锃亮反光,似會灼人眼睛,我的眼神兒亦是在此刻變得愈發(fā)不好了。
此時此刻,我竟會覺得這個青年無比好看……
再一細看,緣是玄武小龜!
我喉頭一哽,想我七萬年高齡,竟不曾有過一樁像樣的情事……如今看著一只烏龜都會覺得眉清目秀,實在有些荒不擇食了。
想到這里,自個兒本來欲輕柔落在玄武臉上的手,啪嗒一聲,清脆落下。
玄武驚榨彈起,四周環(huán)顧了一番,“誰打我?!”
“打蚊子呢。”我干笑著在掌心變出一個蚊子尸體。
玄武一皺眉,“我住在此地兩萬年,沒見過幾個活物,怎么會有蚊子呢?”
我又干干笑兩聲,被一口唾沫卡了卡,笑聲盡處是一串咳嗽。
玄武眉一皺,替我一邊順著背脊一邊納悶兒道,“那時神尊欲吞了您,還好我及時求情,又以天方仙草將您養(yǎng)了許久,凡世已過去整整四十七日,師父的傷應(yīng)該好了的,莫不是受傷太重,元氣未復(fù)?”
我嘴角一扯,“您?師……師父?”
“是啊,您在夢里已答應(yīng)做我?guī)煾噶??!?p> 我嘴角又是一扯,“夢里?”忽覺得哪里不對,追問道,“怎么答應(yīng)的?”
“唔,大大大前日我問您愿不愿意當(dāng)我?guī)煾?,您沒有否認?!彼桓种傅衷谧旖?,一臉理所當(dāng)然。
我嘴角幾乎抽筋,“我……我……”竟無言以對,那時我昏迷著,能如何反對呢?
于是乎,我莫名其妙多了一個便宜徒兒。
好在這個徒兒十分尊師重道,將我伺候的十分妥帖。在這個毫無意趣的陌生世界,我也算是富足安逸。
不僅外傷內(nèi)傷好了個全乎,便是肚皮上還添上了二兩肥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