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啟明星

　　戴維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母親來叫他吃飯，他才坐了起來。不過他給母親的回答卻是“你們吃吧，我不太餓，先不吃了”。母親沒說什么，只是嘆了口氣就轉(zhuǎn)身下樓去了。戴維從床的夾層中取出一個本子，又從床頭的柜子上拿過來羽毛筆和墨水，寫了起來。

　　“人們折斷脆弱的甘蔗，把它們細(xì)細(xì)碾碎，延展成紙；人們屠殺健壯的公牛，取下他們的皮革，包住紙，做成書本；人們宰掉渺小的雞，拔下它們的羽毛，做成了筆；人們捕獲了烏賊，摘取他們的墨囊，獲取了墨水。我只是寫下最平常的字，但背后卻依然隱藏著這無盡的殺戮。那如果要改寫歷史呢？簡單的紙和筆、普通的植物和動物已經(jīng)沒法滿足改寫歷史這樣的要求了吧。需要的是人……當(dāng)被殺戮的對象變成了人，歷史才會被徹底的改寫?；蛘哒f，想要改寫歷史，就一定會出現(xiàn)殺戮。但是，殺戮從來都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臇|西，沒有誰的生命就該比別人的更重要。但是……如果我站在殺戮的對立面呢？如果我是救贖者呢？剛澤想殺了這個國王，想奪取這個國家，那怎么行……或許，國王可以死，但是，不能讓剛澤贏了。讓我來救贖這個國家，躲過這場即將來到的災(zāi)難吧?！?p>　　寫到這里，戴維放下了筆，合上本子又藏回了原處。與此同時，一抹笑容出現(xiàn)在戴維的臉上，那笑容代表著快樂，只不過那快樂生于黑暗之中。

　　戴維突然收起了那笑容，轉(zhuǎn)而換上了平時面無表情的模樣，起身向樓下走去。剛走出房門，戴維突然愣了一下，自己什么時候這么厲害了，有著無數(shù)個面具，可以自如地來回變換。他心底里驀然冒出一個聲音問道：你面具下面是什么呢？戴維笑著搖了搖頭，這還用問么，面具之下，當(dāng)然是更多的面具啊。戴維拉回思緒，繼續(xù)向樓下走去。

　　見戴維下來坐到餐桌旁，母親很開心，起身去廚房為戴維端來為他留出來的肉和面包。而戴維的父親剛澤先是一愣，不過也只是一瞬間，之后就別過臉去吃自己的飯，不看戴維。

　　“我今天想過了，我答應(yīng)你。”戴維對著剛澤說出這句話，雖然聲音很小，但是字字清晰。

　　“咳！咳！什……什么？！”恰好在喝牛奶的剛澤猛地嗆了一口，他敢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戴維，等他再次開口，以便確認(rèn)他剛剛聽到的話。

　　“我答應(yīng)你?！贝骶S看著剛澤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時母親剛好從廚房出來，聽到這句話一時間也驚住了，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摞在一起的面包都被抖掉了一個。

　　“好小子！這才是我剛澤的兒子！你哥哥要是知道也會為你高興的！”剛澤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了，他起身想去抱住戴維，剛起身又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還拿著牛奶，趕忙放下。剛澤走到戴維的身邊，想擁抱卻看戴澤沒有任何回應(yīng)自己的意思，略顯尷尬地放下伸出去的雙手，在戴維的雙肩上重重地拍了兩下。戴維只覺得雙肩上傳來兩陣劇烈的振動，伴隨著絲絲疼痛。

　　剛澤轉(zhuǎn)身接過妻子手中的面包和肉，對她說道：“這是個大好事，高興！高興！你去再多烤些肉，我們一起好好地吃個晚飯！”戴維母親的眼中甚至已經(jīng)流出了激動的淚水，她笑著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就回了廚房。

　　母親剛回到廚房，大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母親趕忙又出來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美麗的女孩兒，個子很高，眉眼間全是溫柔，看起來單純卻又沒有一絲稚嫩。

　　“戴絲，你怎么來了，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吃飯了嗎？”說著就拉著女孩進(jìn)屋。

　　“母親。”女孩笑著叫了一聲，就隨母親一起進(jìn)屋了。

　　這個叫戴絲的女孩，是戴維四個姐姐里最小的那一個。戴絲在衣料部工作，工作的地方離家很遠(yuǎn)，所以不是每天晚上都會回來住。平常都是三四天才回一次，但是因為前兩天怪物的出現(xiàn)，再加上衣料部的物資儲備充盈，所以就減掉了一半的工時，戴絲正好回家休息幾天。一進(jìn)屋，戴絲就感受到了家里的氣氛與往日全然不同。沒辦法，再明顯不過了，父親往日都是緊緊皺著眉頭的，而今天不僅沒皺眉頭，甚至臉上還帶著笑。但是戴絲什么也沒問，只是問候了父親和戴維，就去廚房給母親幫忙了。

　　整個晚飯期間一家人都是久違的其樂融融，戴絲講著衣料部那邊的一些趣事，母親也是將周圍人家的家長里短說個不停。父親雖然沒有說什么，但是臉上一直掛著笑容，甚至有幾次聽得有意思，竟然大笑起來。戴維雖然依然面無表情，但是卻比過去陰郁冷漠的狀態(tài)好了很多，似乎也有了點不易察覺的開心的樣子。

　　晚飯過后，剛澤還想跟戴維說點什么，但是戴維起身向樓上走去，他也只好作罷。戴絲準(zhǔn)備幫母親收拾，卻被母親從廚房推了出來，理由是忙了一天，剛剛還幫忙做了飯，該去休息了。戴絲微笑著說好，從廚房出來上了樓。戴絲在自己的房門前站了好一會兒，猶豫再三，她還是走到了戴維的房門前，輕輕地敲了敲門。沒人回應(yīng)，戴絲加大力氣又敲了幾下。

　　“誰？四姐么？”戴維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只不過不是從屋里傳出來的，而是在二樓盡頭的露天平臺上。戴絲略微遲疑了一下之后走向了平臺。

　　“戴維，今天父親有點……有點太高興了。”戴絲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嗯，我答應(yīng)他了?！贝骶S站在平臺邊緣，扶著欄桿，背對著戴絲。父親的密謀對于整個家都不是什么秘密，或者說，這一家人都是父親一個人的棋子。大姐被安排進(jìn)了食品部，二姐去了房建部，三姐在制作部，四姐戴絲到了衣料部，原本的長子，也就是戴維的哥哥在十二統(tǒng)領(lǐng)之下做士兵。其實，最早的時候，戴維這顆棋子并未被父親算在內(nèi)，甚至在父親的心里覺得他是個累贅。不過戴維當(dāng)上了帝國的史官，也算是四代萬世身邊的人，這點讓父親比較滿意。然而就在一切按照父親計劃進(jìn)行的時候，戴維的哥哥卻出了意外，失去長子的父親自然把希望轉(zhuǎn)移到了戴維的身上。

　　“戴維，你看。”戴絲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指向夜空，“你看這漫天的星星，哪個不是被黑暗包裹著呢。它們那么微小、那么無助，但是黑暗從不曾吞沒過它們，它們依然倔強(qiáng)地發(fā)著光。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哥哥帶著我們看星星。他說過，有一顆星，總是在日出之前最黑暗的時候孤獨(dú)的升起，放出比別的星星更亮的光芒，為的是告訴人們，黑暗將過，光明即來?！?p>　　“啟明星么……”戴維喃喃自語般地說道，“有什么用呢……再明亮的星星也趕不走黑暗。四姐，能撕碎黑暗的，只有太陽啊?！贝骶S轉(zhuǎn)過頭來，直盯著戴絲的眼睛。

　　“戴維，你究竟在想什么呢？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答應(yīng)父親的?！贝鹘z眼睛里泛著點點淚花，但是卻一直不肯流下來。

　　“四姐，我知道，你是唯一一個在乎我想什么的人?？墒?，對不起，這一次我不能告訴你我的想法。因為這些想法就像這夜空一樣，會奪走光明。你，我，任何人都只是弱小無助的星星，改變不了這片黑暗。但是，你放心，黑夜過后，就是光明?！?p>　　戴維露出一個非常疲憊的笑容后，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間，留下戴絲一個人。戴絲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第二天一早，戴維就起來找到了父親，很鄭重地向他詢問他那密謀已久的計劃。剛澤看到戴維不僅答應(yīng)了，還這么主動地來問他的計劃，高興極了。剛澤先是讓妻子以自己重病為由，找人把其余三個女兒都叫回家。等人都到齊了，剛澤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拿出了一張萬世帝國的地圖，在戴維的房間鋪開，說起了計劃。

　　“萬世帝國的圍墻無論是厚度還是巖漿結(jié)構(gòu)，可以說是近乎無敵的防御系統(tǒng)。而且上次怪物來進(jìn)攻的時候也算是驗證了這個無敵的效果。但是，無敵的只是圍墻和巖漿而已……”剛澤突然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你知道當(dāng)初我為什么讓你的哥哥姐姐們?nèi)ジ鱾€部門么？為的就是可以掌握這個國家的各種信息，以備哪一天用到。而這次，我們恰好就利用到了你哥哥當(dāng)初收集到的開采部的信息?！?p>　　戴維突然有一種很惡心的感覺，但是他完全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異常，依然是面無表情地聽父親說著。

　　“地上不行，我們就從地下走！”剛澤說道，“知道六年前我為什么把家搬到這里了么？這里離帝國的中心很遠(yuǎn)，甚至都快到荒地的了。不只是為了離人群遠(yuǎn)一點，更是為了避開開采部。這一片區(qū)域再過五十年之都不會被開采，那么……也就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們偷偷挖了一條通向帝國外部的隧道！”說到這里剛澤的臉上全是興奮的表情，甚至眼睛都放出異樣的光彩。

　　“隧道？！”雖然戴維一直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但是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后，還是十分震驚。

　　接下來的時間里，剛澤一臉自豪地為戴維講解了整個計劃。簡單來說，就是與外面的豹貓部落聯(lián)合，在某個夜晚讓豹貓們從隧道里進(jìn)入到萬世帝國之中。豹貓們身手矯捷，尤其是在夜晚的時候，就算是經(jīng)驗豐富的士兵，也幾乎很難發(fā)現(xiàn)。等豹貓潛伏好了之后，豹貓首領(lǐng)一聲令下同時控制住五個部門的部長以及四代萬世。萬世帝國雖然看起來好像一直是子承父業(yè)，繼承王位，但是除了四代萬世，每個人都是透過戰(zhàn)斗登上王座的，所以人們并沒有忘記自己擁護(hù)的是力量，而不是血統(tǒng)。只要跟豹貓一族維持住關(guān)系，剛澤的家族就能永遠(yuǎn)穩(wěn)坐王座。而豹貓雖然強(qiáng)大，但是卻也不能離開我們，因為他們對于萬世帝國來說，畢竟還是外人。如果沒有人類和它們合作，它們就跟那些蜘蛛、僵尸、骷髏射手沒什么區(qū)別，只是一個個入侵者。萬世帝國的每個人都可能會奮起反抗。如果整個萬世帝國團(tuán)結(jié)在一起是很恐怖的，豹貓族幾乎沒什么勝算。所以，剛澤家族和豹貓族各取所需，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剛澤始終相信，在選擇盟友這件事上，一定靠的是共同的利益，而不是脆弱不堪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