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田林坊的“風和”古玩店是城中的老字號,經營多年,口碑甚佳。不過,俗話說盛世古玩,亂世黃金。自從兵亂之后,古玩店的生意也一瀉千里,只能勉強維持。據說老板也換了人,只留了個招牌門面在這兒。雖然不說是門可羅雀,但與以前日進斗金的盛況相比,是不能同日而語了。
朝云在當年離京之前就知道這家古玩店。這也是許多貴族大臣常愛逛的去處。沒想到,這里還是一個秘密的接頭地點。不過,這樣難怪,像這樣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都有的地方,是最適合做這樣的接頭聯(lián)絡點了。
這還是兵亂之后,朝云第一次真正回到京城的街道上。以前記憶中的繁華已經一去不復返。嘴熱鬧的大街,現在也蕭條了許多。路上的行人,也不似以前有一股歡快景象,面上都似蒙了一層灰色。朝云心里都為這破碎的山河流淚,面上還要保持一副逛街的好奇之色,實在是忍得辛苦。
轉過七八條街,仔細觀察了身邊,確信沒有人跟蹤之后,朝云才又慢悠悠地折回,七拐八繞地到了“風和”古玩店的門口。古玩店的門面并不大,一個窄窄的門簾半卷著掛在門口,似乎并不歡迎來客。后面是一個大院子,不過并不向前門的客人開放。
朝云找了一個隱匿的墻角,暗自觀察了“風和”古玩店來往出入的人。看上去都是一般的客人居多,人流也不多,只是偶爾來幾撥客人。在這些客人中,也沒有朝中的人物,更沒有朝云的熟面孔。
她相信自己的情報并不會錯。刺客應該已經來了,并且很有可能在這里住下。她現在的身份,應該是西蜀派來配合幫助刺客的助手。那個真正的助手,已經被朝云用一封模仿范元吉手跡的書信騙到某個偏僻處隱居了,暫時不會出現了。只要那個真正的助手不在京城出現,并且前去接頭,那朝云的身份就不會有被古玩店識破的隱患。
觀察了半天,朝云決定進去一探究竟。她整了整衣裳,裝作正在逛街的樣子,緩緩地向店門口靠近。走到墻邊時,忽然一聲嘶鳴聲,一輛馬車從后面院子駛了出來。朝云定住腳步,站在墻邊觀看。
她直直地站在墻邊,立在行駛而來的馬車前面。那馬車夫剛要擺開陣勢奔馳起來,忽然見前方立著一個人,擋在路邊,似乎也沒有要避開的意思。眼看馬車就要撞上那人了,車夫立即一聲長嘯,喝住了馬車,拉緊了疆繩,馬車便恰好停在那人身前。
馬車夫手執(zhí)疆繩,跳下車來,大步向朝云走去。他有些氣惱地問道,“為什么要擋路?不知道險些被車撞到嗎!”朝云抬眼望去,車夫是個年輕小伙子,長相周正,皮膚黑中帶紅,一雙劍眉,雙眼迥然有神,鼻直口方,身材壯實,倒是個干活的好手。
她露出一副迷迷瞪瞪的表情,斜著眼瞟著這車夫,有些發(fā)懵地問道,“?。窟@是你家的路???我站這街上玩兒呢,也沒看見你的車過來,怎么就成了擋你的路呢?”
那車夫見朝云是個年輕男子,一副書生模樣,又文文弱弱的,便覺得這人大概讀書讀多了,有些呆氣。不是腦子有些迂腐,便是眼睛確實不好使,因此在這兒見車來了,也像根木頭杵在那兒。車夫心里想道,既然是個呆子,便也懶得與他計較。因此,便掃了他一眼,拿著馬鞭,便要上車趕路。
朝云見車夫拿了馬鞭,轉身要上車走,便連忙叫道,“哎,你還沒有賠我錢呢!你剛才差點撞著我了。我這樣一個讀書人,怎么經得起這馬車撞!你是不是故意的?不行,一定要賠我!”
車夫這時正跳上馬車,打算要離開,一聽朝云居然還在那里理直氣壯地要錢,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恨恨地想道,今天真是霉,一出門就碰上碰瓷的了。原來這小子不是呆,倒是又滑又壞。朝云還跑到馬前面,張開雙臂攔住馬車,一副不給錢就不讓過的架勢。
本來以車夫的身板,馬上撂倒朝云也不是問題。但是他急著要去趕路辦事,更不愿意在街上動手,引起注意。干脆息事寧人吧。車夫想道,給這小子一點錢算了。于是,他開口說道,“你待會到這古玩店里去領錢吧。三十文,一文錢也不能多了。”
朝云問道,“我問他們要錢,他們就給嗎?你這人是不是有??!你有個名號,讓別人認得你嗎?”車夫差點氣的破口大罵,一想到還有事有辦,只好硬生生壓下來,心里想道,今天出門真是沒看日子,碰上個這么胡攪蠻纏的。他沖口而出,說道,“我叫賀懷遠,你報我的名字?!?p> 賀懷遠!朝云心里一驚!這名字好熟悉。想起來了!她童年時常與陸望一起玩耍,曾聽得陸望得意洋洋地說道,他曾經在滄州段夫子家門口,給一個叫寄奴的小孩起過名字。那個陸望親自起的名字,就叫賀-懷-遠!
朝云側著身子讓開道路,馬車沖了出去。朝云在背后大喊道,“你是不是滄州來的,以前叫賀寄奴?”遠遠地傳來賀懷遠的聲音,“是啊,我就是寄奴!”
原來是他!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朝云起先見這馬車從古玩店的后院駛出,便存了個心思,要試探下這人。因此故意站在墻邊擋路,逼停馬車,看看是何人駕車,要運些什么。她知道這個非常時候,西蜀來的人肯定不愿意多惹事,寧可息事寧人。她耍了一手無賴,誆出了車夫的名字,卻意外地發(fā)現,這個車夫是陸望童年的故人!
賀懷遠還和陸望有聯(lián)系嗎?據她所知,陸望在被陸顯逼走離開京城之前,再也沒有和賀懷遠接觸過。至于后來,陸望在青旻山,以及回到京城至今,她就并不清楚他們之間是否有聯(lián)系了。她的心有點亂。只要一涉及到陸望,她總是要花費很大力氣,讓自己的腦袋摒除那些情緒,才能正常思考。
甩甩頭,看看頭上的日影,朝云覺得還是抓緊時間進店里看看。她伸手摸了摸懷里準備好的物件,便昂著頭走進了店里。
店里的柜臺上擺著一些古玩器。朝云知道,這些都是樣子貨,真正的好東西不會擺在這里。雖然她不是來買東西的,但是也得裝出一副十分老道的樣子。
她敲了敲柜臺面,一個正在瞌睡的伙計抬起昏沉的眼皮,瞄了他一眼,眼睛又耷拉了下來,歪著頭,往一邊睡去。朝云說道,“你這伙計也太偷懶了。只一味看客人穿的衣裳好壞,連點看的過眼的好東西也不肯擺出來。你這柜臺上,放的都是些什么東西,完全是花把勢?!?p> 那伙計沒好氣地對他說道,“你自便吧。我們這店里的東西,不是穿你這種衣裳的人能看的。”朝云反問道,“哦?我不能看,那我有的東西,你要不要看呢?”伙計從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氣,陰陽怪氣地說道,“你是要賣你的舊袍子吧?出門右轉,那兒有一間當鋪。”
朝云不怒反笑,說道,“叫你們掌柜的出來,我要和他說話。”伙計這才抬起頭,斜著眼看她,說道,“我們掌柜的是你想見就見的嗎?”朝云問道,“那要怎樣才能見到他?”那伙計把頭偏向一邊,另一只手卻伸出柜臺來,手掌攤開著,放在朝云的眼皮子底下。
這意思,明顯是要錢。朝云知道有些店里的伙計,見生意清淡,便想方設法地弄錢。只是,沒想到,連要見個人,也敢明目張膽地要錢了。心里想想,還是大事要緊。于是從袖中掏出兩個大錢,扔在伙計的掌心里。
這伙計頭也不回,用手掌掂量掂量了錢的分量,便懶洋洋地從柜臺后站起來,說道,“話可說在前頭。我只幫你去通報,掌柜愿不愿意見你,那可要看你的運氣?!背普f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你只告訴掌柜,我是西蜀來的?!被镉嫷难燮ぬ颂?,便收起錢,期期艾艾地往后院去了。
過了一盞茶時分,那伙計才慢吞吞地出來。他一臉愛理不理地坐在柜臺后,沒好氣地說道,“我們掌柜說了,不見??偣惨矝]兩個錢,還讓我挨了一頓說。說什么,這個時候還跟這些西蜀來的人接觸,應該趁早趕出去?!?p> 朝云問道,“他真的說不見嗎?”伙計白了她一眼,說道,“你還不快走!等我動手趕你嗎?”朝云的心里在飛快地轉著。怎么回事?是哪里出了問題呢?情報是不會有誤的。朝云親耳聽見當時房間內的秘議,古玩店就是接頭點。
會不會是因為刺客已經到了一段時間,而助手現在還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引起了他們的懷疑呢?想到這個可能性,朝云不禁又在心里怨恨起達勒這段時間把自己關在將軍府中。這樣下去,可會誤了大事!該死的達勒!
忽然,朝云腦中靈光一閃,對那伙計說道,“你再幫我通報下?!被镉嬵^也不抬,說道,“你這個人臉皮怎么這么厚!”朝云從袖中摸出五個大錢,排在柜臺面上,發(fā)出“叮當”的響聲?;镉嫷难劬椭绷耍B忙把錢一掃而光,收進自己的懷中。
朝云說道,“這回,你對掌柜的說,我是賀懷遠的朋友?!被镉嫶饝?,便往后院去了。不一會兒,他便跑著出來了。這次,他不僅一臉恭敬,還從懷里拿出之前收的七個大錢,雙手遞還給朝云,笑著說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掌柜的請您進去呢。我不知好歹,這幾個錢,奉還您啊?!?p> 看來有戲!朝云臉上不動聲色,把那幾個錢甩還給那伙計,說道,“不相干!這是我送給你喝茶的錢。帶我進去吧?!被镉孅c頭哈腰地帶著朝云走進后院。
在院子中央,一個身材矮小,圓臉大肚子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兒看著她。他并不說話,靜靜地看著朝云,似乎在等她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