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元吉說道,“二殿下這次費了大力氣,從崔如意那里搶到了行動權(quán)。朝廷遷到了西蜀,文武大臣對崔氏都很不滿,我們又掌握了一部分兵力,這樣對劉義謙和崔如意都構(gòu)成了一定壓力。他們迫于二殿下的壓力,才勉強同意讓出這次刺殺行動的執(zhí)行權(quán)。”
關(guān)若飛問道,“二殿下為什么一定要爭取去執(zhí)行這個刺殺計劃呢?”范元吉摸著胡須,說道,“二殿下沒有細(xì)說,只說讓我們遵照他的意思去做。我感覺,其中大有深意。”
上官無咎瞇著眼睛,回憶道,“二殿下當(dāng)時對陸望是大加青眼的,可以說是愛護有加,在朝堂上還為陸望盡力爭取世子的名分。這可以是人盡皆知?!?p> 趙合章點頭說道,“不錯,當(dāng)時很多人都認(rèn)為二殿下要爭取陸望。不過,后來,事態(tài)的發(fā)展,大家都沒想到,我更是沒想到。陸望簡直不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了?!彼f著又嘆了一口氣。
上官無咎哼了一聲,說道,“孩子都會長大的。人也是會變的。聰明的孩子一旦走歪了,會更可怕。更何況是大人呢。”他一邊說,又一邊想起了各為其主的哥哥上官無妄,臉色也有點黯然。
關(guān)若飛急切地問道,“那二殿下真的決定要執(zhí)行這個刺殺計劃嗎?”上官無咎瞄了他一眼,說道,“你怎么現(xiàn)在還在為那個亂臣賊子說話呢!”
聽到上官無咎的責(zé)備,關(guān)若飛臉一紅,心里想到那個被陸望挾持著走出陸府大門的夜晚,既矛盾又糾結(jié)。一邊是二十多年的友情,一邊是家國大義。心里知道應(yīng)該痛恨陸望,又對他有千絲萬縷的牽掛和不舍。
在外偷聽的朝云的心更是緊緊擰著,像浸透了水的毛巾,被一點點的絞著,扭曲到變形。她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去京都見陸望一面。不能讓他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刀下。
范元吉嘆口氣,說道,“二殿下有他的考慮。他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設(shè)想,具體的行動,由我們在京都的秘密接頭點來負(fù)責(zé)。我們研究一下具體的計劃,盡快執(zhí)行?!?p> 韋朝云心中一動,連忙豎起耳朵,凝神聽下去。只聽得他們開始研究派刺客接頭的具體時間和暗號,以及行動的具體計劃。朝云一個字也不敢漏掉,把這些都記在心里。原來他們打算派往京都的刺客是劉允中手下的一個郎官,武功高強。
而這個人到京都后,會首先到一個古玩店接頭,等待機會安排刺殺。同時,這邊還會派人去輔助這次行動,也同樣是在古玩店接頭。為免消息走漏,引起探子注意,執(zhí)行刺殺的郎官會先啟程去京都,助手隨后出發(fā),分批到達京都。
朝云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主意??磥?,此次前去京都,還可以趁機混進這個刺殺計劃里。如果陸望真的如此不堪,賣身投靠狄人和劉義豫,便與刺客一起殺了他,為民除害。如果陸望事出有因,并非他們所說的那樣卑劣,那她就是拼死也要保護他的安全,絕不讓刺客得手。
只聽得房中說道刺客今夜就要動身,范元吉又交待眾人說道,“這次就不留諸位大人便飯了。待會我會讓仆人帶各位從小門離去。因外甥女朝云在府上小住,諸多不便。也請各位守住口風(fēng)。日后見了朝云,也不要說出什么閃失的話來,被她看出端倪?!?p> 眾人知道韋朝云一心情系陸望,此事萬萬不可讓她知曉,也都會意,便紛紛起身告辭,從便門離去。朝云心里又是感慨又是痛心。感慨的是,舅舅待自己如親女,一心只想護著自己;痛心的是,自己所一心戀慕的人,卻如不懂自己的心思,令自己處于進退兩難的境地。她偷偷揩著淚,也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房中。
事態(tài)緊急,朝云也顧不上長吁短嘆,而是拿出了武將世家的利落作風(fēng),取出紙筆,開始寫信。這第一封信,是寫給這次刺殺行動中第二撥要派去的人的,也就是那個刺客的助手。朝云自幼模仿能力很強,也寫得一手好字,便常常模仿在書藝上盛名在外的舅舅范元吉的字體。
她照著范元吉的行書風(fēng)格,給此人寫信,命他取消去京都的行動,暫時隱居起來待命。在朝云的計劃中,此人是自己可以切入刺殺計劃的關(guān)鍵點。只要取代了此人,去京都接頭,便可以混入刺殺行動中,隨時相機而動。裝好書信,她用范府的專用火泥封口,這樣就更加逼真,由不得他不相信是出自范元吉之手了。
這第二封信,自然是寫給舅舅范元吉了。朝云想起自幼喪父,母親的身體又虛弱,一直在涼州休養(yǎng),自己的婚事懸而未決,不禁悲從中來。
雖然朝云的父親出自功勛顯赫的武將世家,但在與狄人的戰(zhàn)斗中殉國后,朝云的母親便帶著兩個女兒在娘家的兄長范元吉府上寄住。
后來韋夫人的二哥范貞吉帶著朝云的妹妹去了涼州,韋夫人便帶著長女朝云仍住在長兄范元吉府中。朝云也極得范府上下喜愛,更蒙舅舅范元吉千般照顧憐惜,如親生女兒一樣疼愛。
韋朝云為貴族之女,又風(fēng)華過人,自然求婚者絡(luò)繹不絕,然而她卻始終眷戀陸望,以至于說出非君不嫁的話來,讓韋夫人與兩位舅舅也無可奈何。
朝云想著,看來是不能對舅舅說出自己想要去京都找陸望的實情了,否則自己想要混入刺殺行動的努力就會失敗。舅舅也不會允許自己去這么危險的地方。她想了想,只好提筆寫道,自己非常想念妹妹,也擔(dān)心遠(yuǎn)在涼州的母親的身體,因此急著去看她們,來不及辭行,請舅舅體諒。
她知道,這番假話蒙騙不了范元吉多久,他就會起疑心。只是,只要能拖得過一段時間,讓舅舅猜不出自己已經(jīng)知道刺殺行動的內(nèi)情,并且成功混進去,那她的目的就已經(jīng)達到了。事情過后,自己是否還會在這個世上還是個未知數(shù),又有什么心思考慮舅舅會生氣責(zé)罰呢?
趁著夜色正濃,朝云收拾好隨身物品,穿上夜行衣。她把一封書信留在房中的桌子上,帶上那封模仿范元吉筆跡的假信,悄悄掩上門,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濃重的黑暗中。
?。?p> 靠近京城的官道上,塵土飛揚,往來的客商和行人三三兩兩地結(jié)伴而行。劉義豫和狄人的軍隊占據(jù)了京城和北方和南方的大部分地區(qū),而逃亡的劉義謙則帶著一班臣子在西蜀建立了流亡朝廷,控制著西蜀附近、西北涼州等一小片區(qū)域。
現(xiàn)在的形勢看起來劉義謙不占上風(fēng),不過劉義豫和狄人也不得人心,特別是狄人的驕橫跋扈更讓底層的夏國百姓恨得咬牙切齒。京城附近,更是劉義豫和狄人嚴(yán)加看管的區(qū)域。百姓上街都要互相結(jié)伴,不敢獨自行走。雖然暫時沒有開戰(zhàn),卻是一派戰(zhàn)爭中的緊張又蕭條的景象。
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中,道路上有一個文士模樣的青年男子卻獨自慢慢走著。看得出來,他的身體不算強壯,有點纖弱,大概是從南方來的,因此有些秀氣瘦弱也不足為奇。這男子看來已經(jīng)趕路多日了,但是卻不大懂得規(guī)矩,沒有行路的同伴,只是自己一個人悶著頭走著。
他的頭巾已經(jīng)臟得看不出底色,被灰塵和泥土染成一種渾濁的灰黃色。身上的衣服雖然沒有破,可是也已經(jīng)多日未洗過了,還隱隱散發(fā)出一股餿味。那張臉也是灰撲撲的,只看得見兩個黑亮的眼睛在撲閃著,似乎還昭示著,這還是個活人。
旁人見他這個落魄樣子,估摸著他大概也是個逃難的士子,一時沒找著親友投靠,所以落得這樣狼狽。一個路過的客商好心地對他說道,“小哥,從哪兒來???你看來是不知道這兒的規(guī)矩啊?”
這男子抬起一張臟兮兮的臉,眨著大眼睛,輕聲說道,“從南方來?!笨蜕桃娝绱饲尤醯臉幼樱阏f道,“難怪,你是個南方人,不知道這兒的規(guī)矩?,F(xiàn)如今盤查得厲害,可疑的人都會被官府拉進去關(guān)一關(guān)。因此大家都結(jié)伴走。你怎么沒有伴啊?”
他說話的聲音更虛弱了,“我是來投奔我表哥的。家里遭了一伙兵搶劫,家當(dāng)都沒了,田也被占了。所以我想著出來,上京城找表哥,看能不能找點事做,勉強混個肚飽?!?p> 客商也一臉同情,說道,“這個世道,大家都不容易。這路上多的是逃難的。你有沒有相關(guān)的文碟和證件?。窟@京都的城門可不是這么好進的。從哪兒來的,有什么證明,都要拿出來,才進的去呢?!边@男子一臉萎靡,說道,“我從家里逃出來,什么都沒了,哪里還有什么證件文碟?”
聽說是個“黑戶”,客商也一臉愛莫能助的樣子,說道,“哎喲,這可難了?,F(xiàn)在這城里,守得跟鐵桶似的。就是怕有什么人混進去?!彼麎旱土寺曇?,說道,“聽說前陣子,宮里還出了什么西蜀來的密諜的事情呢,鬧得可大?,F(xiàn)在盤查得更緊了?!?p> 逃難的男子哀求道,“大哥,你是行商的,能不能收我做個雜役,好讓我能跟著你們進城去?”客商一臉抱歉地說道,“小兄弟,這可對不住了?,F(xiàn)在這時候,連雜役也是要文碟證書的。你沒有,我可不敢收你。你表哥是干什么的?。磕憬惺裁窗??”
男子一臉失望,而后低聲說道,“我叫云昭,表哥是在京都店里做工的?!笨蜕讨缓脫u搖頭走了,留下垂頭喪氣的韋朝云坐在路邊,呆呆地看著來往的馬車和行人。
多日以前,還在西蜀光祿勛、大學(xué)士范元吉府上的貴族小姐的韋朝云,如今正傻坐在塵土飛揚的路邊?,F(xiàn)在,她的名字叫云昭,一個從南方逃難、去京城投奔親友的落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