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戴著金冠,穿著絲袍,雍容華貴地從屏風后笑容滿面地走了出來。雖然長相頗有些異域風情,高鼻長眉,容貌艷麗,又隱隱透出一絲威嚴,從春風和氣的臉上又隱含著一絲嚴厲。
陸望不禁在心里搖頭,想道,這倒是一只美麗的毒蝎子,這樣的女人,恐怕是素來以勇悍著稱的狄人男子也難以消受,更別說是文風鼎盛的大夏國了。還是溫柔可人的夏國女子更為可愛些。
他心里浮現(xiàn)出一個嬌俏的倩影,韋朝云那雙明如秋水的眼睛似乎正在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哎,有位佳人,天各一方。他在心里輕輕嘆了一口氣,眼神也有些飄渺,似乎飛到了遙遠的涼州。
饒彌午本來正在怒視著陸望,見赤月走出來,連忙行禮。抬眼望去,只見赤月盛裝打扮,恍若神妃仙子,又帶著一股夏國女子少見的辣味與風情。此時的饒彌午也不由得目眩神迷,眼睛便如粘在赤月身上一樣,不得動彈。
赤月見饒彌午那副色瞇瞇的猴急相,心里一陣反胃。但見了陸望也眼神飄忽,呆呆地望著前方出神,心里便以為陸望也被自己所迷,心里便有些得意,對饒彌午那急色相便也不那么討厭了。
大司馬大將軍達勒此時也隨著赤月一同來到。他是赤月的表兄,見赤月今天落力打扮,就已經(jīng)把夏國的次輔和兵部尚書迷得神魂顛倒,心里更是鄙夷。他暗暗笑道,這些夏國人,不知天高地厚。自己的表妹赤月貴為新狄王的掌上明珠,性情卻是如男人一樣烈。這匹最難馴服的胭脂馬,可不是這些講究文章禮儀的夏國男子能仰望的。
這時,達勒便清了清嗓子,對饒彌午瞪了一眼,余光掃了掃陸望,說道,“公主的問話各位聽到了嗎?”赤月瞄了陸望一眼,對著饒士詮說道,“還請饒大人也給我介紹介紹,這位新貴?!?p> 饒士詮有些尷尬地說道,“公主目光如炬,哪里還用老夫介紹!真是取笑我了?!背嘣锣坂鸵恍?,說道,“你們夏國人可真愛拐著彎說話,我都快被你繞進去了。真不愧是繞大人?!别埓笕俗兂衫@大人,在場的眾人一齊笑了。
這下子,連饒士詮臉皮上也有些掛不住,連忙陪著笑說道,“公主這是拿老夫開玩笑呢,真是慚愧慚愧。”赤月接過他的話頭,說道,“多大點事!饒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那就請饒大人介紹介紹吧?!?p> 饒士詮便清了清嗓子,說道,“那還用說,自然是我們的次輔陸望大人了。這些日子,朝中上上下下都在說著陸大人金殿救駕的事呢。公主想必也聽說了?!?p> 赤月淡淡地說道,“這是自然的。我這耳朵里,也經(jīng)常是陸大人長,陸大人短的。由不得人不記住。你說是嗎,流光?”她的侍女流光低低地答應(yīng)了一聲,也偷偷抬眼看了看陸望。
陸望心里“咯噔”一聲,垂手肅立一旁,平靜地開口說道,“公主這是在取笑微臣了。如果要說貴,天下誰能貴的過皇帝陛下與公主殿下。陸望一介臣子,更不敢自稱新貴。就算聽到這個詞,也讓微臣臉頰發(fā)燙,背上出汗。微臣向公主請罪?!?p> 赤月看著一臉誠懇的陸望,說道,“很好,知進退,有章法,不愧是陸家玉山?!标懲⒓葱卸Y拜謝。赤月眼珠一轉(zhuǎn),問道,“不過你剛才的話我也有些聽不懂了。還要請教?!标懲B忙道,“不敢。請公主賜問?!?p> “你說這天下,沒有貴的過皇帝和我的。”赤月說道,“那么,到底是皇帝陛下貴,還是我更貴一些呢?”此言一出,在場眾人不由得一陣緊張。因為此話暗含機鋒,幾乎是無法回答了。無論怎么回答,都會陷入一個死循環(huán)。
如果說皇帝劉義豫的身份更貴重呢,這無疑是得罪了赤月公主。不僅不是實情,而且顯得失禮,更重要的是,等于是公開與赤月公主劃清界限,表明自己是劉義豫的死忠了。那今后在朝堂上,必然會遭到赤月的擠壓。
而如果說赤月公主的身份更貴重,那就顯得過于阿諛奉承,不僅與名義上的皇帝至尊地位相抵觸,有背倫常,也會傳到劉義豫耳中,在朝堂上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因此眾人都感到背上冒冷汗,特別是劉義豫嫡系的饒士詮父子,靠抱劉義豫大腿上位的柴朗和梅乾也是心里七上八下,暗自心驚,生怕被赤月點名回答這個問題。
李念真也暗地里為陸望捏了一把汗,但臉上不得不做出事不關(guān)己的樣來。陸寬也揪著心,一臉擔憂地看著陸望。
陸望不慌不忙地做了個揖,臉色平靜,不卑不亢地說道,“俗話說天無二日,人無二主。所以有些不明事理的人見了皇帝與公主同時臨朝,便不曉得其中的道理?!背嘣吗堄信d趣地問道,“哦?你倒是說說其中的道理?!?p> 整理了衣裳,陸望便坐在凳子上,緩緩說道,“皇帝陛下與公主殿下便如同日月并臨,同掌天下。日為陽,是皇帝陛下,月為陰,是公主殿下。敢問人間,有一天是沒有日月的嗎?可見,皇帝陛下與公主殿下,就如同日月二圣,共治天下?!?p> 赤月的臉上慢慢綻放出一個笑容,回味著陸望剛才的話,拍手說道,“好!好極了!真是夏國第一才子!”陸寬提起的心才放下了,李念真也松了一口氣。
饒士詮父子卻一臉驚訝,也帶著些不快。而李琉璃與劉義恒帶著滿臉敬佩,向陸望投以贊許的目光。上官無妄聽了,卻只是皺了皺眉,哼了一聲,厭惡地說道,“巧言令色?!标懲浪麑ψ约旱某梢娨呀?jīng)很深了,心里想著,一定要想個法子,把他爭取過來。
正在此時,達勒說道,“眾位大人,請入席吧?!闭f罷,便讓赤月先行,自己領(lǐng)著眾人向偏殿走去。打開偏殿大門,眾人都愣住了。原來,這里擺的卻是一桌特殊的宴席。偏殿用華麗的氈布布置成狄人的營帳模樣,居中擺著一只完整的肥牛,穿在特制的桿上,下面架著熊熊炭火。
此時的偏殿里,已經(jīng)溫暖如春。赤月見眾人一臉驚訝,便說道,“眾位大人,入座吧?!边@既是邀請,也是命令。沒有設(shè)桌案與椅子,只在宴席處鋪上了厚厚的羊毛坐墊。赤月與達勒帶頭入席,盤腿坐在坐墊上。眾人也只得依樣畫葫蘆,按著狄人的風俗盤腿入座。
坐下之后,眾人更是詫異。坐席間不見碗筷,只有一把明晃晃的鋼刀插在牛身上。李琉璃小心翼翼地問道,“公主殿下,老夫年紀老邁,大概是老眼昏花,沒找著碗筷。請公主賜教?!?p> 達勒哈哈大笑,說道,“李大人,你這就不知道了。這就是我們狄人的風俗,從來沒有什么碗筷的。那是你們夏國的風俗。”李琉璃瞇著眼睛,問道,“那請問是怎么開席?”達勒輕輕拍了拍手,兩個狄人裝束的侍女給每人送上了一個大碟子,放在坐席旁。那碟子中,只放著一把小刀,以及一只精致的叉子。
眾人面面相覷,這么奇怪的吃法他們還真的沒有見過。赤月說道,“眾位大人,我們吃牛羊肉,這是最高的待客禮節(jié)了。諸位可要好好嘗一嘗啊?!崩盍鹆肃橹?,有些為難,說道,“這,這,老夫還真是不太習慣。。。”
“總是要習慣的。晚習慣不如早習慣,李大人,你說是嗎?”赤月一邊說道,一邊猛的拔下牛身上的那柄鋼刀,插進牛股部,嫻熟地切下一大塊肉來,慢條斯理地分切成小塊,看得眾人膽戰(zhàn)心驚。那鋼刀的寒光閃得李琉璃有些眼花,只好哆嗦著說道,“公主說的是。老夫也學(xué)一學(xué)?!?p> 上官無妄突然“騰”地站起,也不拱手,冷冷地說道,“我是武人,不懂這些,恕不奉陪了?!崩盍鹆нB忙拉著他,口里嚷道,“哎呀,上官大人啊,脾氣別那么急嘛。慢慢來啊。。。”上官無妄甩掉李琉璃的手,決絕地說道,“不用了,我意已決?!?p> 赤月冷冷地說道,“讓他去?!边_勒一招手,進來幾個武士。達勒說道,“護送上官將軍出去?!鄙瞎贌o妄昂著頭,目不斜視地穿過武士間,推開門走了。
陸望心想,這上官無妄倒是條漢子,不是諂媚之徒,只可惜一時被愛子之死所激,為虎作倀。如果他當初想得到劉義豫引狼入室的這個結(jié)果,只怕未必會與他同流合污?,F(xiàn)在他內(nèi)心大概也痛苦不已吧。一個視榮譽為生命的將領(lǐng),成了幫助自己曾經(jīng)的戰(zhàn)場敵人屠殺同胞的劊子手,讓陸望也感嘆不已。
向狄人低頭,受辱又如何?為了目標,他可以放下任何身段與清譽。陸望低下頭,默默地拿起小刀,切下一塊肉,用叉子送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赤月笑了,對陸望說道,“陸大人學(xué)得很快,真是可造之材?!标懲痤^,含笑說道,“公主過獎了?!背嘣聹厝岬卣f道,“陸大人,你的風采真是名不虛傳。我有一樣禮物,要送給陸大人?!?p> 陸望說道,“公主賞賜,微臣真是受寵若驚?!背嘣聦υ谝慌苑痰氖膛鞴馐沽藗€眼色,流光便退下,捧著一個托盤,站在赤月身旁。眾人直了眼,望著那托盤。赤月緩緩掀開托盤上的紅色錦緞,笑著說道,“陸大人一定認識此物?!?p> 錦緞慢慢掀開,露出了一個金色物事。原來竟然是一條金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