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空幽的洞窟，狹小的空間，沒有一絲光線能夠透過那陰影的帷幕。
而就在這小小的一片黑暗中，兩個人倚躺在一扇巨大的玄鐵門之上。
準(zhǔn)確的說，他們都是被鎖在了這扇玄鐵門之上。
如同巨蟒一般的鐵鏈，絞住了他們的軀體，在這陰冷潮濕的洞窟里。
但兩個人卻仿佛都沒有感到絲毫的恐懼，也仿佛不覺得這是一個意外。
兩個人，靜靜地靠在一起，一位青年，一位老者。
老者的右袖口無聲的垂落，里面空空蕩蕩的；青年的黑瞳在這片漆黑中如墨般流淌。
“驚鴻劍主？”春申看著身旁的老者輕聲問道。
老人似怔了一下，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是驚鴻劍主？現(xiàn)在江湖上知道我是誰的人不會很多了?！崩先寺卣f道，聲音中透著一股威勢。
“我當(dāng)然知道你就是驚鴻劍主，但你肯定不會知道我叫春申，因?yàn)楝F(xiàn)在江湖上知道我就是春申的人也已經(jīng)不多了。”春申微笑著說道。
“但現(xiàn)在我卻已經(jīng)知道了，你叫做春申?！崩先似届o地說道。
“所以現(xiàn)在江湖上又多了一個知道我名字的人?！贝荷暾f道。
“多了一個知道你名字的人又如何？即便江湖上認(rèn)識你的人千千萬，但你卻是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崩先死淅涞牡恼f道。
“為什么我春申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呢？”春申像是很吃驚的問道。
“因?yàn)槟惚绘i在了天下門之上?！?p> 老人撇了他一眼，然后不疾不徐的說道：“而后你現(xiàn)在還是一個殘廢。”
“因?yàn)槲椰F(xiàn)在被鎖在了天下門之上，外加我是一個殘廢。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永遠(yuǎn)也出不去了是嗎？”春申又重復(fù)了一遍他的話。
這次老人沒有再繼續(xù)開口，可能是因?yàn)樗J(rèn)為自己已經(jīng)把話講得夠簡潔明了了。
看到老人沉默，春申卻開始放聲大笑。
“你這是瘋了么！”老人用不滿的眼神看向他。
“不，我可沒有瘋，我只不過是太高興了，因?yàn)槲医K于不用再為該怎么去云中堡這個問題而苦惱了，至少現(xiàn)在我就已經(jīng)在云中堡的大門口躺著了?！贝荷晔掌鹆诵θ荩J(rèn)真的說道。
“云中堡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崩先死淅涞目戳舜荷暌谎?。
“就連武俠之子也不能？”春申突然問道。
老人頓時沉默了，他別過頭去，仿佛沒有聽見春申的話。
“十年不見云中堡，仙路盡頭人飄搖。”看到老人拒絕開口，春申便低聲哼出了這句話。
“云中堡不管多少年都依舊是云中堡，但人卻已不再是當(dāng)年的人了?！崩先说统恋恼f道。
“從前是武俠，現(xiàn)在是秋凡。”春申說道。
“那個孩子…”老人語氣之中不經(jīng)意間透出了一股悲傷。
“他的劍，的的確確是武俠的劍。”老人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忌憚之色。
“云中藏劍。”春申輕聲自語道。
“但如今的云中堡卻已經(jīng)容不下這樣的劍了?！崩先松钗艘豢跉馊缓舐恼f道。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絕對不能讓任何人進(jìn)入云中堡，就連武俠之子也不行？”春申在此時突然拋出了一個一直埋藏在他心里很久的問題。
“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也不會講，因?yàn)檫@是云中堡創(chuàng)立到現(xiàn)在最大的秘密?！崩先死淠幕卮鸬馈?p> 春申頓時啞口無言。
“但是即便是你現(xiàn)在不告訴我，我今后也一定會知道，因?yàn)榍锓埠推咦谔玫娜藨?yīng)該已經(jīng)進(jìn)入云中堡了?！贝荷赀t疑了一會然后說道。
“云中堡被攻破已經(jīng)有七天了，光你我被困在這里的光景就已有四天時間?！贝荷昕戳艘谎劾先撕罄^續(xù)說道。
老人沉默。但他蒼老的臉龐卻顯得極為痛苦。
對他而言，守護(hù)了十余年的云中堡無疑已經(jīng)成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但現(xiàn)在，這份堅守卻已經(jīng)被摧毀了。
“驚鴻前輩，云中堡我也是一定要去的?！贝荷晖缗褪痰睦先溯p聲說道。
“你上山的時候，有沒有路過一家名叫云來客棧的?！崩先嗽诖藭r則顯得無比頹廢，他終于開口說道。
“我不僅路過了那家云來客棧，我還在里面住了一晚上。我不僅在里面住了一晚上，我還和你的女兒一起住了一晚上。”春申微笑著說道。
“小禾，你見過小禾?！崩先撕鋈婚g為之一振。
“我不僅見過小禾，而且我還知道她現(xiàn)在過的好好的。”春申又開始微笑，而偏偏他的微笑又是那么的如沐春風(fēng)。
春申并不是一個愛笑的人，但有時候他卻一定要保持微笑，不得不保持微笑。
他的笑容絕不做作，因?yàn)槊看萎?dāng)他不得不露出笑容的時候，他通常都會想到的是，那些曾經(jīng)在他生命中不可多得的快樂時光。
而他又偏偏那么珍惜那些對他來說不可多得的歡樂。像是一本書，即便日夜已過，但只要想看，總還是能夠看到曾經(jīng)的歡暢的。
縱容不多，但已足夠。
所以他的笑容也同樣帶給了老人希望。
“小禾，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唯一放不下的人了，若不是我還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女兒，我便絕不會活著從云中藏劍下走出來?！崩先搜凵耦D時恢復(fù)了些許光彩，他深深地說道。
春申看著老人，他卻不知道該怎么講下去。畢竟他的的確確是說了一個謊言。
他現(xiàn)在就連唐小禾的下落都不知道，又談何對方到底過得好不好呢？
春申現(xiàn)在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大混蛋，連一個女人都保護(hù)不了。
現(xiàn)在是這樣，以前也是這樣。
“放心吧，老板這樣一個深藏不露的人，一定會照顧好小禾的?！贝荷暝G訥的說道。
老人沒有說話，似乎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而后他轉(zhuǎn)頭看向春申，說道：“你究竟是誰？我總覺得你不是一般人。”
“我是春申，我的的確確不是一般人，因?yàn)樘煜乱仓挥幸粋€春申而已?！贝荷暾f道。
“春申…”老人重復(fù)念道。
春申看著后者。
“你知不知道，云中堡十余年來都住著哪些人?！背聊肆季?，老人忽然開口說道。
春申靜靜地聽著。
“三界宗宗主王青陽的原配夫人，江湖上都以為她是死在了捕圣的手里，但其實(shí)她已經(jīng)在云中堡生活了十余年，也逃避了十余年?！崩先搜凵裰谐錆M了追憶之色，他沉聲說道。
“還有龍王教太上長老卜德正、春秋谷老谷主的妹妹、風(fēng)雪堂老堂主及其家眷，等等。像這樣的人還有很多?！?p> “都是曾經(jīng)七十二仙路各派的名宿，也都是曾經(jīng)在江湖上叱詫風(fēng)云的人物?！贝荷贻p輕的說道。
“但現(xiàn)在他們只是一群老人，過著平淡如水的生活，每天雞犬相聞，已經(jīng)在云中堡逃避了十余年?！崩先苏f道。
“與其說是江湖容不下他們，不如說是他們已經(jīng)容不下江湖了，他們的心已經(jīng)容不下江湖了。”春申靜靜地說道。
“他們雖說早已不再是江湖人，但對于如今七十二仙路的各門派來說，仍然還是最重要的人。只要這些人不死，在七十二仙路中就一定有絕對的份量?！崩先苏f道。
“即便是如今的他們都已經(jīng)成為了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世外人？”春申問道。
“世外人，但曾經(jīng)的地位不會落下一絲一毫，這是七十二仙路的守則，也是天下黑道共同的傳統(tǒng)。未曾改變過?！崩先苏f道。
“所以，這些人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種工具對么，只要掌握了這些人，就不怕掌握不了整個七十二仙路?！贝荷旰鋈幌胪?，原來這就是云中堡多年以來的秘辛。
這次輪到老人沉默了。他無法說春申是錯的。
曾經(jīng)的武俠，曾經(jīng)的云中堡。
誰又能夠說當(dāng)年的武俠不是一個寂寞的人呢？
但誰又能夠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所以武俠能夠建立云中堡，讓那些和他一樣的人能夠獲得逃避現(xiàn)實(shí)的機(jī)會。
但他自己呢？又有誰給過他機(jī)會？
或許，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給過他自己機(jī)會。
殺者，亦永遠(yuǎn)不能停止殺戮。
老人忽然想到了很多。
春申忽然想通了很多以前從未想明白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