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會兒，那人又道：“有恩？有恩個屁！要不是她，我又豈能輸在仇碩刀下？沒能把甜兒救回來，反受盡宵小折辱！你、你也滾出去！快滾！”顯然有人在勸他，卻是沒什么效果。
半晌，一個夏家弟子從東廊匆匆而出，走到三人跟前，苦笑道：“師兄，師父他老人家生氣固執(zhí)，不愿見人。三位客人，萬請你們見諒?！毕目嗄樕珮O是尷尬，擺手叫師弟退下。
許清濁聽那人聲如暴雷，暗想：“夏老爺子中風(fēng)在床，還這么暴躁。他若能行走，只怕要親自出來趕人了！”斜眼偷望莫忘竹，果見她神情不安，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終于明白她為何害怕一個人進(jìn)夏府了。
夏苦見莫忘竹難堪，胸中滿是歉意，忙道：“莫姑娘，你別放在心上，家父一時氣昏了頭，我瞧......”莫忘竹搖了搖頭，忽地神色轉(zhuǎn)正，道：“夏師傅，我去伏牛山，救出令妹?！?p> 夏苦慚道：“家門不幸，怎能再勞莫姑娘出手相助？”莫忘竹道：“這事因我叔侄而起，我不能坐視不管。若救回了她，夏老爺子還不肯原諒我叔侄，我再來府上長跪謝罪。”
夏苦驚道：“萬萬不可！”卻見她一臉堅定，愣了一愣，道：“好罷，莫姑娘，多謝你幫忙。只是我有傷在身，不能與你同去，便叫幾個師弟隨你走一趟，聽?wèi){你調(diào)遣?！?p> 莫忘竹道：“這個，就不必了吧......”夏苦自嘲一笑，道：“莫姑娘武功通神，勝我百倍，我那些師弟還不如我，去了倒成了姑娘的累贅。”
莫忘竹滿臉通紅，忙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叔叔也落在那仇寨主手中，我本要去救他。我叔叔十分清高，不愿旁人望他出丑的?！毕目嗷腥坏溃骸鞍?，原來如此?！?p> 他瞧莫忘竹要離去，也就恭敬送客，本擬送走莫忘竹后，再與許清濁二人結(jié)交。哪知許清濁、風(fēng)倦月也都告辭，竟要與莫忘竹同行。夏苦稍動心思，暗道：“啊，他們多是有求于神醫(yī)。”雖是可惜，無法挽留。
三人出了夏府，走到街上，許清濁表明來意，道：“莫姑娘，實不相瞞，我們來尋神醫(yī)，求他幫忙，不久才從武當(dāng)山而來，正要與你會和。我倆陪著你，給你當(dāng)助手，神醫(yī)他也會怪罪么？”
莫忘竹雖說不要人幫，但江湖閱歷淺薄，獨闖賊寨，也有點心虛，想許清濁乃劍仙之徒，必然十分了得，心中頗愿和他結(jié)伴，當(dāng)下笑道：“我也說不準(zhǔn)，不過叔叔聽你有求于他，或許會十分樂意?！?p> 她叔叔莫長青行醫(yī)數(shù)十載，以救人為名，換取武林高手的武功，好叫侄女學(xué)成本事。莫長青生平最遺憾的，就是沒有機緣能施恩于絕頂高手，莫忘竹略知他心思，所以這番話也不是亂打包票。
許清濁松了一口氣，三人走往城門，往驛站取馬。城中不讓騎馬奔馳，三人的馬都系在驛站外，馬兒休息良久，得主人重騎，精力充沛，馬蹄輕揚，須臾奔出幾里。
許清濁邊騎邊問：“莫姑娘，我還沒弄懂呢，你和夏家到底是怎么了？”莫忘竹嘆了口氣，道：“幾年前，我和叔叔曾來過汝州一趟，在夏家留了兩日，其間我向夏老爺子學(xué)了一招刀法?！?p> 許清濁奇道：“這么說來，你們還有師徒之誼，夏老爺子怎么不待見你？”莫忘竹黯然道：“因為夏老爺子傳我絕招，不是他自己情愿，是我叔叔逼他的。他受人強迫，怎么會不恨我呢？”
許清濁道：“傳授武功，不是你情我愿的事么？還能被逼？”忽想起夏苦說過的話，問道：“莫非是因為神醫(yī)救過夏家小姐的命，夏老爺子不得不報恩？”
莫忘竹點了點頭，道：“叔叔很早的時候，給夏家小姐治過病，那時她才幾歲大?！痹S清濁不解道：“一個救人，一個報恩，這是好事啊，干嘛發(fā)脾氣？再說你武功肯定比他高多了，他又何必敝帚自珍？”
莫忘竹擺手道：“不是這樣的。夏家的‘十色刀法’，一脈單傳，他祖宗立下過規(guī)矩，絕不可傳于外姓。即便只教我其中的一招，他也是萬萬不肯的?？晌沂迨鍙姳扑?，說‘當(dāng)初救你女兒性命時，你答應(yīng)過無論什么，都會照辦’。夏老爺子無法背誓，只得祭拜祖宗，焚香告罪，隨后破例，傳了我刀法里的一招‘倚紅偎翠’?！?p> 許清濁心想：“難怪！既有祖訓(xùn)，那就沒辦法了。神醫(yī)真霸道啊，逼得人家違背家規(guī)。當(dāng)年他來花苑，瞧我的目光，好像也要把我的武功都擄走一般。幸虧我那時還沒學(xué)劍法，不然沒準(zhǔn)兒真給他抓去了?！?p> 莫忘竹嘆道：“我聽夏師傅說，夏老爺子自從傳了我刀法后，成日唉聲嘆氣，無法振作。我想他武功本該高于仇寨主，卻心病難除，才導(dǎo)致被擊敗，沒能救回女兒。論此事罪魁禍?zhǔn)?，說不定還是我?！?p> 許清濁強笑道：“你別亂想，怎么怪得到你頭上呢？”又問：“夏老爺子讓仇碩擊敗后，是給你救了么？”莫忘竹頷首道：“是啊，我上伏牛山救叔叔，發(fā)現(xiàn)強盜們要為難夏老爺子，只好先救他回汝州?！?p> 許清濁道：“你為救他，連神醫(yī)的事都擱下了，夏老爺子還不領(lǐng)情么？”莫忘竹道：“是我叔侄的錯，不能怨他。我在汝州呆了一日，總想登門賠罪，又沒有勇氣，正在附近轉(zhuǎn)悠，卻趕上李家前來鬧事了。”
許清濁想起這事就好笑，道：“這李家也很怪異，媳婦跟人跑了，倒來埋怨親家。”風(fēng)倦月一直沒說話，這時插嘴道：“夏家小姐太不像話，答允了親事，怎么能出爾反爾，隨強盜跑了？”
風(fēng)倦月生母為強盜強暴，才生下了她，這是她母女的不幸。她長大以后，雖已不再介懷身世，可十分反感強盜山賊一流。不料還有女人與強盜私奔，把自己婚事都棄了，直是憤憤不平。
莫忘竹對夏成英心懷愧疚，不欲說夏家小姐的壞話，并不接口，轉(zhuǎn)移話題道：“對了，許少爺，風(fēng)姑娘，你們找我叔叔有什么事么？”許清濁神色一黯，道：“我?guī)煾附o人打傷了，昏迷不醒，想求神醫(yī)出手醫(yī)治?！?p> 莫忘竹大驚失色，忙問：“我聽我?guī)煾刚f，劍仙武功絕頂，怎么會給人打傷？”許清濁心知這女子善良，聽聞?wù)嫦喽喟胍?，可一想邪教陰毒至極，不愿她卷入麻煩，意欲隱瞞，只是搖頭。
莫忘竹久問無果，只能作罷，轉(zhuǎn)而問道：“這事情，舒......舒大哥知道么？我曾請你轉(zhuǎn)告花姑娘，去關(guān)外接舒大哥回花家，接回來了沒有？”一提起舒云天，胸中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又是擔(dān)心，又是好奇。
許清濁道：“恩公眼下正在花苑，不過是今年才回。他也不在關(guān)外，我是在XZ找到的他?！蹦駥@些事全然不知，連忙追問。許清濁知她與舒云天關(guān)系匪淺，這方面倒不回避，將尋找鳳雛的經(jīng)歷都說了。
莫忘竹聽罷，愣了良久，忽地眼淚奪眶而出，收都收不住，抹淚道：“原來他、他當(dāng)日離我而去，不是怨我惱我，而是給歹人抓走了。他吃了那么多的苦頭，我、我卻還錯怪他......”
當(dāng)年舒云天不告而別，對她打擊極深，這些年她無法釋懷。此刻得知真相，方明鳳雛并非不顧情義，登時心結(jié)打開，驚喜涌上心頭?？梢幌胨苓^的刑罰，非人的待遇，這驚喜沒持續(xù)多久，又轉(zhuǎn)為陣陣撕心裂肺的痛楚。
莫忘竹揪著胸口，泣聲道：“我、我在京城呆了那么久，他就關(guān)在天牢里，我卻一點也不知情。若不然，我拼了命也要救他出來，絕不叫他遭受那些痛苦.....”想到舒云天差點給朝廷砍了腦袋，更是聲音發(fā)顫，極為后怕。
許清濁瞧在眼里，暗想：“她對恩公，算是一往情深了?！睕]來頭心中一動，回首望向風(fēng)倦月，發(fā)覺她也正望著自己。兩人目光一觸，均是臉紅不已，默默低頭。
三人行出十里，莫忘竹抽泣方止，把淚水都抹干凈了，眼圈紅紅的，卻是肅然道：“許少爺，咱們快去救出我叔叔，我一定叫他替你師父治傷。救了花姑娘蘇醒，才能讓她與鳳雛重歸舊好?！?p> 許清濁暗想：“你這模樣，分明是喜歡上了恩公，怎么倒想著成全他們？”他卻是不曉得，莫忘竹既知舒云天并非待她無情，心中已是歡喜無盡，萬分滿足，不敢再奢望其他，更逞論破壞劍仙、鳳雛的美事。
莫忘竹極目遠(yuǎn)眺，已能望見伏牛山輪廓，又道：“仇寨主關(guān)押我叔叔和夏小姐，也不知為了什么？我瞧他和他手下滿臉堆笑的，也并不像壞人，希望能勸他們改邪歸正?！?p> 許清濁啞口無言，心道：“乖乖，你武當(dāng)派的師兄都給人家打傷了，你居然說他們不是壞人？”他自己的性子就十分善良，得饒人處且饒人，不想這女子比他還心善，似乎什么仇怨都不放在心上。
不由再度打量她，見她相貌清純，當(dāng)真是表里如一。又望向她腰間的短棒，仔細(xì)一瞧，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一只截斷了的竹棒，卻與自己的秋霜劍抗衡不折，自是因她內(nèi)力雄渾無匹，竹棒如附真罡，堪比神兵利器。
他想通這一點，驚道：“莫姑娘，你所練的，是武當(dāng)派的內(nèi)功嗎？”莫忘竹微笑道：“怎么啦？對，我?guī)煾競鬟^我吐納的法門?！痹S清濁道：“莫、莫非武當(dāng)派弟子，都有你這樣深厚的內(nèi)力？”
莫忘竹笑道：“啊，你是指內(nèi)力??？它不是我練成的。我服過天材地寶，因此內(nèi)力大增，加以玄門內(nèi)功心法融煉，才能運用自如?！彼萑胛洚?dāng)派后，見識也豐富不少，已能解釋自己神功的來歷。
許清濁松了口氣，笑道：“果然，你的內(nèi)力并非常人練得成的。恕我直言，我倆打了半天，我招式上可從沒輸過，只是體力不如你持久。”他少年心性，亦有傲氣，一有機會，言語上便想找回場子。
莫忘竹不以為意，點頭笑道：“你的劍法很高，渾然一體，比我強多啦！”許清濁聽她這么一夸，怡然自得。想起她的武功與自己截然相反，別說渾然一體，簡直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割裂開來，毫不相干。
他練成了“清濁勁”后，對武學(xué)招式的感悟非比尋常，當(dāng)下奇道：“莫姑娘，你的招數(shù)前后不接，怎么像是許多武功拼湊起來的？似乎并沒有融會貫通。”
莫忘竹有些驚訝，道：“你瞧出來了？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的武功，本來就是東拼西湊得來的，所以才叫做‘百師傳’?！痹S清濁奇道：“百師傳？什么意思？”
莫忘竹道：“這套武功共有九十九招，每一招，都是向不同高手學(xué)來的，所以相當(dāng)于有一百個老師教我。我為了紀(jì)念他們授藝之德，便稱它為‘百師傳’了?！?p> 許清濁道：“怪不得！看來夏老爺子傳你的那一招，也包含其內(nèi)了。你竟集合了九十九家的路數(shù)，簡直難以想象！可九十九個師父，為什么又稱‘百師’呢？還有一位是誰？”莫忘竹臉色一紅，十分害羞，良久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