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靈子給他在手掌上亂劃,惱怒萬分,又不敢喊叫。忽聽泥像前傳來咕嚕聲,有人在飲水,片刻聲停,有一男子道:“依我看來,撞得半死才好!”
先前那女子道:“此話怎講?”那男子道:“那小妞神通廣大,咱們夫妻倆這點能耐,焉能完整不損地奪取她的愛禽?要這鳥兒安然無恙,咱們獻上去,對方也只會多疑有詐,不肯相信?!?p> 那女子喜道:“石哥,你說的在理?!蹦悄凶有Φ溃骸斑@鳥兒越是帶傷,越顯出咱們?yōu)樽ニ?,下過一番苦力。劍仙一瞧,定然不疑我倆與那小妞有染,咱們再求賜解藥,就容易得多了?!?p> 那女子沉默了良久,低聲道:“石哥,你說劍仙真有法子解咱們身上的毒?”那男子道:“確然無疑,有一晚我曾在門外偷聽到那小妞與她師兄說話,言及武林中只有劍仙會使‘五毒桃花瘴’,是這毒鳥的克星?!?p> 接著哐當(dāng)一響,似是金鐵之物晃動,那女子叫道:“石哥,你別踢死了它!”那男子恨聲道:“咱們雖非什么大人物,當(dāng)年也是黑道上說一不二的狠角色,豈能受這毒鳥折磨,一直給人當(dāng)奴隸?”
那女子嘆道:“石哥,萬事皆有因果,報應(yīng)不爽。你我若非生出天大的膽子,去關(guān)外圖謀那、那件物事,怎么會落到如今的下場……”說著聲音發(fā)顫,好像哭泣一般。
那男子道:“玉娘,咱們這回拿毒鳥換了解藥,即刻動身出關(guān),隱姓埋名,安安穩(wěn)穩(wěn)過好下半輩子。唉,什么石怪玉妖,什么黑道綠林,咱們?nèi)司褪??!?p> 許清濁聽到此處,心頭已是雪亮:“好哇,原來是你們這對夫婦!你們竟還沒死!”他聽玉妖一口一個“石哥”,還當(dāng)是口音有別,喊的是“師哥”,可越聽越覺不對,直至石怪親口吐出身份,終于再無懷疑。
忽然感到有目光盯著自己,側(cè)臉一瞧,毒靈子一臉焦急,不住地沖自己眨眼。許清濁眼珠一轉(zhuǎn),已知其意,暗想:“是了,石怪玉妖擒來的,要獻給師父的鳥兒,定是那只黑隼了。只是昨夜一別,今日怎么就落到他們手里了?”
他哪里知道,自從石怪玉妖給毒瘋子擊潰后,這對夫妻就給毒瘋子收作了奴仆。后來西海老祖攜弟子有事離開,毒瘋子看毒靈子身邊無人可用,又將夫妻倆送予了師妹。
毒靈子為管束石怪、玉妖,每隔七日,令愛隼叮啄兩人周身,注毒入體,腐蝕兩人的真氣。經(jīng)久如此,石怪、玉妖內(nèi)力含毒,如不按時給黑隼啄食,反而痛不欲生,飽受奇毒煎熬,于是再也離不開這毒鳥。
毒靈子憑借此法,令石怪、玉妖永遠受制于己。夫妻倆懼怕毒靈子手段,原也不敢存有異心,哪知石怪偶然竊聽到毒靈子、毒瘋子師兄妹交談,說花苑劍仙的“五毒桃花瘴”,可以完完全全克制隼毒。
那黑隼之毒,連身為主人的毒靈子,也只懂止痛、緩毒之方,治標(biāo)不治本,無法盡除,因此平日驅(qū)隼對敵,都十分謹慎,以免誤傷自己人。
但一物降一物,“五毒桃花瘴”乃是此毒的天生對頭,當(dāng)日舒云天中隼毒昏迷,花如何拿“五毒桃花珠”護其心脈?;氐交ㄔ窌r,舒云天體內(nèi)就只剩些余毒,另服些其他的靈藥,身子便沒憂患了。
“五毒桃花瘴”由“五毒桃花珠”所催,石怪雖不知后者,可聽說了“五毒桃花瘴”的名稱,就一直心懷鬼胎,想尋機同妻子一起去尋劍仙解毒,脫離苦海。
此次毒靈子突襲花苑,不愿讓石怪玉妖知曉,只言有要事須辦,命他們在漢川等候。黑隼卻給她帶去,得了主人的指示,悄悄飛入花苑放毒,又銜火引點燃半空中的毒霧。
不想毒靈子縱然陰毒,一行人仍不敵花苑三芳,幾乎全軍覆沒。黑隼頗有靈性,也曉得難傷三芳,救不回主人,于是展翅飛離花苑,想去找援手。
黑隼定期啄食石怪玉妖真氣,久而久之,也懂他們是主人仆從,連夜飛往漢川,向夫妻倆嘶鳴求救??上蔌B再通靈,也參不透人心,這一下正中夫妻倆下懷,石怪趁黑隼旅途疲憊,一把抓住了,塞進鳥籠里。
石怪、玉妖擒了黑隼,大喜過望,心想漢川、漢陽相隔不遠,怕夜長夢多,喬裝打扮,攜了鳥籠,立刻趕往花苑。兩人不通養(yǎng)隼之法,忘了用黑布遮蓋鳥籠,一路上見黑隼不住拿喙撞籠,驚奇之下,入了道邊的廟宇,稍作察看。
須知隼是鷹的近親,生性桀驁不馴,自在翱翔藍天,何能囚于小小籠中?所以養(yǎng)隼之士,若非要把隼囚住,必得嚴(yán)密遮蓋籠,不漏光亮。否則隼一瞧籠外光景,就會不住撞籠欲出,哪怕撞死,也要向往自由。
這黑隼乃隼中之王,更是驕傲,又擔(dān)憂主人遇險,直不要命地撞向籠身??翱耙粋€上午,已撞得頭破血流,隼目周圍血疤凝結(jié),體力也消磨殆盡,愈發(fā)虛弱。
毒靈子在泥像后聽到異響,知是愛隼撞籠,心痛難抑,暗把石怪玉妖罵了百十遍。待知二人要拿黑隼獻給花如何,換取解毒之法,又怎么肯答允?迫于無奈,不得不向許清濁連使眼色。
許清濁懂了意思,在毒靈子掌心寫道:“你想讓我救了鳥來?”毒靈子只感手掌癢癢,羞惱交迸,狠狠咬了咬嘴里的青布,許清濁寫的什么,她倒是一概不知。
許清濁寫了幾次,不見她回應(yīng),暗暗有氣。身子往后一靠,將毒靈子平放在地上,蹲著轉(zhuǎn)過半圈,俯在她臉前,輕聲問道:“你想讓我替你救了那隼?”毒靈子與他貼面相處,心臟狂跳,但著急愛隼,于是眨了眨眼。
許清濁曾經(jīng)也吃過那黑隼的苦頭,卻更恨當(dāng)初埋伏暗算段升的石怪玉妖。依他自己的想法,最好是尾隨夫婦倆回到莊子,然后一舉揭穿其謀,令黑隼永囚花苑,再親自懲罰這兩個惡人。
可許清濁一瞧毒靈子臉龐布滿淚痕,竟而拗不過她那哀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輕聲道:“好,我替你奪回隼來?!倍眷`子眼神一亮,面上現(xiàn)出感激之色。
許清濁久練“藏花訣”,深諳隱匿之道,此刻有意現(xiàn)身,稍撤“藏花勁”,呼吸聲漸漸粗重。他欲讓石怪玉妖慢慢察覺有異,恐懼之下搜廟,趁機奪了鳥籠,再出劍制服二人,免得對方以黑隼要挾。
哪知半晌不聞動靜,抬眼一看廟內(nèi),廟門已經(jīng)大開,石怪玉妖人影不見。他和毒靈子溝通無果,磨蹭來,磨蹭去,鬧了大半天,竟沒察石怪玉妖休息夠了,早出廟上路了。
許清濁回頭瞪了瞪毒靈子,手在供臺上一撐,身如離弦之箭,飛快躥出廟門。不遠處的道路間,一男一女兩個人影騎在馬上,馬側(cè)懸籠,蹄子聲中,塵土彌漫。
許清濁含住一口氣,跑出數(shù)步,全身一輕,躍起兩丈來高,揚袖一張,恍如借風(fēng),往前直飛。石怪、玉妖尚未疾馳,忽覺身后有些不對勁,轉(zhuǎn)身一看,瞧見許清濁飄在頭頂,均皆狂驚。
許清濁冷笑一聲,身子陡沉,秋霜劍出鞘,寒光一閃,揮向石怪馬腹邊的鳥籠。石怪翻掌相迎,許清濁劍勢不歇,左手探出二指,對著石怪掌心點下。
他一劍割斷系籠的繩索,指尖“藏花勁”涌出,刺得石怪趕忙縮手。一擰腰,從石怪身右倒懸而落,就要撈起鳥籠,旁邊一只纖細的手掌輕伸,接過鳥籠,驀地前移數(shù)尺,令他抓了個空。
許清濁定睛一望,見是玉妖奪走了鳥籠,縱馬奔馳而去,暗叫不妙。他輕抓馬鞍,頭下腳上騰起,翻了半周,兩腿一張,落在石怪身后,五指掐住石怪后頸,喝道:“快追!”
哪知石怪把馬韁一勒,停馬松手,兩臂反抱住許清濁的腰,沖前方喊道:“玉娘,你自去換了解藥,逃出關(guān)去,不必管我了!”原來他數(shù)招之間,已知許清濁身手了得,一想夫妻倆不敵,索性舍命拖延,好叫妻子逃走。
許清濁怒道:“放手!”但覺對方環(huán)抱緊如鐵箍,自己身上正走著“藏花勁”,一時無力掙脫。他右手一松一扳,秋霜劍倒轉(zhuǎn)過來,勉強動腕,劍尖顫了幾顫,刺入石怪大腿。
石怪一生苦練“磐石功”,全身肌肉如石,刀槍不入。只不過數(shù)年來為毒隼折磨,功力大損,兼之秋霜劍乃當(dāng)世寶劍,不同尋常兵刃。許清濁這么一刺,石怪痛呼一聲,腿上血流如注。
許清濁就勢一劃,斜拉傷口,石怪氣血大泄,“磐石功”遭破,身子一麻。許清濁運肩頂開石怪雙臂,由他跌落下地,從側(cè)面拽了韁繩,就欲驅(qū)馬直追。
剛一抬頭,玉妖卻停馬在數(shù)丈外,翻身下鞍,匆匆跑回丈夫身邊,將石怪扶在懷里。許清濁一呆,馬韁從掌間滑落,忍不住道:“你、你們,我……”
玉妖撕下袖子,縛住丈夫腿根,仰頭瞧向許清濁,慘然道:“閣下心狠手辣,一路追蹤我夫婦倆,意欲何為?”許清濁慌道:“我、我沒追蹤你們,我只要那個鳥籠?!?p> 玉妖、石怪相視一眼,玉妖顫聲道:“閣下是靈尊使派來的?”許清濁確實受了毒靈子所托,然而此刻不愿承認,哼了一聲,道:“就憑她,也使喚得了我?”
玉妖面露驚恐,道:“閣、閣下是靈尊使同門?怪不得身手不在她之下?!鄙裆击?,道:“這毒隼是你門中至寶,我夫婦妄圖此物,既給你知曉了,但求早死?!闭f著,夫妻倆都抱緊了對方幾分。
許清濁暗想:“真是怪哉,我一身浩然正氣,也能被誤會成毒靈子的同僚?”低頭一看,石怪玉妖相擁而泣,顫抖不止,嘆了口氣,搖頭道:“我不是毒靈子同門,也不是邪道中人。”
石怪、玉妖絕處逢生,眼神都是一亮,道:“敢問閣下高姓大名?”許清濁不答,玉妖又問:“此鳥陰毒邪惡,絕非善物,閣下既非邪道中人,取之何用?難不成是想為武林除害?”
許清濁暗想:“我若說拿去還給毒靈子,那不跟邪道同流合污了么?不妥不妥?!甭砸华q豫,點了點頭。石怪撇了妻子,磕頭道:“不敢阻擾少俠替天行道,只是我夫婦命在旦夕,須求此物救命,望少俠成全?!?p> 玉妖抹了抹淚,也隨石怪磕頭,許清濁道:“此物既然惡毒無比,你們又怎么拿它救命?”石怪道:“少俠有所不知,我、我夫婦奇毒蓄體,每隔七日就需此鳥啄食體內(nèi)真氣,倘若中斷,反而會受盡痛苦,生不如死?!?p> 許清濁定睛一瞧,發(fā)覺石怪里外披著兩件袍襖,可還沒當(dāng)年赤著臂膀時顯得健壯,面上、頭頂疤痕累累,似是鳥喙所傷。玉妖亦瘦削了不少,頭發(fā)稍露枯黃,一臉憔悴,不復(fù)昔日美婦風(fēng)采。
他把兩人慘狀看在眼里,也有些同情,問道:“毒靈子拿你們練成的內(nèi)力喂鳥?”石怪頷首道:“是,那毒隼往我夫婦身體注入奇毒,借我二人真氣蘊養(yǎng)七日,再吸食回去,毒功即增長一成?!?p> 許清濁暗想:“毒靈子這惡女子,還真是歹毒?!毙纳鷧拹?,不欲幫她,可言出為諾,背信也是不肯,默然許久,忽道:“好了,起身吧!”石怪、玉妖心里一喜,抬頭道:“少俠答允了?”
許清濁嘆道:“我若答允救你們的命,只怕有人不肯?!庇裱枺骸罢l?”許清濁臉色一沉,一字字地道:“槍王傳人?!笔?、玉妖面皆慘白,望著許清濁的臉龐,震驚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