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遠方景色,正是曹州方向,舒云天心想:“等進了城,算是逃過一劫?!敝挥X倦意涌起,就想靠著旁側(cè)的鐵板睡去,但知自己一睡,若生變故,莫忘竹難以應(yīng)付。于是捏了捏自己大腿,疼痛襲來,睡意立減。
舒云天晃了晃頭,輕聲問道:“你是哪兒的人?怎么會給張差等人抓到?”莫忘竹道:“我、我族內(nèi)世代隱居,不是你們俗世中人。我這次出來,是找我叔叔的,半路上遇到張差和他王爺一行,被他們抓了?!?p> 舒云天心中好笑:“你不是俗世中人,難道是神仙下凡?不過你的內(nèi)力,倒也與神仙差不太多了?!庇謫枺骸澳惴衬穷w竹筍,內(nèi)功大漲,怎么沒人教你引導(dǎo)內(nèi)息的武功?”
莫忘竹道:“我全族上下都不懂武功,只聽說過……我叔叔會一些,我去找我叔叔,正要跟他學(xué)武功呢?!毖劬Φ傻脠A圓的,問道:“舒公子,你的武功很好吧?”
舒云天道:“怎么?”莫忘竹道:“你說過你若沒受傷,他們定是怕你得緊,可見你武功比他們高得多?!笔嬖铺炜嘈Φ溃骸拔疫^去武功確實比他們高得多,如今卻不是他們的對手了。”
莫忘竹道:“對哦,你吐了那么多血,身子受了重傷,哪還能和他們動手?”舒云天嘆道:“正是因為我內(nèi)功全失,徒有招式唬人,給那鏢師的暗器打到背上,才會重傷了臟腑?!?p> 莫忘竹驚呼一聲,道:“你一定痛極了,我叔叔會看病治傷的,要是他在這兒就好了。”于“內(nèi)功”一詞仍似懂非懂,自言自語道:“你、你內(nèi)功全失了,什么叫內(nèi)功全失?不是同武功一樣,練了就不會忘么?”
舒云天解釋道:“內(nèi)功是武功的根基,俗言道:‘練拳不練功,到頭一場空。’拳就是招式,功就是內(nèi)功。拳法易學(xué),內(nèi)功難練,你的內(nèi)功雖高,卻不是練就的。要成高手,還得勤學(xué)苦練,學(xué)許多許多的招式。”
他瞧莫忘竹對武學(xué)一竅不通,所言極為淺白,心想:“以她這等強橫的內(nèi)力,大多數(shù)武功一學(xué)就能上手?!蹦衤牰似甙顺?,頷首道:“我曉得了,我今后一定學(xué)好武功。”
舒云天稍覺奇怪,問道:“你對武功什么都不懂,怎么定要學(xué)好武功?誰逼你嗎?”莫忘竹神色轉(zhuǎn)正,搖頭道:“沒人逼我,我必須得學(xué)好武功,不然不能將那惡人帶回村子?!?p> 舒云天問道:“什么惡人?”莫忘竹不答,半晌眼角含淚,向舒云天道:“舒大哥,多虧你救了我。我若真給那張差抓去王府了,失身事小,族中大仇難以得報,只怕全族老小都得怨我一輩子?!闭f著略微起身,低腰施了一禮。
舒云天聽她改口稱自己“舒大哥”,心中一動,說道:“沒什么?!鼻扑氖滤坪鹾苤?,當(dāng)下不再多問。莫忘竹拿衣袖擦了擦淚,舒云天忽然一低頭,沒忍住笑了起來。
莫忘竹奇道:“你笑什么?”側(cè)臉往轎身的鐵板間望去,借著反光,只見自己雙目周圍鮮紅一片,如同唱戲的戲子涂了重彩,急忙低頭一瞧,袖口染滿了血,卻是之前舒云天吐出的,又被她自己抹到了臉上。
莫忘竹十分害羞,惱道:“都是你害的,你還笑?”伸袖欲抹,想起這般抹法,豈不越抹越濃?只得垂下袖子干著急。舒云天止了笑,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了莫忘竹。
莫忘竹接在手里,瞧正是自己的手帕,不禁一呆。那手帕已洗得干干凈凈,疊得整整齊齊,莫忘竹臉紅不已,心道:“他竟將我的手帕貼身留著?!陛p輕拿手帕拭去面上血跡,柔聲道:“多謝你了?!?p> 舒云天心下慚愧,道:“是我給你添的麻煩。”莫忘竹搖頭道:“什么麻煩,你是為了救我。”舒云天道:“我救你,是因為你先有恩于我?!?p> 莫忘竹道:“你非得爭個高低是不是?”說著嫣然一笑,低聲道:“要說咱們很有緣,倒是不假的?!笔嬖铺靽@道:“是啊,咱倆一個內(nèi)功全失,只剩招式,一個不通招數(shù),單有內(nèi)力,偏偏還能撞到一路來?!?p> 莫忘竹笑道:“你教我武功,我分你一半內(nèi)力好不好?”她不懂內(nèi)功無法贈人,舒云天瞧她神情天真,知道此話絕無惡意,也不以為忤,沖她淡淡一笑。
只聽轎外傳來一聲冷笑,有人道:“娘娘想學(xué)武功,姓張的教你就夠了。這位武鳳雛舒大爺,還是去陰曹地府里重練內(nèi)力罷!”兩人聽出是張差的聲音,相視一眼,莫忘竹花容失色。
舒云天吃了一驚,暗道:“不會的!我始終聽著抬轎四人的步伐,張差怎么可能跟在一邊,使我不知道?”忽地一怔,便即驚醒:“原來張差不是跟著,而是混在了轎夫里。”
他曾掀簾張望前面兩個轎夫,唯獨沒往后審查,那張差肯定是后面兩個轎夫之一了。舒云天和莫忘竹一直低聲交談,那幾個大力士絕無偷聽之能,可換作張差這等高手,只怕將兩人對話一字不漏聽了個清楚。
舒云天江湖經(jīng)驗淺薄,心思又不如花如何縝密,渾沒料到此著,此刻追悔莫及,一覷莫忘竹,見她亦是臉色慘白,出言安慰道:“別怕!”話音未落,身體驟沉,竟是轎夫一齊松手,轎子跌落在地面。
舒云天為這劇震,又嘔了一大口血,頭昏眼花,只聽張差冷冷的聲音道:“舒大爺,你坐得好穩(wěn)呀!怎么還不出來?你是天下聞名的武鳳雛,非得讓我請你出來嗎?”
莫忘竹索要轎子時,張差于狂喜之中并未起疑,可莫忘竹最后幾句話,未按舒云天囑咐,露出了馬腳,張差實在覺得有些怪異,這才大膽換下一名轎夫,跟在轎子后面抬行,悄悄探聽真相。
他越聽越驚,越聽越怒,方明那少女果真并非花如何,卻是個不知服食什么靈寶,空有一身內(nèi)力的武盲。武鳳雛雖是真身,卻也內(nèi)功盡失,那還能算什么鳳雛?簡直比拔了毛的雞還不如。
他被這樣兩個年輕男女戲耍,火冒三丈,既探得對方底細,擒回莫忘竹易如反掌。頓時一掃頹廢之氣,腦海里所想的,全是怎么將武鳳雛折磨至死,好泄自己心頭之恨。
張差立在轎子旁,暗道:“嘿,今日我掌斃武鳳雛之事,只須不叫別人知他內(nèi)功全失,流傳到江湖上,今后誰敢不懼我‘鐵爪飛鷹’的大名!”借著怒火,膽氣滋生,想到一殺舒云天,從此揚威武林,一顆心砰砰直跳。
他醞釀毒計,半晌未查轎內(nèi)動靜,暗想:“奇怪?怎么還不出來?莫非在商量怎么對付我?”側(cè)耳細聽,什么聲音也沒聽到,不由一急,將簾子猛然掀開。只見舒云天雙手堵耳,喝道:“叫!”
莫忘竹大叫一聲:“哈!”響聲直如貼耳撞鐘,張差暗叫:“不好!”頓覺兩耳失聰,眼前景象顛倒,頭昏腦漲,腹中一陣翻騰,噗地將之前所喝的酒水全部噴了出來。其他三個轎夫未生念頭,已都直挺挺暈倒在地。
舒云天見張差并未暈倒,大覺遺憾,松開堵耳的手指,催道:“快走!”莫忘竹攙著舒云天走了幾步,舒云天重傷在身,已然難以支持。她一咬牙,將舒云天負在背上,健步如飛地朝前奔去。
原來張差就在轎外,舒云天已來不及再授他法,便令莫忘竹以“傳音”的法門竭力嘶吼。內(nèi)家宗師發(fā)吼作嘯,足以令武功好手受震,以致暈眩昏迷,佛門稱為“獅子吼”,玄門稱為“五雷轟”。
莫忘竹單論內(nèi)功,已遠超任何內(nèi)家宗師,全力一吼,張差內(nèi)力再強一倍,也得給震暈了。但她女孩子家矜持,又不懂“獅子吼”的道理,一聲大叫,只動了四五成功力,僅將張差震得頭昏耳鳴。
好在她服食仙筍后,深知自己體力悠長,背負舒云天奔逃,就是連奔一日也不會勞累。舒云天只覺勁風(fēng)刮面,火辣辣地疼,伏在她肩頭苦笑道:“跑慢些?!毖垡姴贿h處城墻矗立,喜道:“咱們快進城!”
張差為了不露痕跡,未令幾個轎夫改道,因此轎子仍往曹州府行進,此刻兩人離轎片刻,已到了城門口。猛聽馬嘶聲起,身后傳來張差怒吼,舒云天轉(zhuǎn)頭一瞧,只見張差不知搶了誰的馬追趕而來,只在半里之外。
舒云天心里一沉,忽然眼前人頭攢動,卻是莫忘竹跑進了集市。舒云天道:“往巷子里走!”周圍的居民小販隱約看到一名女子背著個大男人,閃電般疾跑而過,揉了揉眼睛,都以為出了幻覺。
只聽有人大聲歡呼,頓時街邊眾人全涌到道間,紛紛彎腰低頭。原來莫忘竹奔行極速,生起的勁風(fēng)將舒云天肩上的行囊崩開了一角,外圍的珍珠寶石如雨般灑落,引得無數(shù)行人爭搶。
張差縱馬而至,突見人群堵路,來不及勒韁,馬蹄重踏,狠狠踩在跟前一個小販肚皮上。那小販臟腑破裂,白眼一翻,便即不動了。有人驚叫:“不好了,踩死人了!”一叫之下,人群聳動,街上更是亂成一團。
張差極是惱怒,身子一輕,即躍起數(shù)尺,腳在馬背上一蹬,一個筋斗翻過人群,落在街道那頭,只見莫、舒二人背影閃進一條窄巷,提氣快步跟了上去,口中喝道:“休想逃!”
莫忘竹聽到叫聲,腳步一亂,差點摔倒。舒云天安慰道:“別慌,別慌,穿過巷子,往人多處跑?!蹦襦帕艘宦?,飛奔出巷,瞧又是一條街道,行人卻稀少了許多,只怕無處可藏,急得幾欲流淚。
舒云天雖不住安慰她,自己卻茫然無計,暗想:“我盡力拖延,掩護她逃走就是了?!焙龅厮砷_雙臂,喝道:“你快跑,別管我!”仰頭倒下,剛一落地,見張差大步跨至,拼力揮拳擊去。
他這一拳招式精妙,張差本能地一驚,只覺難敵,慌忙后撤身子,連退數(shù)步,忽地想到:“他沒了內(nèi)力,我還怕他拳法干嘛?”又想這一停滯,莫忘竹只怕早逃遠了,自己腳力未必趕得上她,登時后悔不已。
忽聽有人嬌喝:“不要傷了舒大哥!”抬頭一望,卻是莫忘竹折返回來,拳頭亂揮,往自己胸口擊落。張差大喜過望,又已知她底細,情知不激其內(nèi)力,萬事無礙,側(cè)身輕輕避開,一掌往她后頸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