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石知道圣意就是讓他即刻起程,但這句話從鄭雄嘴里說出,他還是隱隱有些不舒服,只是后者話音剛落便有下人來報,說是二皇子來了,只好忍著一口不滿,和鄭雄一道急匆匆趕至正廳。
二皇子鄭堅正專注地看著一株盆景,聽到腳步聲后回過頭來,臉上立即掛滿了樸實的笑容,向鄭雄行了禮,又看向路小石,大大展開了雙臂。
路小石嚇了一跳,一邊向后躲,一邊擺手道:“別過來!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正何體統(tǒng)?”
鄭堅收回手臂,臉上的笑容更加樸實。
鄭雄向鄭堅行禮寒暄幾句后便找了個托辭退下,老張四人自然也有眼力勁兒地敬而避之,順帶讓下人全部退去,將正廳留給這哥倆。
路小石示意鄭堅入座,自己也大大咧咧地歪在雕花木椅上,笑道:“你來的不巧,我馬上要到七里峽去?!?p> 鄭堅微笑道:“我知道?!?p> 路小石有心逗道:“堅哥,甘涼郡你肯定沒去過,要不和我一起去玩玩?”
鄭堅又是羨慕又是感概,嘆道:“石弟任了監(jiān)軍,自有重任在身,哪里是去玩?我倒是想去甘涼,可沒有父皇的旨意,我連京城都出不了?!?p> 路小石看著這位便宜堂哥,忽地很是同情,便沒了逗的心思,正色道:“堅哥,什么事情咱都得換個角度看看,就比如你,雖然不能隨便出去玩,但同時也就不會有什么危險,難得安全最重要嘛,想開一些?!?p> 鄭堅搖頭道:“我不是想不開,只是覺得石弟來回匆匆,我都不能好好與你聊聊,甚是遺憾?!?p> 時至今日,路小石對這位便宜堂哥早就沒有了偏見,甚至在所有姓鄭的人當(dāng)中,鄭堅是他目前為止唯一認(rèn)可的人,聞言后也是唏噓不止,安慰道:“其實也沒有什么遺憾的,正所謂來日方長,以后等咱哥倆老了,那還有大把的時間,除了喝喝小酒嘮嘮嗑也沒別的事能做,夠得你聊?!?p> 鄭堅眼中閃過一絲向往,但很快便恢復(fù)了正常,搖頭道:“那樣的生活離你我太過遙遠,我們應(yīng)該重視當(dāng)下?!?p> 不等路小石說話,他又正色道:“石弟,對于強奪七里峽,你有沒有信心?”
路小石想也沒想便搖頭道:“沒有!”
鄭堅沉思半響,道:“我也這樣認(rèn)為,畢竟七里峽太過險危,不是以兵力多寡便能分出勝負(fù)之地,所以我在想……”
他看著路小石,猶豫道:“或許可以繞道?”
路小石怔道:“繞道沼澤地?”
“不錯!”
“那和找死有什么區(qū)別?”
“不錯!”
鄭堅很堅決地點頭,仿佛那句繞道沼澤的建議根本不是他提的,嘆道:“千里沼澤,何止千里!想要穿行過境,確實和找死沒有什么區(qū)別。”
路小石似笑非笑地盯著二皇子,看看他要怎么把話圓回來。
鄭堅笑得更樸實了,道:“不過兩相比較,尤其是對大軍來說,過沼澤終究還是比強奪七里峽多一些可能。”
路小石苦笑道:“你這可能有多大?”
鄭堅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都沒去過,哪里知道?”完了又正色道:“我的意思就是讓石弟去實地探查,那就知道有多大可能了嘛?!?p> 路小石對鄭堅這個荒誕的建議聽在耳中,但絕對沒有放在心里,只想著車到山前必有路,去了七里峽再說。
鄭堅見路小石不說話,馬上醒起石弟要即刻起程,當(dāng)下也不便久留,只說盼著石弟早些回來,他還有許多事情想聽聽石弟的意見等等。
路小石沒有挽留,和二皇子一道出府,簡單辭別。
片刻后老張四人牽著馬匹過來,但路小石上了馬又有些糾結(jié)。
他想著應(yīng)該和草兒說一聲,畢竟七里峽天遙地遠,但想到昨日她的反常,又擔(dān)心她會弄出些意外而誤了時辰,更擔(dān)心她會要求一道去七里峽玩一玩,終是忍住沒去夏府,直接和老張四人從西城而出。
…………
從回到夏府那一刻開始,準(zhǔn)確地說是聽到路小石說送她回夏府那一刻開始,草兒就不開心。
她對杜薇的印象不怎么好,甚至交過手,但到底談不上記恨,她明白娘親說的在理,姐妹間相互走動或照顧,都是應(yīng)該的,但她卻管不住自己。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不開心,于是就更不開心,在臥房里呆了一夜,天亮便獨自來到了花圃。
看著眼前的花樹石山,她忽地覺得和信度國那座寺廟的花圃有些像,忍不住驚喜地側(cè)頭,想要把這個重大的發(fā)現(xiàn)和人分享。
但她怔住了,因為她發(fā)現(xiàn)身邊并沒有可分享的人。
夏夫人站在花圃的入口,略顯緊張地看著女兒,心里很是著急,卻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讓女兒開心起來。
青衣夫人則隱隱有些明白,悄聲道:“離離,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要認(rèn)清一個事實,你的妞妞長大了?!?p> 夏夫人怔道:“夫人何意?”
青衣夫人道:“妞妞當(dāng)初離開你才幾個月大,如今回到你身邊,你自然還將她當(dāng)作娃娃。”她微微一笑,道:“其實啊,王朝像她這樣大的女娃,早當(dāng)了娘了?!?p> 夏夫人有些恍然,但很快又皺起了眉頭,道:“夫人的意思,是妞妞有了喜歡的人?”
青衣夫人微笑道:“你這是明知故問?!?p> 夏夫人沉默半晌,道:“可是現(xiàn)在我還不能確定,那個人是不是和擄走妞妞的人有關(guān)?!?p> 青衣夫人點頭道:“也不能確定,他是否和大都督的死有關(guān)?!?p> 夏夫人不再說話,看著女兒孤單的身影,心亂如麻。
…………
燕城以北,燕山以南,是一片縱深百里的平坦草原,也是北氐國的皇家狩獵之地。
穆爾元雄一騎當(dāng)先,雄風(fēng)烈烈,回頭道:“軍師,杜、宋兩家的大戲這樣就收了場,難道就沒有出乎你的預(yù)料?”
秦政喝馬趕上,道:“兩家都草草收場,確實出乎我的預(yù)料,但帶給我們的不是意外之憾,而是意外之喜?!?p> 穆爾元雄將手中長弓扔給護衛(wèi),勒馬看著秦政,道:“喜從何來?”
秦政揮揮手,讓護衛(wèi)遠遠退開,道:“陛下,您都以為杜、宋兩家的大戲沒有開場便落幕了,那天下還有誰不這樣認(rèn)為?”
穆爾元雄虛眼道:“軍師何意?”
秦政頓了頓,道:“杜、宋兩家反叛未遂,王朝也就沒有證據(jù),并不能治其謀逆之罪,卻又不得不將鎮(zhèn)坤、鎮(zhèn)巽兩營分別調(diào)到揚城和杭城,這便是喜?!?p> 穆爾元雄想了想,道:“軍師的意思是說,杜、宋兩家一兵未折,便牽制了王朝兩個神鎮(zhèn)營?”
秦政道:“正是?!?p> 穆爾元雄微微一想,哈哈笑道:“果然如此!”然后眼中充滿期待,道:“那下一步我們又該如何做?”
秦政沉默良久,道:“該我們登臺了?!?p> 穆爾元雄眼睛一亮,道:“請軍師詳說,我們這出戲又該如何演?”
秦政道:“陛下要做的便是那兩件事,余下的便交給微臣去辦?!?p> 穆爾元雄道:“我去喀喀山請他回來,應(yīng)該沒有太大問題,但要說服我那個三弟將戰(zhàn)場定在白鹿原,卻是莫大的難題?!?p> 秦政聲音有些幽冷,道:“陛下,您是陛下?!?p> 穆爾元雄默然,片刻后眼中慢慢充滿了狠厲,道:“軍師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庇謸?dān)心道:“倒是軍師你啊,過江以后一定要萬事小心。”
秦政輕笑一聲,道:“能讓我小心的事,便是陛下切莫忘了,我們約定的時間?!?p> 穆爾元雄豪氣陡發(fā),笑道:“軍師大可放心,那一天我等了快二十年,又怎么能忘?”
秦政沒有說話,默默看向了南邊。
那是草原南方的盡頭,隱隱可見燕城的輪廓,像是蟄伏在漸漸干枯的雜草叢中,準(zhǔn)備侍機而起的一條巨蛇。
南風(fēng)撫來,枯草微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