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石知道草兒的身份一直是個問題,但不知道這個問題來得這么快,這才剛剛回到京城,冉莫便要帶走草兒。
看著那條馬尾辮一甩一甩地遠去,他呆了半晌后,突然轉(zhuǎn)身撒腿狂奔。
他記起許吾浪說過,有個人最不希望草兒出事,不管是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真的能讓草兒無事,也就不管那么多了。
跑進清冷的寒士街,路小石突然收住了腳步。
許吾浪說過的話更多地涌上心頭,便讓他很是猶豫,心想自己這樣做,會不會和請黃鼠狼去給雞拜年是一個道理?
“小王爺!”“真是小王爺!”
幾道驚喜的聲音從寒士街那頭響起,眨眼后牛鬼蛇神四人便圍在路小石身邊。
鞠敬神揮著拳頭,笑道:“我早就說小王爺吉人天相,哪有那么容易出事?”
蘭子君毫不猶豫地揭穿道:“你有多早???明明是在甘涼捷報回來以后,你才那樣說的,之前怎么就不見你神機妙算?”
母勇和秦龍哈哈大笑。
鞠敬神嘿嘿一笑,道:“之前就算沒說,我也是那樣想的。”又看向路小石,道:“小王爺,這是去……”
路小石見這四個酒肉朋友安好,心中也泛起一陣淡淡的喜悅,聽到鞠敬神相問,猶豫道:“想去府里……他在府里吧?”
牛鬼蛇神四人一怔,緊接著又喜上眉梢,嘴里說著在在在,同時讓開路來,擁簇著路小石向晉王府而去。
和第一次進晉王府的冷清不同,這一次不說半道遇上牛鬼蛇神四人,從大門到府里大廳,一路上都不斷有驚喜的聲音響起,那些迎面的門人侍女紛紛向小王爺請安,遠處的丫鬟小廝們無法開口請安,卻也偷偷瞟瞄,滿臉喜氣。
路小石回想著那些畫面,腦中冒出一個叫煙火氣兒的詞,但想到自己要辦正事,要有嚴肅的話說,趕緊把念頭收起來,沉著臉坐在雕花木椅上。
“小石回來了?”
老張匆匆而來,笑瞇瞇地說道:“回來就好嘛,金窩銀窩也不如自己的……咳咳,也不如家里舒服,是吧?”但見路小石臉色更沉了,趕緊笑道:“請吧,殿下在書房?!?p> 路小石瞪了一眼,跟著老張轉(zhuǎn)折幾次,來到一扇紫檀房門前。
老張輕輕推開門,側(cè)身讓開。
路小石進門,見那個儒雅的男人正在窗前茶幾上煮茶,當下也不說話,徑直走了過去,歪坐在榻上。
男人神色專注,將沸水注進茶壺后,又從茶盤上翻過來兩只白玉杯,先用茶水將杯子淋洗,再將明黃的茶水往杯中斟了七分滿。
“這是今晨的雪水。”
他面色平靜,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將其中一只白玉杯放在路小石面前,道:“和井水相比,更清純甘甜一些?!?p> 路小石悶聲道:“我不是來喝茶的?!?p> 男人端起茶杯,在鼻尖嗅了嗅,微笑道:“你娘還好嗎?”
路小石冷冷道:“既然你不讓她回王朝,何必又假惺惺地關(guān)心她過得好不好?”
男人沉默了會,道:“不讓你娘回王朝,和當年把你送出京城是一個道理,你不明白,你娘一定明白。
路小石道:“我娘不一定有我明白,就像她說你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天下永無戰(zhàn)事,讓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安居樂業(yè)……”
男人沒有思索,道:“我一直在這么做?!?p> 路小石皺眉問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是好人?”
男人仍然沒有思索,直接搖頭道:“不是?!?p> 路小石虛起了眼睛,忽然道:“太子遇害那天夜里,太子府護衛(wèi)和龍羽軍,都出現(xiàn)了不該出現(xiàn)的疏忽,才讓兇手從太子府順利逃到城外?!?p> 男人輕啜一口茶。
“這樣的疏忽,其實更像是故意,也就是說極有可能是有人刻意那樣安排,以保證兇手能夠脫逃,而那段時間,你正是城防主帥,有這個條件和權(quán)力?!?p> 男人放下茶杯,微笑道:“你說的兇手,是指那個名叫草兒的姑娘?”
路小石怔道:“當然不是她!”
男人問道:“那誰是兇手?”
路小石直直地看著對面這張儒雅的臉,緩緩說道:“這就是我要問你的問題?!?p> 男人的目光沒有躲閃,而是迎了上去,看著路小石說道:“我不能給你說,至少現(xiàn)在還不能給你說?!闭f完輕笑一聲,道:“無論朝中還是民野,有許多人都在懷疑我害了太子,相信你也有這個懷疑,至少聽過這樣的懷疑?!?p> 路小石沉默許久,道:“那你就直接回答我,是不是你?”
男人嘴角的笑意漸斂,道:“不是!”
路小石莫名松口氣,緊接著又為自己會松口氣而羞惱,撿著話說道:“當初穆爾左的死,真是你和穆爾元雄聯(lián)手做的?”
男人又笑了,搖頭道:“你娘真是什么話都藏不住,也不考慮這些事情合不合適讓你知道,只顧著你高興,就什么都說了?!?p> 路小石端起茶杯,輕輕抿了口,道:“我有事求你?!?p> 男人有些意外,微笑道:“你說?!?p> “你說的那個草兒,被冉莫帶走了,我想接她出來?!?p> 路小石神色黯然,道:“雖然我知道她不是兇手,但實話實說,包括冉莫在內(nèi)的任何人,都有理由懷疑她,所以接她出來并不容易?!?p> “我相信她不是兇手?!?p> 男人好像要把自己和這個“任何人”區(qū)分開來,搖頭道:“雖然她是最直接的嫌疑人,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她?!?p> 路小石心中一暖,低下頭喝茶。
男人笑吟吟地看著對面這個和自己血脈相承的年輕男人,柔聲道:“你為什么要救她出來,換句話說,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你這樣做?”
路小石怔道:“她……她是我侍女?!?p> 男人微笑不語,半晌忽然問道:“確定要我出面?”
路小石神色堅定,道:“確定?!?p> …………
滅西羌,收復甘涼。
雖然事情已過去一個多月,但身為王朝皇帝的鄭淮仍然十分高興,臉上的孱弱之色好像也因為心情愉悅而變淡了些。
但聽到鄭雄說明來意,鄭淮立時沉下臉來,道:“不管她是不是平喜公主,畢竟是她和壁兒成的親,也是壁兒生前見過的最后一個人,怎么能說她不是兇手?”
鄭雄道:“如果皇兄要講證據(jù),臣弟還真沒有?!?p> 鄭淮微微虛起眼睛,道:“二弟,你真讓我為難啊。”
鄭雄微微低頭,道:“皇兄明鑒,當初斬殺關(guān)山尺的時候,是那個草兒率先得手,其后更是親手斬殺了穆爾元成,縱然不論功,也不當治罪?!?p> 鄭淮道:“就算她是一介草民,該得到的賞賜,我一樣都不會少給她,但若真是她害了壁兒呢?難道就因為有功,便免了她謀害太子的大罪?”
鄭雄沉聲道:“臣弟說過,她不是謀害太子的兇手。”
鄭淮坐直了身子,直直地盯著鄭雄,緩緩問道:“證據(jù)?”
鄭雄抬起頭來,直直盯著鄭淮,緩緩回道:“沒有!”
兄弟二人不再說話,就這樣互看著對方的眼睛,寢殿內(nèi)突然安靜下來,唯聞窗外落雪簌簌撲打窗紙。
“噗!”
窗紙突然裂開一道細口,沿口沒有被風吹卷向內(nèi),而是極快地震動著,向外伸展開去,好像殿內(nèi)的風比殿外的風更大一些。
鄭淮似乎被這聲輕響驚了一下,重新靠在背椅上,面色也緩了,微笑道:“我相信二弟的判斷?!?p> 鄭雄微微點頭,面色也緩了下來,道:“多謝皇兄,臣弟感恩不盡?!?p> 鄭淮擺擺手,笑道:“小石這孩子,真討人喜歡啊?!蔽⑽⒁恍Γ值溃骸斑€是把姓改回來吧?!?p> 鄭雄無奈地笑笑,道:“改是一定要改的,但這孩子過于倔犟,對我也沒半點親近,還需要再等等。”
“不急,不急?!?p> 鄭淮點點頭,有些無力地揉著太陽穴,道:“我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