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石心里是明白,但身體卻不明白,至少反應(yīng)不是那么明白。
聽到杜薇出門后,他暗自松了口氣,而這口氣呼出去卻沒吸回來,因為就在這時,他聽到房頂有異響。
若是清醒之時,他一定會在聽到異響的時候,立即拍起腰間的軟刀,同時竄躍到他認(rèn)為安全的地方,比如立柱后面,甚至桌子下面……
此時他是心中明白,手和身體的動作卻跟不上,或者說反應(yīng)遲緩了那么一瞬間。
就是這一瞬間,房頂突然發(fā)出一聲悶響,緊接著無數(shù)細(xì)碎的瓦片、木屑卷著塵灰便向他頭頂落下。
與瓦片木屑同時落下的,還有一個拳頭。
這個拳頭很秀氣,但拳頭前端卻肉眼可見一團拳風(fēng),形似一個比拳頭大數(shù)倍的鐵錘。
危險!
路小石瞳孔緊縮,細(xì)汗剎那間從毛孔里泌出,酒意頓時醒了大半。
換作另外一人,縱然此時清醒過來,恐怕也無法避開那個快如閃電的拳頭,但路小石有著無數(shù)次生死經(jīng)驗,有著無數(shù)次的驚險脫逃。
他沒有直起身體,沒有揚臂格擋,而是就著伏在桌上、枕著手臂的姿勢,突然向前栽倒。
在他倒下的同時,那個拳頭前端的拳風(fēng)已然砸中他坐過的木椅。
又是一聲悶響。
木椅四零八散地飛濺開去,雨一般的瓦片、木屑噼噼啪啪落下,從房頂被卷下的塵灰又從地面撲起,看著像是一根并不透明的光柱。
路小石一聲驚呼!
他栽倒在地后,沒有停頓地順勢向前滾翻,然后極快地起身、轉(zhuǎn)身,動作也算是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然而就在他剛剛轉(zhuǎn)身、右手拍向腰間的剎那,眼前便又出現(xiàn)一個拳頭……
驚呼聲中,他猛地向后一仰,然后再悶吭一聲,身體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一樣,撞破了房門,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石階上,翻滾下去。
鮮血,從他鼻孔、口腔中噴涌而出……
…………
草兒有些驚訝。
她很確信,如果當(dāng)初她有現(xiàn)在的身手,那七名追殺她的氐羌族護衛(wèi)便不會是她的對手,杏兒兄妹也就不會被害。
在她的概念中,所謂仇人,都是和那七名護衛(wèi)一樣的人。
對這樣的人,她不會再有忌憚,更不會手下留情,所以一開始就毫不猶豫地使出了全部的力量……
他躲開了!
這是她第一次驚訝。
第二次驚訝是打中對方胸口后,她感覺自己并沒有打結(jié)實,就好像對方突然變成了一片樹葉,還沒有被拳頭挨上,便被空氣的震動給震飛了……
但她不會驚訝太久,更不會去想為什么會這樣,她在意的只是對方已經(jīng)倒在地上,正是打第三拳的好機會。
她飛身掠出,落在那人身側(cè),握緊拳頭——她第三次驚訝了,因為滿臉血漬的家伙,竟然還能在地上翻滾了幾下。
她稍稍一怔,又跨前一步,再次握緊了拳頭——突然側(cè)身跨步,向她右側(cè)方向猛地一拳轟了出去。
兩個拳頭相遇,兩聲悶吭。
草兒退了兩步,微微皺眉。
杜薇則是連退六步,滿臉驚訝。
她已經(jīng)盡全力趕來,但刺殺路小石的女子明顯功夫比她強——強到她感覺十分熟悉,因此更為驚訝。
但就在這剎那間的驚訝后,她絕望了。
那女子后退兩步后,竟是停也沒停,順勢又跨向路小石,沖著路小石頭部一拳而去。
此時路小石滿臉鮮血,剛剛撐起半個身子……..
她知道路小石避不開女子的拳頭,更知道自己再也救不了路小石,只能絕望而本能地嘶聲大叫。
“路小石——”
…………
草兒一拳沖出,仍然是沒有留任何余力。
仇人必須死!
她腦中只有這個念頭,所以對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女子,盡管察覺到對方功法和自己竟似一樣,她也沒有任何猶豫。
內(nèi)氣從她氣府澎湃涌出,順著手三陽、三陰經(jīng)脈奔騰、凝結(jié),最后化作極厚重的拳風(fēng),沖著對方頭部而去。
而就在這時,她眼前突然虛化、清靈,也就再也沒有什么仇人,而是出現(xiàn)一片清寒的夜空,以及明亮、清澈的點點星辰。
路小石!
這個聲音仿佛是來自夜空,又仿佛來自她的心底,無論來自哪里,草兒都知道它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路小石,不能死!
她悶吭一聲,強扭手臂……
拳風(fēng)擦著路小石臉頰而過,而她則痛苦的低吟一聲,重重摔倒在地,手臂的尺骨、橈骨已是硬生生折斷!
…………
杜家到底是杜家。
從杜薇厲喝有刺客到現(xiàn)在,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卻已有十?dāng)?shù)條身影分別從檐角下、花樹間、長廊里躍出,同時響著拿刺客、護家主的低沉聲音。
而遠(yuǎn)處,也有無數(shù)火把的光影不?;蝿樱瑵u漸明亮。
杜薇終于明白眼前發(fā)生了什么,厲喝道:“將刺客拿下!”
兩名護衛(wèi)應(yīng)聲而上,將草兒制住。
“等等!”
路小石臉上的汗水和鮮血混雜,面容難辨,顯得三分慘烈,七分狼狽,喊出這兩個字后,便是一陣猛咳,半晌才艱難說道:“你是誰?”
草兒雙手被護衛(wèi)反制,折斷的右臂更是鉆心的痛,但她卻沒有皺一下眉,眼角反倒顯著一絲驚喜,定定地看著路小石,道:“我是草兒?。 ?p> “草兒?”
路小石和草兒兩隔了兩尺左右的距離,在月色和屋內(nèi)燈光照耀下,他看清了對方面容,猶豫道:“你認(rèn)識我?”
“認(rèn)識!”
“那為什么要殺我?”
“對??!”
草兒迷茫了,喃喃道:“可我就是要殺你呀!”
先前路小石若不是主動后仰化解了對方部分的力道,他現(xiàn)在恐怕已是死人,此時剛剛感覺胸中氣血平復(fù)了一些,卻又被女子的話給一滯,于是胸口一痛,又嘔出一口鮮血。
草兒怔住了。
路小石,這三個字對她來說具有很不一般的意義,盡管她不知道,或者說她根本沒有去想過,到底有什么意義。
或許這三個字代表了一個人,或許代表了一雙像冬夜星辰一樣的眼睛,或許代表了除開先生說的話以外,第一個時常在她耳邊響起的聲音。
又或許代表了,她本純潔如白紙的心間,無端被留下的一灘亂墨。
總之很有意義。
千鈞一發(fā)之間,她確認(rèn)了路小石真的就是路小石,很是驚喜。
然而經(jīng)過短暫而意外的驚喜,她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事情對她來說,真是太難了!
為什么他會是仇人?
仇人一定要死!
他一定不能死!
看到路小石又嘔出血來,她忽然覺得胸口好痛,像是她自己在嘔血。
“殺人者死!”
杜薇被驚出一身冷汗,現(xiàn)在才感覺背心涼嗖嗖的,此時看見刺客被制住后,竟表現(xiàn)出一幅裝瘋賣傻的模樣來,頓時勃然大怒,順手奪過身邊一名護衛(wèi)的柳刀,便向草兒背心刺去。
“鐺!”
夜色里飛來一截樹枝,將柳刀彈開。
杜下大步而來,厲聲道:“放開小祖宗!”